梧桐
海棠花还没送出去,就先收到了周南的那一句"我想你"。"在一起相处这么久,贺一从没听过周南如此直自地表达我想你",哪怕是跟梁奶奶。
她不习惯将这些情感宣之于口。如果她想你,她会赖在你身边,会和你有说不完的话.会笑得特别开心。有时还会冒出几句看起来和她的外表大相径庭的活来。
但这次,周南的情绪完全不对。
贺一看着最后一条消息,蓦地有些心疼——周南其实不是一个会示弱的女孩,她把自己包在一层壳里,在外面装饰上“乖巧”和“甜美”。至于“她”,那个被她保护住的“她”,没人看的到。
关于“她”的一星半点,还是周南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比如那天在绘达,她勾看他的脖子问他是不是以南的老板娘。
现在,她张开手要他抱,她把他的脆弱向他摊开。像刺猬收了刺,露出柔软且致命的肚子。
在那一刻,她赋予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他把电话打了过去,接通时,他的声音都是哑的。
“南南,”他喊她,轻声哄着。
听筒里传来女孩染着哭腔的声音,贺一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眉也紧紧蹙着,眼前花枝招展,他侧过身不再看。
他慌,也疼。
再看那些他只觉得碍眼,
她说,“贺一,如果我一点都不乖,你还会不会是我书搭子?如果你发现有一天我,发现我其实是一个会闹还记仇的人,你还愿不愿意做我的书搭子?
我今天在楼梯口遇见我妈了.她还带了个儿子,她,说他是姥娘的外孙子,她把我扔了,回来的时候又带了个新孩子,那我算什么啊?
我今天上午把你上次画的宣传画印出来了.原稿我留着了,我还和夏琪一起弄了个直播间,还买了直播用的设备,会来的时候碰见周铭了,他给我打招呼了,还喊我‘嫂子’……
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贺一……”
周南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这么一股脑的说给了贺一。
“但你别不喜欢我……”
贺一怔住了,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
他不得不微微躬下身,靠在海棠树上来缓解心中的刺痛。
“不会不喜欢,”他连指尖都有些发颤。
“南南,我也不乖,我也记仇,我们坏到一处了不是吗?之前的那张水墨画,你要是喜欢,我再画几幅裱起来送你,你要嫌画框占地儿,我就把它卷起来给你。
南南今天上午辛苦了,倒是我今天偷懒了,明天随便你罚好不好?周铭那小子说话直来直去的,明天我说他。
糖醋排骨明天中午给你做,还想吃可乐鸡翅吗?”
贺一不太会哄人,只是笨拙的回应了周南的每一次的倾诉。
奶奶:“啧啧,还会做饭了,那个瓜子没了小宸你再给我一把。”
张宸:“……”
奶奶:“(一边嗑瓜子)小宸你家谁做饭?小云卿吗?”
张宸:“不是,是我。”
奶奶:“啧!合着一家子就你爷爷不做饭吹呗!死老头子,我非得给他教育回来!”
周南在电话那头说了句想,因为刚哭过声音还有些抖。
“那南南等我回来好吗?”贺一放轻了声音哄她,连海棠都红了脸。
“好。”
“今天我看见梧桐路两旁的梧桐花都开了,下午想跟梁奶奶或者唐艺去逛逛吗?”
“好。但唐艺应该没什么空,她忙着谈恋爱。我跟姥娘去。”哭得眼睛有点疼,周南索性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贺一的声音太温柔,又或许是她心里惦记的事得到回应了,周南就这样和贺一打着电话睡着了。
像小时候一样蜷在姥娘都床边,裹着被子。
听着女孩逐渐平稳的呼吸,贺一紧着的心才稍微松了松。
他头一回感受到什么叫“归心似箭”。
贺一还是把刚才挑好的海棠花的照片给周南发了过去,还发了一张正在摇尾巴的小柯基的表情。
奶奶:“(从贺一身后幽幽的冒出来)我是不是快要多一个孙媳妇了!”
贺一:“我加油奶奶,不过您最近是不是有拉着爷爷看恐怖片了?”
奶奶有一个很独特的爱好,就是喜欢看恐怖片,还必须得拉着爷爷一起看。上次贺一年前来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奶奶:“……小孩子别管这么多!不过不是我说,你爷爷一挖墓的竟然害怕,挖了这么多墓了胆子还没练出来呢!晚上还得让我哄着他睡,抱着我还不撒手!”
贺一:?!《霸道奶奶的小娇夫》?!
胆小还撒娇的张爷爷在客厅了隐隐约约听见了“恐怖片”三个字,如临大敌一样赶紧喝了口茶压惊,心想那玩意儿可真不兴看啊,吓得他晚上都不敢睁眼!老太太这爱好得稍微“打压”一下,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年青似的,小年轻估计都没她猛!
