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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至的悲剧
九川在天完全黑的时候才醒来,他躺在房间里的床上,睁眼就感觉到疲惫在身体里上涌。
他一转头,发现祝阳朔坐在他床前。
“二哥。”
他一动手脚,才发现手脚都被拷在了床上。
“二哥!这怎么回事?为什么?”
祝阳朔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他突然伸出手抚摸九川的额头,过一会,他轻声问道:“九川,你告诉我,你记得你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九川突然浑身一震,这句话有些熟悉,他有气无力的问出一句:“梁渡喧呢?”
祝阳朔不答。
“二哥你说啊!梁渡喧呢?他不是才站在我面前吗?他人呢!他人呢!”
祝阳朔收回了自己自己的手,不紧不慢的说道:“他的尸体被发现在你的院子里,脸皮没有了。”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九川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他和梁渡喧夜里挑灯,交杯换盏的时候。
他虽然年纪比九川大,却能与九川聊的欢畅,他想起彦儿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他想起他跟自己一起翻土,说要看看花会长多美,他想起他会捂着还温热的包子来敲他的门,他想到他们比武的时候... ...
对了,自己还欠他一次比武呢。
九川难以抑制的哭了起来,他的手铐和脚铐牵制着他,使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的哭泣。
祝阳朔依旧一言不发,他伸出长满茧子的,却无比温暖的手,轻轻的捂住弟弟的眼睛,紧绷的表情顿时崩溃,落下了几滴眼泪后,又被生生的憋了回去。
梁渡喧死时尽管如此惨状,生前最后一口气他还是死死抓住身边人,用尽力气摇摇手。
旁人不理解,祝阳朔理解,他想说:“与九川无关。”
那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倒在地上,所有的矛头就都会指向九川。
但祝阳朔还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觉。
凶手,或许不是九川,但与九川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一直杀害与九川亲近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要九川在祝家会发生这种事?难道凶手一直藏匿在祝家吗?
祝阳朔有些自责,他明明在祝家却会发生这种事。
九川被绑在床上,像一摊软泥一样,要不是还有呼吸,旁人还以为这是一具尸体,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一直到天亮,施河才喂进去一点点水。
施河放下碗,猛地站起来把凳子一踢,巨大的声响使九川微微抬眼看他。
“祝九川!你能不能有一天站起来啊!你知不知道凤阳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我知道梁公子的死是有人故意陷害,但你就这样一直瘫着,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吗?你不是祝家的少爷吗?你看看你哥哥,你看看凤阳,你看看边疆,你看看你的样子!”施河越说声音越大,紧接着几颗豆大的泪珠从他脸颊滑落。
“凤阳怎么了?”九川哑着嗓子问。
“凤阳昨晚下了场怪雨,刚种下的庄稼苗全死了,连牲畜都死了不少,凤阳本来就经历了几年旱灾,这下百姓们…”
施河的父母都从农,他小时候就是在庄稼地里长大的,他最懂这对庄稼人意味着什么,前几年旱灾,他经常自讨腰包去帮助农户,导致自己已经预支祝家好几年的工钱了。
九川看着他哭的忍不住肩头耸动,哑着嗓子说:“你别哭,我来解决。”
“什么?”
“我说,我会解决这件事,你先把我放开。”
施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掏出钥匙去给九川开锁。
随即他们就点了一盏灯去到街上。
打开祝府的大门,就有十几个人坐在门口,其中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忍不住要哭闹,被母亲一直哄着。
那些人看到祝九川出来,急忙在他面前下跪,一个白发老者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全是些不值钱的铜器。
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九川跟前。
“你们干嘛?快起来,快起来!”
九川看着这些人,像是一家子全来了。他想扶老者起身,却如何都不行。
“草民本无意打扰将军和公子,但是草民实在无路可走了,我家那老婆子,病了有几年了,一直都没能停药,可这几年收成实在不好,这药也是越来越贵,我家里十几口人,还有个娃娃,这老婆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但是我们…我们连她的下葬钱都没有,所以,所以…”
“老人家你先起来说话,您老伴的下葬钱我们会给的,这里风大,孩子还小,你们先进来吧。”
“不行不行!可不能让我们污了祝家的门槛,将军这几年如此帮助我们,我们还不要脸的来要钱,我们没脸进去。”
九川看着布包里的铜器,说道:“你们把这铜器给我,我给你们钱,这不是要,是我跟你们做买卖,所以你们起来吧。”
老人一直抹眼泪,嘴里一直说着感谢的话。
“施河,给他们安排一下房间。”
“好。”
“不用了公子,我娘她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施河正要去,听这话又转身回来,问道:“令慈不是已经…”
“还吊着一口气。”
此话一出,九川不禁眼红。
“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一家十几口还要吃饭,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能让她好好下葬。”
九川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他走到那个抱孩子的女人跟前,问道:“你愿不愿意,在祝府做事?”
女人迷茫的抬起头,他看着九川 ,好像从未见过光明的守夜者,看到火炬的迷茫。
“孩子你可以带来在府里养,工钱也会发,你愿意吗?”
