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刘深一时间吊儿郎当不起来了，只能正正经经坐着，拿出了讨论国家大事的劲头，把除了网吧黑历史外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到甘浅之时，他沉默半晌，开口时声音竟有些艰涩：“那一天我家出事，我并没有碰过电脑。”
　　刘深闻言神情一肃：“你被盗号了？还是别人动了你的电脑？”
　　甘浅之面无表情：“后者。”
　　刘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继续问是谁。倒是甘浅之觉得自己有些像在推卸责任，主动坦白：“那是我爷爷的儿子。中间发生了太多，我……我在医院情绪稳定后，便想着上线与你解释，但是……”他抿了抿唇，“我找不到你了。”

　　刘深已经听得呆滞了。不仅是因为甘浅之难得说这么长一句，更是这句话信息量的浩瀚和对方的真诚以待。
　　来不及去细想脑海里呼啸而过的那些年被逼迫一起观赏的豪门狗血伦理剧，他自动整理出两个信息点——一是对方与他伯伯叔叔甚至可能是父亲关系不好；二是他在比赛那天去了医院，和家里人有关系。
　　但不管是哪个，都并不适合现在刨根究底。刘深知道甘浅之这般坦诚毫不防备地自揭伤疤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思考片刻，他认真回答：“我相信你……”顿了顿，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垂眸小声道：“其实后来我没上线确实是因为我爸妈不让我去网吧。但是我没告诉你原因……”
　　说着，他脑子里突然浮现起甘浅之在数学课上目光沉沉地问自己手上的疤的场景，默默悟了——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宁暖雨个叛徒！

　　决定装作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刘深继续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俩都进医院了。虽然我只伤了手，但是我爸妈知道后还是禁了我半年的网。再加上我也有一点赌气的成分，就……我后面上去的时候发现号被盗，人都傻了。”
　　甘浅之大概能想象到某人傻在屏幕前的样子，眼中不禁盈起点笑意。
　　“找了你很久我才发现你转服了，追过去时那个号已经被冻结，再寻不见蛛丝马迹。”
　　刘深也道：“我后来练了个小号上去也没找到你们，逛来逛去觉得没啥意思，就彻底A了。”
　　两人都不是喜欢关注八卦和世界频道的人，自然也错过了玩家们对这一系列事件的分析和推测。而种种巧合，又让他们恰好错过彼此，游戏本来就与现实联系薄弱，若非这次阴差阳错的转学和同桌，也许这件事将随着时光埋葬，成为一生中大大小小遗憾中明月一般的存在。

　　本来该是万籁俱寂的夜晚，空荡荡的寝室里因为两个少年的交谈，像保住了人心上那口热气，忽的便活了过来。
　　约莫凌晨两点，甘浅之主动停下了交谈，表示已经很晚了。
　　被送到寝室门口时，刘深本来还想挣扎一下，想说男生通个宵那不是常事什么的，却在看到对方映着暖光的眼睛后改口：“那，晚安。”
　　“晚安。”甘浅之表情和眼神完全是割裂的，但心中却涨得满满，多年心结一朝解开，只觉束缚着浑身的枷锁似乎断掉了几根，连夜里的风都是温软清凉的。

　　刘深正准备给对方关上门，一截叠得整齐的宣纸从门口探了出来，纸的主人看着他：“送给你。”
　　少年愣愣接过，转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轻轻展开宣纸，看着上边墨迹已干的属于藏剑山庄的诗句，目光移到最左侧，发现甘浅之不知何时题了款——戊戌年仲春，赠友叶风。

　　……
　　小心将宣纸夹进书架后，刘深爬回床上，倒头就睡。
　　或许是误会解开，刘深睡得很沉，轻飘飘地陷入了填满回忆的梦境里。
　　在初中这个时刻都想着上天的年纪，刘深带着一帮半大孩子打遍周边学校无敌手，混成校霸的同时还没让老师抓着一点把柄。好在宁暖雨能治住他，老师们看在年级第一的份上，加之刘深也没干什么太过分的事，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打架打腻了后，刘深又玩起了网吧游戏，当时各种风靡游戏皆有涉猎，凭着强大的操作把号练出来，然后卖出高价。卖号的钱除了支持他日常开销和上网外，还省下不少。
　　刘深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那段时间正好在跟进实验室项目，几个月难得见到一次。家里的大小事务几乎都是外公一力承担，而刘深在的初中只能走读，因此两兄妹放学回家还能帮忙分担一些家务。