“张老我再加点钱也不行吗?”任强英作势要再开一张支票,但他好像很紧张似的,旋了几次钢笔盖都没旋开。
他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手——他手心有汗。
张敬之叫住了他,茶盏落到托盘里“叮”的一声。
“任先生,这跟多少钱没关系,如果令郎是个干考古的好苗子,我什么都不收都要收他教他,但有时候‘喜欢’和‘干’真的是两码事儿。”
老人说的隐晦,但这事儿挑开了说就是一个从小到大靠着金钱一层一层升上来的小伙子因为喜欢考古,觉得这活儿刺激还酷,就想让张敬之把他收进院里干考古。
难听点说,这跟地主家的傻儿子想当宰相一样的胡闹。
“人这肚子里除了饭,总得装点安身立命的东西你说是吧,”老人笑眯着眼又啜了口茶,“你这肚子里装的是笔墨文采,你就去干笔杆子的活计,你要是装的是颜色颜料,你就去画去,你就该干这个。像任先生你肚子里装的应该全是市场上的一些弯弯绕绕吧。”他看了一眼任强英那被腰带勒出来的肚子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像我们这样的肚子里不知道装的是哪朝哪代的土呢!”老人开着玩笑,但这话后面什么意思,明白人都懂。
任强英也不傻,他知道这是拐着弯说他养了个饭桶废物啊!
这也不能怪张爷爷,毕竟整个海市,哪有人不知道任强英把自己儿子惯坏了。
任强英尴尬的笑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险些挂不住。
“你那瓷瓶是宋制的真品,任先生对这个物件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老爷子戴上手套,戴着老花镜又端详了端详手里细长白净的瓷瓶,觉得这物件的成色还真不孬。
只是这么好的一个宋制瓷瓶却当了个配角,做了个掩饰——从任强英拎着那个黑箱子进来说要请他辨辨真伪的时候,张敬之就猜到了今天的谈话绝对不会仅仅是鉴宝这么简单。
可惜了,老爷子咂摸着嘴在心里想,任强英要是单为了这个瓶子而来的话,他俩应该会聊的比现在愉快。
“没有了,打扰您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任强英听出来老爷子不想继续聊刚才的话题了,索性也不再待了。
他起身拎着箱子朝张敬之稍稍弯了弯腰,算是鞠躬了。
“任先生不吃了饭再走啊?”张敬之摘了眼镜客套道。
“不了,他们娘俩今天中午就玩完回来了,我得去接他俩。改天我请张老吃饭。”
老爷子冲他摆摆手,示意不送。
等人走了,老爷子才孩子气的撇了撇嘴,“我儿子、儿媳妇都是自己考进院里的,一个没文化只会打游戏的小子还想走捷径,想什么呢!”
高铁上任光忽然打了两个喷嚏,一个手抖就被对方KO了,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袁美丽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并给他把衣服的拉链又往上拉了拉。
袁美丽看着高铁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没有说话。
只是梧桐路的梧桐花还没来得及看。
天地间流动的那一片紫色啊,飘飘荡荡的这么多年,总该在缥缈中找到一个伴儿了吧……
周南只眯了一小会,醒的时候梁奶奶的饭还没做好。
“姥娘,咱们去看梧桐吧。”她跑到厨房肿着眼对梁奶奶说。
她现在就想去看。
“好,我收拾收拾就走。”梁奶奶没问为什么,她只是关了火,给电饭锅停了电,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周南挤出来一个笑。
但她的眼眶也是红的。
周南抱住了她,像小时候她抱她一样把姥娘圈在怀里,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
“姥娘,我养您。”
小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好像在这一刻重叠了。
小时候的她奶着声音说以后要挣钱养姥娘,现在的她坚定着声音说“我养您”。她的底气,她的爱,是从小姥娘给的。
她挽着她地胳膊,像原来她扯着她的衣角一样。
梧桐路的梧桐花,梧桐路的梧桐树。
“三月梧桐初始华,梧桐花开凤南枝。南枝引凤枝间落,花开不败暮迟迟。桃李纷纷杏花空,小艳唯唯争春时。群芳此节终谁属,独倚梧桐惹人痴。”
梧桐遇见了蓝天,那片紫撞见了那面蓝,往后春风得意,花开摇曳,两两相伴。
周南突然明白为什么贺一要让她见见这天地为之悸动的紫雾——因为只有配上蓝天,才知道这紫有多动人。
阴天下雨或许会有,但这湛湛青天毕竟多见,错的人也有,但最后留下的还是对的人,还是值得的人。
周南发了两张照片给贺一——一张是梁奶奶站在树下笑得灿烂,一张是梧桐和蓝天融的自然。
“海棠花开了,我也很想你。”
“梧桐和蓝天很好,我想我们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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