女人的眼泪几乎手夺眶而出,他让大一点的孩子跟她一起给九川磕头,“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四儿快谢谢大老爷,给大老爷磕头,快!”
剩下的几人,要么是十几岁的孩子,要么是成年男女,一看都是庄稼人。
“我这里缺个伴读,你们有没有十几岁的女孩愿意?”
九川看着人群里的几个黑黑瘦瘦的女孩,他知道,若是家里下一次要用钱,被卖的可能就是她们。
“我府里有先生,谁想读书,就得来府里干活,一样有工钱,不过得减半,谁愿意就过来。”
几个女孩子都不敢动个个看向父亲的脸色,直到一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子不顾父母的阻拦冲上来,坚定的站到九川面前。
“我,我来!”
九川摸摸女孩的脑袋,温柔的问道:“要练武,你怕不怕?”
“不怕!总比饿死好。”
九川让施河把女孩带进去给祝阳朔看,随后去房间里取钱,打算到他们家里看看老人。
没走出几里,一辆马车拦在他们跟前,九川仔细一看,是祝府的马车。
“你打算让老人家和孩子们陪你走回去吗?”
马车里传出祝阳朔的声音,随后他便跳下马车。
“车里有大夫,你们快去,我怕老人家等不起。”
九川看着祝阳朔,他跳上车,牵起还温热的马绳,道了声好就飞奔而去。
马车里的人,都看着九川的背影,老者在多年前见过他一眼,那是一个内向,瘦弱的孩子,现在,那个孩子有大树一样宽的臂膀,可以让弱小的鸟儿倚靠。
马车驾驶的很快,也很稳,他们急匆匆的来到老人的住处,还没进门,就从窗户里看到一个被吊在房梁上的人影在晃。
九川没有进去,所有人都从他身旁跑去,唯独他站在原地。
要是能早一点来呢?要是自己不那么颓废,要是自己哪怕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
他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好像这样也没有缓解心头的苦闷。
他听着屋里的哭声,弯腰鞠躬,几滴眼泪砸在地上,他低声道了句:“抱歉。”
儿时拼命想逃脱的所谓束缚,都会在某一时候变为责任重新落到身上。
或许某一瞬间,他从他一片废墟的人生中,找到了想要亮起的明灯。
他回到祝府的时候,脑子里像塞进了几斤铁,但他依然没有躺下的念头。
他骑走了一匹快马,不停不歇地赶到最近的农户那里。
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严重,农田里全是黑色的污水,庄稼苗软趴趴的倒在污水中,大片大片的污水甚至将土地都浸的有些黑。
他走的更近些,甚至看得见有人在烧纸钱。
“公子,给点吃的吧。”一个孩子跑来抱住九川的大腿,声音很小,应该是饿了几天了。
九川摸遍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给孩子些碎银子,可孩子不接,直接跑走了。
他回祝府的时候,一身污黑,吓得施河以为他要去田里淹死自己。
“我的天呐,你这是去干嘛了?”
“探查。”九川边脱衣服边答到。
“那你查到什么了?”
“我之前交了一个朋友,他懂些阵法窍门,他告诉我,但凡是阵法,都有阵眼。”
“你不会去田里找阵眼去了吧,这什么跟什么?你还信这个?”
“你别说,我还真找到点东西。”九川掏出一个黑色的石头,上面刻着花纹。
施河看了半天,问:“我看不出来,但不像我们会用的。”
“当然了,我们也没这么大本事。”
“那谁有本事?难不成是妖怪啊?”
九川突然愣住,他以前觉得妖怪是很虚幻的东西,但他见了玊羽后,觉得说书里讲妖怪都残忍可怖是唬人的,没想到,一切都是他自做多情。
玊羽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为了他自己,为了那个什么神,就是不为了站在他身边的人。
其实他没对玊羽说过,有时他夜里做噩梦会一直喊人,他口口声声喊的,都是“岐沧”。
他抱着玊羽,就会安静下来,他无数次夜里希望他醒过来,看看他身边是谁,但是从来都没有。
九川终于坐下休息,他喝了口水,窗外传来了几声鸟叫。
他才注意到,他的花全都死了,一夜之间。
凤阳遭遇天灾的事情立马就传到了启城,跑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可要是靠朝廷,那才是遥遥无期。
在九川忙前忙后的时候,收到了几车粮食和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谢谢你的花。”
施河凑过去问,“这是哪位好心人送来的?”
九川收好信,“一位朋友。”
九川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朝着自己院子走去,到屋里拿起笔,急匆匆的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施河。
“真的可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施河拿着手中的信,咬咬牙还是决定信任九川,收好信后便立马离开了,跟上次一样,没有上报,回来就是军法伺候。
施河骑上马狂奔几十里后,心里默念九川一定要替他说尽好话,不然将军一定会把自己折成两半当柴火烧!