　　外公总是闲不下来，爱好除了看新闻，就是听点古典音乐了。宁暖雨从小耳濡目染也很喜欢这些中华传统乐器，尤其是古筝。只是碍于父母工资除了补贴家用剩下几乎都投给了实验室开支，一直懂事地没有开过口。
　　但这不代表刘深看不出来，他索性把手上养得差不多的号都卖了，又接了不少代打，约莫凑够了一架标配古筝的钱。

　　于是二月廿七春分，两兄妹共同的生日那天，宁暖雨收到了一架古筝，刘深收到了一根箫。
　　刘深：？？？
　　他发誓自己只是夸过一首箫版的纯音乐好听，并且在宁暖雨面前循环过也就几十遍，她是怎么自我脑补成这样的？
　　对此，宁暖雨表示：“你每次听这个歌都在草稿纸上写穷字，我以为你是想买箫但是没钱。而且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折了根树枝当箫乱吹然后逼我们捧场的事吗？”
　　刘深：……
　　他当然记得。小时候看武侠电视剧，总觉得自己也能像里面的武林高手一样折枝成剑，以箫声成魔音。但是那种“我长大后要巴拉巴拉”的二货言论为什么宁暖雨会当真还付诸实践啊？！
　　刘深正要问对方是不是在整他，女孩立刻又换了副面孔，楚楚可怜又满怀期待地望着刘深：“你不喜欢吗？我只是想帮你实现梦想啊……而且以后我们合奏给外公听，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刘深……刘深屈服了。

　　宁暖雨不愧是让他从小跟人打架到大的存在，哪怕天天看着这张脸，总也有被骗到心软的时候。加上对方后面的理由，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后来刘深去搜那首纯音乐的箫谱，得知了它是一个游戏里的，曲名《悲情》。本着对音乐的欣赏，刘深下载了这个叫剑网三的游戏，拉开了他行走江湖的序幕。
　　……

　　第二天宁暖雨生物课看到刘深，发现对方一脸迷之微笑，仿佛梦还没醒。
　　宁暖雨：“hello？你还记得已经开学快半个月了吗？”
　　刘深也不生气，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我昨天梦到咱刚开始学乐器的时候了。”
　　这不提不要紧，一提，宁暖雨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刘深对着家里鸡窝的鸡深情吹奏的画面——没过一个星期被外公养得油光水滑的公鸡就憔悴地掉了一窝的鸡毛。
　　正巧刘深也提到这里，笑得差点厥过去。
　　宁·笑点高·暖雨：冷漠脸.jpg

　　刘深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末了，叹口气。
　　自从家里的鸡差点秃了后，刘深就被外公勒令不许嚯嚯那些小可怜们。于是他拎着自己学得半生不熟的箫，开始兴致勃勃地祸害自己在游戏竞技场里认识的队友们。
　　嗯，秀姐姐的评价是——唢呐一出，当场去世。
　　至于另一个队友，他没发表过评价，刘深就默认对方很欣赏了。

　　“不过……”宁暖雨一边记笔记一边小声感叹，“短短半个月而已，你就把马甲掉了个遍。”
　　刘深无语：“还好吧，我也没什么马甲。”但说实话，自从他前队友现同桌转学来后，这一天天的过得就像在梦中。
　　宁学神没再搭理他，剩下的时间都全神贯注于黑板和PPT了。刘深听了两分钟，黑板上的字成群结队从左边眼睛进然后右边眼睛出，成功给他整困了。
　　少年干脆低头看起了课本，看了会儿不自觉念了出来：“蚯蚓是种雌雄同体的生物……呃，所以它怎么繁殖？自交？”
　　宁暖雨做完笔记，想起自己做过这道题，正准备赏个脸回答一下，旁边就传来幽幽的一声：“那它岂不是很爽？”

　　宁暖雨：“……”
　　刘深：“？？？”
　　他顺着声源看过去，果然是坐在宁暖雨左边极其没有存在感但又十分有存在感的室友张霄阳。
　　张霄阳此人是个面瘫，不是通俗的面无表情，而像是缺乏世俗欲望懒得做什么表情的……咸鱼——并且这条咸鱼的馅儿是黄的，虽然平时话少且宅，但一开口那绝对都不是一个污能形容得出来的。

　　最后还是宁暖雨从老师那儿分出一半心神，给这俩憨批解释了一下蚯蚓的交.配方式。

　　下课后，刘深顶着一脑子的“课外知识”，精神恍惚地飘到了206——下节是数学课。

　　因为生物课在四楼，于是到二楼后，206里已经坐了一大半的人。教室里一片蓝白，刘深却一眼认出了自己同桌的背影——哪怕还没上课，这个人也依然坐得很直，这让他的背影看起来虽然单薄却不柔弱。
　　不愧是跟自己完美匹配的队友，连后脑勺都是帅的。
　　这点像我。
　　刘深摸着下巴满意地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