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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启示录(3)
“在雪国再建的千年之前,曾有远落后他国文明的极北之邦驻扎在此。这群人中的大部分遵循腐朽的教条,信仰野蛮粗暴的宗教,而‘猎巫’狂潮在文明之地早已平息时,极北之邦的民众们才开始这场轰轰烈烈的‘审判’。
‘如若她生活靡乱,则证明她同魔鬼来往;若她举止端庄,则她显然在伪装;如若她无法生育,则她身心已遭污浊;若她诞下亡婴,显然,那是魔鬼的子嗣…’,魔鬼的母亲…必定已早成为女巫——’
极北之邦灭亡的时间无从知晓。在雪国民间流传的传说中,一名名为德希拉的女子,是极北之邦灭亡后的流民的后代。
由于身处雪国的丈夫意外死去,她只能带着刚出生的遗腹子回门。没成想弟弟利用‘猎巫’一套说词,陷害德希拉,试图吞并她的财产,然而在雪国无人听信这可笑的流言,连上法庭的资格也没有。
弟弟随后想到毒计,假装示好,骗德希拉来到偏远地带的木屋,逼迫她交出财产,见德希拉迟迟不肯同意,弟弟一怒之下,将德希拉扫地出门。
在寒冷的冬夜里,德希拉愿意燃烧自己为孩子取暖,厚雪密布,连火焰都难以升起。德希拉静静等死之际,一位裹着风雪的奇异黑影为她点亮明灯,而她无法看清它的脸庞。
德希拉陷入昏迷,一夜过去,竟然没有冻亡,醒来发现木屋的大门敞开,弟弟的尸骨成了冰冻的碎片。
从此以后,德希拉不停地向周围人讲述这段离奇的故事。”
奈布瞅了一眼这篇收录在《雪国启示录》的故事,下面有一行小字作为引用的解释,故事的作者不是爱丽丝.德罗斯,而是奥尔菲斯。
他给德希拉的故事起了两个名,第一个是《德希拉》,第二个是《守夜人》。
………
午夜时分,窗外离奇地回响起孩童的哭声。谢必安和范无咎住在隔壁间,而一个人躺在软垫上补看《雪国启示录》的奈布,闻声警惕地合上书。
从窗帘间的缝隙外瞄去,大街空空荡荡,见不到白天见到的难民和外来者的踪迹。孩童的哭声响亮又凄惨,不远处,一户夫妻掀起窗栏,惊喜地呼喊:
“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回来了!”
不一会儿,黑夜中,一盏小小的铁笼灯摇晃在街边,两个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跟随孩童的哭声,脚步声和哭声越来越远。奈布心中暗自升起的、对骨肉相逢的高兴之情还没持续多久,那俩夫妻惊颤的惨叫声随即响彻寂静的夜里。
他们最后一声是被割喉才会发出的“咯咯”声。这阵动静结束后,奈布所住旅馆的街道路灯全部亮起,没落的东城区没有往日警备队的治安,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们互相管束。大胆的居民们出门查看情况,胆子小的猫在窗边往这儿偷看。
奈布属于前者。
一束极其明亮的大灯自夫妻惨死的巷子对面的大楼探来,满手是血的甘吉在众目睽睽下从巷子里走出,他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一条巷子两边的墙壁溅满血迹,甘吉背后躺着死去的夫妻。其中丈夫脖子与头颅仅一丝血肉堪堪相连,剩下半边身子在现场;妻子则是如同被野兽捕猎到的猎物,被撕扯最脆弱的地方,掏空了内在,留有一具空壳静静地伏在地面。
围观的众人无人敢说话。
甘吉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口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
“它进来了…它进来了…它进来了…”
甘吉手里仅有一根镶着钢钉的板球棒,夫妻惨烈的死状明显不是这根板球棒能做到的。奈布清楚甘吉不会是杀人凶手,被吓傻的居民们却一时无法反应推理出这一层,有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拿来粗绳,想将甘吉押住捆绑,忌惮他是否下一秒也会把他们通通解决。
犹豫不决中,居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下定了某种决心和达成了某种默契,猛地纷纷一拥而上压住捆绑。
甘吉把什么东西高高抛出人群,没几下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即使如此,他的嘴里仍是大喊着:
“它进来了…”
“它在学小孩的哭声!”
