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许残缺

　　吴桐还是没能见到詹玄就被吴妈妈带走，回家的路上母女俩一句话没说。快到家的时候吴妈妈问吴桐想吃什么，路上随便买点儿算了，吴桐说自己没胃口，吴妈妈说那就别吃了。回家以后，吴妈妈想和吴桐聊点儿什么，但最后只是让吴桐把手机交出来，就放她回屋休息。
　　吴桐趴在床上，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流不完的眼泪——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就算是同时和两个男孩子暧昧，被人用那么多恶毒的词语谩骂也未免太过分。吴桐委屈、愤怒，可是偏偏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查出始作俑者无异于天方夜谭，止住悠悠众人口更是毫无可能，最烦的是她现在甚至不知道怎么联系上詹玄。吴桐觉得憋闷，她不就是放弃了那个一直和自己暧昧不清的男生，选择了另一个所有人口中的混混吗，她怎么就罪大恶极了？况且她甚至都还没和他在一起，校规校纪她唯一违反的一条就是逃学。
　　这是吴桐趴在床上一边哭一边车轱辘般想来想去的事。
　　吴妈妈再来叫吴桐的时候，吴桐已经把自己的眼睛哭成了桃子。吴桐以为吴妈妈终于想好了该怎么批评她，结果妈妈只是叫她出去吃饭，说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吴桐的眼泪在看到妈妈做的简单的家常菜之后，又忍不住了。
　　吴桐抱着妈妈，大哭着问：“妈，我不是，我不是。”
　　吴妈妈被女儿这么一哭更是心疼，说什么这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舍得女儿被人那样诋毁？吴妈妈抱住吴桐，忍着泪说：“妈妈知道你不是，你一直都是妈妈的好女儿。”
　　吴桐在妈妈怀里躲了一会儿，等到啜泣声渐弱，吴妈妈说：“吃饭吧。”
　　吴桐坐在餐桌前，低着头只顾扒着眼前的米饭，吴妈妈便不停往她碗里夹菜，说都是她爱吃的菜。妈妈这样，吴桐的鼻子又酸起来，但是她哭了太久，眼泪涌入眼眶的第一感觉是疼痛。
　　吴桐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说：“我想出去剪个头发，就去楼下。”
　　吴妈妈略加踟蹰，然后说：“好，妈妈陪你。”
　　“不用了，您吃饭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吴桐开门的时候，吴妈妈突然问：“真的只是剪头发？”
　　吴桐猛地扭头看向妈妈：“不然呢？我手机不都在您那儿。”
　　——*——
　　吴桐没去那家她常去的理发店，稍微拐了个弯去了另一家——她不想被熟悉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吴桐走进理发店，说她想理个光头。理发师大概是见吴桐眼睛红肿，身上又穿着校服，以为她是和男朋友分手为情所困的小女生，就不停劝她说再想想。吴桐随便撒了个谎说自己是考试没考好立志好好学习撑到高考，说理发师真的为她好就赶紧下剃刀。
　　理发师可能也没见过这么决绝的孩子，一边感慨着“你们学习压力真是大”，一边帮吴桐理了个光头。吴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分外陌生又分外亲切，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原来光头是这样一种手感——然后朝镜子露出一个笑，一个在她看来并不好看，但一旁的理发师却感慨说“小妹妹你光头都很漂亮”的笑。
　　吴桐付了理发费，走之前和理发师说等她高考完，她再来找她烫发，到时候要帮她弄得越夸张越好。理发师笑着说没问题，又说祝她早日金榜题名。之后吴桐在附近买了一顶毛线帽——在室外待了一会儿，她觉得光头最大的坏处就是头冷。
　　吴桐再回家的时候吴爸爸也回来了，说是上午在做手术，下午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得请假回来看看女儿。吴桐站在玄关处换鞋，跟爸妈说有什么话等她把校服换掉再说，她说穿着这衣服不舒服，她要换家居服。
　　等吴桐换好衣服摘掉帽子再回到客厅，吴爸爸和吴妈妈都怔住了，吴妈妈带着鼻音问：“桐桐，你的头发......”