奈布还想去看甘吉扔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戏谑道:
“如果你赶路的时候不困,我哥或许会允许你凑热闹。”
范无咎裹着的黑裘衣上的蓬松毛边,虽然遮住了他大半边脸,不过他特殊的白发不会让奈布认错。
“八爷?”奈布自知理亏,不自然地别过头,“你背着七爷出来?”
“就是我哥吩咐我叫你回去的。”
“他舍得吗?”
“嗯?”
“舍得他的宝贝弟弟一个人出来。”
“奈布.萨贝达,我是不是最近给你好脸色给多了?”
原本态度还算温和的范无咎立马揪住奈布的衣领,他的力道并不重,抓起一会儿便放下。
“快跟我回去,别惹麻烦了。”
“…我在找东西。”
奈布望向甘吉被押送离开的背影,接着看了看周围渐渐散去的人群,对范无咎瞥了眼角落。二人挪到一边无人处,范无咎不明白他接下来会搞什么名堂。
“刚刚那人丢出来个玩意,我想看看他趁乱丢了什么。”
“是那个吗?”范无咎嫌恶地撇嘴,人群散开,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仪表盘混杂着一团黑肉就在路边。
奈布刚想伸手捡,范无咎便递来一块白帕。
“扔我脚边上了,真令人作呕,你要是用手拿它…我想我不会给你准备干粮了。”
“八爷,你还挺贴心。”
“少给我油嘴滑舌,弄完快点回去。”
“好。”
奈布蹲下低头用白布包住仪表盘。经历过脚踏的仪表盘表面的金属片被压扁,上面的欧珀石和日光石嵌进内里,奈布无法得知仪表盘是用于何种方面的研究。
黑色的肉团干枯的缩成一条,奈布看了好一阵子,惊奇地发现其实这是半截细长的手腕,正死死的抓着仪表盘。
“别碰了…你不觉得恶心吗?”
范无咎见奈布要揣上这玩意,想起就一阵干呕,他上前去制止,没想到奈布还后退躲开。范无咎不想再管他,抬脚躲瘟神般避开,奈布反而捧着仪表盘向他靠近。
范无咎躲,奈布则近;范无咎怒而靠前,奈布则躲,如此反复,范无咎怒极反笑,呵呵两声,准备一个人向旅馆门口走。
“八爷,我发现个稀奇的。”
“…”
“真稀奇的。”
“…”
“和你有关!”
“…说。”
范无咎还好奇奈布话中含义,一回头,只见奈布把仪表盘凑到他的眼前,险些碰到了他脸上。
“要不是我哥平常教导我要和气,我现在就要揍你了——”
“你快看啊!”
奈布着急地指着手中的仪表盘,范无咎没看出别的,黑色的烂肉粘着其上,愈发看着反胃。
不过这个味道…
怎么和教化院地下室的臭味那么相同呢?
范无咎没接着细想,奈布打断了他的回忆,小声道:
“八爷,你看这个黑肉,它是手腕前面的部分,十指靠内握住了仪表盘。”
“然后呢?”
“当我拿着它靠近你,黑肉就会干枯萎缩,一远离你,黑肉又恢复成原样。”
“嗯?”
果然如奈布所说,范无咎就跟黑肉的“克星”似的,他接过手帕,黑肉在他手里干枯的缩成一团,没使力气的一晃,竟然化为了黑色的粉尘落了一地。
“这黑色的玩意不会是人类会拥有的,说不准真有怪物,邪门啊。”
奈布感慨完毕,没有碰地上的灰,站远了点吹开仪表盘的黑灰,把仪表盘包裹好塞回了兜里。
刹那间,范无咎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往事,下意识摸向自己带有黑色纹路的半边脸,渐渐的放下手,沉默地握紧拳头。
过去,他和兄长生死相别,幸得少主相助,兄长以命相救才捡回“半条命”。他被拉出鬼门关,睁开眼,兄长没有欣喜的表情,在他悲哀的叹息中,还有少主请来的神婆正在算他命运的一卦。
——范无咎,你原本命丧南台,已尽命数,如今重返人间,生途再添三劫,一劫难闯魑魅魍魉关,二劫难分歧途引祸端,三劫…
神婆闭了嘴,压抑的隐晦眼神让人难以看透她的想法,这第三劫恐怕仅少主所知晓。
不过眼下,城里冒出来的怪物,是否和他难闯的“魑魅魍魉关”有联系?
奈布注意到范无咎情绪的转变,不好多说别的来活跃气氛。
走回旅店,谢必安不知在房间门口站了多久,他温文尔雅的表情不变,范无咎回以一个勉强的笑容。奈布抬脚要回去,谢必安拉过他的肩头,扯进了兄弟俩房间。
谢必安摊开手,斩钉截铁道:
“拿出来。”
奈布嘟囔两句,终究听话地掏出仪表盘。
“…七爷,我想自己研究,研究出来了再给你来着。”
“奈布,我相信你,不过呢,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谢必安笑眯眯的样子看久了让奈布有些发怵,他随便找了个矮凳坐下,瞅见两兄弟在打量仪表盘,看着看着,奈布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看到那副场景还能睡着?”
“七爷,我已经看过太多了。”
“我指的不是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怪物。”
范无咎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眼神,谢必安走到窗前,用力拉开窗帘,玻璃窗上留下的血痕让人着实心惊。
上面的血迹是新添的,黑红色的冒着热气。范无咎跟着哥哥,一过来观察,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固干涸,和那团黑肉般落得成了尘埃的结局。
“…”
没人开口,但大家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哥,你让我出门是因为那个怪物爬到了我们的窗户…?”
“是的。”
“你为什么瞒着我,要是怪物进房间——”
“它不会进来,它只是路过。”
“什么?”
“它在躲避光源,你们在下面时,我去奈布的房间看了,他房间灯没关,怪物没有爬过他的窗户。你们看对面的房子,怪物爬行的痕迹都绕过了有光亮的人家。
果不其然,对面的楼栋上,深沉的血色蜿蜒的留在了墙面,奈布能够想象出怪物迅速爬行的动作。
“真的有怪物…”
奈布更加确信怪物的传闻并非无中生有。谢必安没有说话,去里间的洗漱台把仪表盘清理净,还给了奈布。
“你看上面的名字。”
奈布探头,翻过仪表盘的背面,上面赫然出现一个他熟悉的人名。
——卢卡.巴尔萨?
此人名可没有太普遍,不至于在雪国还有重名。奈布第一想到的是牢房里动不动就自说自话,然后捂头痛呼,怪笑连连的那位室友。
“我认识的狱友…是叫这个名。”
“我来教化院找你,翻过资料,知道这个人。”
谢必安把窗帘再度拉好,房间内点明了一盏夜灯。
怪物在他窗前经过的片刻,谢必安清楚的看清它的全貌,它身上那些怪异的根须与肉芽,和唐肆小姐伤口上寄生的病毒如出一辙。折回返途已来不及,现在新出现的角色让事情比谢必安想的更复杂,更离奇。
范无咎面露愁容,靠在床边,缓缓地阖上眼,静静听他二人讨论有关教化院的事情。
“我不清楚他和雪国有何联系,我坐了几天牢就被你俩带走了。”
“你还想接着回去坐吗?”