　　“不想要了，剪了。”
　　“傻姑娘，你过来让妈妈抱抱。”
　　吴爸爸准备好的说辞在看到女儿的光头之后全吞进了肚子，吴爸爸看着不愿意去吴妈妈那里结果被吴妈妈走过去搂在怀里的女儿也悄悄擦了眼泪。
　　吴桐推了推妈妈，说：“妈我眼睛疼，您要说什么就说，您这样我一哭眼睛更疼。”
　　这话说得吴妈妈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又心疼又气，搞得吴妈妈松开吴桐的同时又嘀咕了一句：“你说你这脾气像谁不好非像你爸，犟得跟头驴似的。”
　　吴桐心里想像驴总比像婊|子好，嘴上虽是玩笑却也宽慰着妈妈：“要怪您怪我爸，这事儿我说了又不算。”
　　吴桐这句话倒是让气氛轻松不少。吴爸爸招呼吴妈妈和吴桐坐沙发上来，说是一家人好久没一起看过电影了，要不一会儿去看场电影吧；吴桐说她知道爸爸为她好，但是今天她也确实没那个心情，要看就请二位自己去看吧。吴爸爸又说正好明天是周六，要不要去爬山；吴桐想了想，说要是能找座有缆车的山她就去，没有就算了；吴爸爸说没问题，说是朔里西边新开发了旅游资源，缆车、玻璃栈道一应俱全。
　　吴桐看着爸爸，突然就躲到爸爸怀里，说谢谢爸爸。吴爸爸抱着女儿说傻姑娘你谢什么。吴桐就在爸爸脖颈处，说谢谢爸爸妈妈把她保护得这么好，把她养得这么傻。吴妈妈听到这话受不了了，又从后面抱着女儿，一家三口就这么搂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还是吴桐发出了一声轻笑，从爸爸妈妈的怀抱里挣了出来：“我没事了，你俩要说什么就说。心理素质强大，撑得住。”
　　吴爸爸嗫嚅，只说了一句：“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吴桐叹口气，气舒完又说：“您还是骂我一顿吧，我还能舒服点儿。”
　　“桐桐。”吴妈妈担忧地看着她。
　　“妈我真没事，您要说什么就说。”
　　吴妈妈和吴爸爸对视一眼，把吴桐的手机递给她：“妈妈和爸爸商量过了，觉得你的事情你有能力处理，所以把手机还给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爸爸有个条件，”吴爸爸补充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不可以伤害你自己。爸爸妈妈不要你功成名就、不要你年少有为，就算你将来游手好闲都没关系，爸爸妈妈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爸爸妈妈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答应爸爸，绝对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好吗？”
　　吴桐没接手机，只是豆大的泪珠又开始往下掉。吴妈妈替吴桐擦眼泪，想抱住吴桐又被吴桐躲开。吴桐想要擦干眼泪，但是怎么都擦不干净，气极了她又蹦出来一句：“我都说了眼睛疼别逗我哭，您还没完了。”
　　“就是，你看看你，烦不烦。”吴妈妈的语气显然比刚才轻松了些，“妈妈去给你拿热毛巾敷敷眼睛。”
　　吴爸爸逗吴桐：“你说和爸爸第一好还算不算话？”
　　“烦不烦啊你。”吴桐的哭腔还很重。
　　“要让老爸承认自己烦人，你得先答应爸爸不伤害你自己。”
　　“我又不傻，我伤害自己干嘛？”
　　“对了，这才是老爸的好姑娘。”
　　这时候吴妈妈拿着热毛巾出来：“你们爷俩儿聊什么呢？”
　　“我跟桐桐说她老爸特别烦人。”
　　吴妈妈把毛巾搭在吴桐的眼睛上，笑：“你爸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
　　“谁知道。”
　　——*——
　　吴桐一家三口最后还是看了电影，不过是在家里用电视点播的。
　　刚放电影的时候，吴桐的手机一会儿亮一下一会儿亮一下，吴桐嫌烦，索性直接关机。吴妈妈旁敲侧击地说吴桐应该和男生说清楚。吴桐说在都没在一起，更没法儿分手，怎么说清楚。吴妈妈还想再说，吴桐又说妈您既然让我自己处理，就应该相信我。吴爸爸在旁边附和，说就是就是，我们一家三口都多久没一起玩儿了，好不容易有个时间放松，就认真看电影，别人爱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
　　电影是吴爸爸选的，一部属于中年人青春回忆的影片，吴桐没有任何兴趣，还没看到一半儿竟然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吴妈妈让吴爸爸把吴桐抱回屋睡，吴爸爸说就他现在这老腰，别说不把吴桐吵醒，能半路不把吴桐掉地上就不错了。吴妈妈说那怎么样，让孩子这么在沙发上扭着睡吗，醒了肯定浑身不舒服。吴爸爸投降，结果刚把吴桐抱起来还没走两步路，吴桐就醒了。吴爸爸说困了我们就躺床上睡，吴桐迷迷糊糊搂住爸爸的脖子，又把眼睛闭上。
　　吴爸爸和吴妈妈把吴桐安顿好，吴妈妈又亲了亲吴桐的脸颊，然后两人回到客厅。吴妈妈拿起吴桐的手机递给吴爸爸，吴爸爸又转回吴桐的房间把手机放在她书桌上。吴妈妈说自己差点儿就翻她手机了，说这孩子越长大就什么都往心里藏，什么都不和爸妈说。吴爸爸说其实孩子说得也没错，我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什么都送到她眼前，以至于她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吴妈妈反问说不然呢，说你舍得看你姑娘去撞墙吗。吴爸爸说舍不得，但是也拦不住。
　　吴妈妈叹口气，说吴桐怎么就这么懂事，心里都不知道难受成什么样儿。吴妈妈的话没忍心说完，吴爸爸搂住她，说相信女儿，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管女儿做什么决定，都支持她。吴妈妈点点头，说出去买菜吧，晚上给桐桐做顿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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