“七爷,我不明白你话中含义。”
面对奈布的反问,谢必安的脸上仍旧含笑,他的一双眼睛里总是带着淡淡的水光,潋滟又朦胧,偏偏他看人时,眼里没有多少显露的感情,好似入春前,将融未融的一汪冰湖。
“罢了,一切都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你回房间吧。”
“…”
回到房间的奈布,猜到了谢必安的计划——让他重返教化院去调查卢卡.巴尔萨。就算是作为他们保护母亲的回报,那能不能等到他见到母亲,和母亲多待几日,再说呢?
………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城市废墟一角,阿尔瓦的影子投射在一面长满青苔的石壁上,逆着月光,艾格微睁着涣散的眼眸,没有任何的桎梏困囚于他,可他依旧无法挣扎。
阿尔瓦清楚,在艾格的精神世界中,他已经与雪国辽远大地上的神灵相遇了。
“不知道伊塔库亚…会给予他怎样的神力?”
艾格彻底闭上双眼,这是一种如何形容的感知?
他的灵魂剥离了身体,无法控制地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正在雪国天空里飘荡的艾格,新奇的用手触碰着流光溢彩的极光,绚烂的色彩融化在他的指间。
艾格还没有来得及多享受堪比缪斯女神降临的灵感之境,便猛地和繁星一同坠落进如镜的湖水中。
他没有肉身,感知不到温度和疼痛。
即使落水的声响微若一片枯叶浮在水面,仍旧惊动了正在休眠的“伊塔库亚”。
“…你…”艾格一时愣神,伊塔库亚的登场让他不免手足无措,毕竟这可不是会忌惮他身份的人类,而是一个“神”?
和他在书中见到的神不同,伊塔库亚身着灰蓝色宽大的单肩斗篷,他的帽子两边竖起,像一对兔耳,肩头和头顶都有未抖落的白雪。
“怎么又来一个,我不喜欢吃人,也不喜欢吃灵魂。”
“我不是贡品!”艾格反驳道,“我是别人抓来让我成为你的驱使者的普通人,伊塔库亚!”
“我不是真正的伊塔库亚。”
“你不是伊塔库亚…?那他们为什么处心积虑…?”
“我是伊塔库亚,可我不是真正的伊塔库亚,”伊塔库亚被问的厌烦,踩着一双绑着尖刀的高跷猛然划过雪地,靠近艾格,“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人是谁,他们莫名来到此地为我供奉,我不需要!你回去以后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伊塔库亚!”
“…!”
伊塔库亚的发怒带来的是咆哮不止的寒风,艾格没来得及抱住身边一棵枯树,瞬间被寒风袭离雪原,他的灵魂回到肉身,刺痛感让他明白,自己方才得到了短暂的自由。
………
雪国的冬夜恢复安宁,睡梦中的安妮没有感知到天光从窗外灼灼的燃烧至屋内。
爱丽丝昨晚前半夜开始发烧,后半夜逐渐艾拉又呼吸变得微弱,安妮忙前忙后一整夜,若不是有甘吉带来的药物足够多,不然一大一小两个病人可不是她能周转的过来的。
床上的艾拉咳嗽着被呛醒,她第一眼见到的是陪在她床边的安妮。
陌生却干净温馨的小房间让艾拉瞬间明白,自己是被人搭救到此。她干哑着嗓子,礼貌且小心的摇动安妮的手指。
艾拉说不出话,喉咙干疼,安妮却及时醒了过来,她闻声询问艾拉身体如何,艾拉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无力的摇摇头。安妮懂了她的意思,端来瓷杯,用汤勺舀起清水,喂到了她的嘴边
艾拉点头道谢,脸上没有欣喜的神色,反而忍不住更汹涌的苦涩,呜呜地把脸侧埋在枕头中。安妮心疼地掰过她的身子,拥抱住她。
“我知道你叫艾拉,城里面贴满了告示,说你和你哥哥走丢了,你别哭…还有个大哥哥,他说今天就来带我们一起去中心城,去找你的家人。
安妮后知后觉出外面已是中午时分,疑惑道:
“按照说好的时间,甘吉应该早来登门了…”
她注视着木门,门前的摇铃没有响动。
——甘吉还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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