九川看着院子里的残花败柳,自从忙起来后都没时间管它们,这看着实在影响心情,索性拿个铲子都铲了。
九川铲着铲着,突然铲出一块玉,他先是一愣,后又捡起来看了几眼。
被泥土覆盖了这么久,玉体依然没有失去它的光泽,中间开裂的裂缝中已然全是泥土。
他没有太多留念,只是看几眼就放了回去,用铲子一下一下的把土将它再一次覆盖起来。
等他收完院子,一抬头,天已经微微有些暗了,他回到屋里,倒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外,玊羽站在九川刚刚站的位置,他缓缓蹲下,轻轻的拨开泥土,直至看到莹白的一角。
他如视珍宝般把玉捧起,将上面的泥土轻轻拂去。
玊羽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庆幸,起码他还能找到这块玉。
玊羽看向那扇门,他离他,仅一门之隔,但谁都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
你知道我在的,你感受的到的。
他们灵魂之间的羁绊,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只是心中所阻隔的,便不是这轻轻的一扇门了。
玊羽收好玉,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走到门前,却突然泄了气,始终不敢抬手敲门。
心脏的跳动掩盖住所有的现状,却无法激发出见一面的勇气。
还是算了。
总是会见的,不是时候。
凤阳赈灾一事愈发紧张,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压下来,祝阳朔还是丝毫不慌张,反倒是九川,心里的烦躁与慌乱都呈现在表面了。
他不明白,梁渡喧与这些事情也有联系吗?他的死也是其中一环吗?
到底为什么?
直到祝阳朔叫他,他才从思绪里抽出神来。
“九川,你之前说可能找到方法对付黑雨,如何了?”
这些天来黑雨断断续续的下,没有要停的意思,赈灾也不是长久之策,人力也快要用尽了。
“我派人去寻了一位旧友,他应该有解决之策。”
“你派人去了汉垚山?”
九川和祝阳朔看向轮椅驶来的方向,少为发话得祝愿景直勾勾的看着九川。
“是,父亲。”
“你知不知道,云丘人向来避世,况且你贸然派人前去,连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太胡闹了。”
“有机会总要试一试,父亲,相信我一次吧。”
祝愿景没有说话,他只是出于担心,没有不信任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又让九川感到误会,只得沉默了。
“父亲是担心你,九川,这些天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九川看着父亲,点了点头,“抱歉让父亲担心了。”
祝愿景还是没有说话,九川随即离开了。
“父亲您真的很不会表达。”
“闭嘴。”
九川总觉得所有的事情应该可以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动机,目的都清晰的网。
他一回来就发现了大哥死亡的新线索,遇到了凤阳天灾,兜兜转转又牵扯到云丘,总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围绕一个中心。
围绕他自己吗?但又很难说通,如果是为了逼迫他,大不了把他直接抓走,这么大费周折,为了什么?
或许他应该问个清楚。
结束议事后,九川回到自己的小院,他忐忑的进入房间关上门。
从没觉得在自己房间有这么紧张过,他连做三个深呼吸后,终于鼓起勇气开门要向外面喊出那个名字。
突然一声慌张的声音传开,带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梁渡喧的尸体不见了。
天空好像又要下雨了,祝阳朔站在空空的棺木旁,依然沉默的可怕。
九川冲进去,难以相信的看着空棺木。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府里已经查过了,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任何异样。”
“你是说,尸体凭空消失了?”
“眼下没有别的说法。”
九川感觉心头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整个后头皮的是紧绷的。
到底还要怎样?到底还要做到什么地步?人都已经走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冲回自己的院子,回到屋子里猛地关上门,他努力让自己沉住气,低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玊羽,你出来。”
过了一会,玊羽从一副山水画里幻化出来。
【九川,好久不见。】他依然是那副笑容。
“我问你,梁渡喧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你们计划里的一环吗?他的死,尸体的失踪,是不是你们干的?”九川满眼通红,他从未用如此冲的语气向玊羽说过话,玊羽还是静静地接受他的怒火,慢慢解释道:
【梁渡喧的死,我不知道,尸体的事,我也在查清楚。】
“不知道?他不是见过你吗?你不是让他帮你传话吗?还是说你那时候就对他做了什么,好来逼我给你们当容器!”
【不是的,我绝对没有伤害他,你告诉过我的,不能伤害别人,我没有对他做什么,真的只是传话。】
“那你传的话呢?什么意思?”
【九川,你知道岐沧,他拥有惠英仙人得一半能力,他可以赐福,但同样,他也可以降下诅咒。】
“你是说,谢家人是被他下了诅咒,为什么?”
【或许,又是一场交易吧。】
交易?
九川突然想起梁渡喧告诉他,裴相的死与谢家有很大关系。
谁会替裴相报仇,又能接触到岐沧?
九川不敢置信的颤抖起来,答案显而易见。
祝阳呈。
他是祝阳呈带回祝家的,因为他要复仇,他让岐沧诅咒谢家人,岐沧让他扶养自己长大。
那一切就说通了,自己根本不是祝阳呈捡来的孤儿,所以时间才对不上。
九川开始觉得鼻子好酸好酸。
好不想哭啊,但是忍不住。
他生命中的那些人,到底都把他当做什么?
他好像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怪物,然后被丢来丢去。
他无法生气了,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是真实的一样,让他直接泄了气。
玊羽看着他,从震惊,沉默,委屈,到满脸的泪水。
他走上前去,轻轻的抱住他,用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时,九川抱着他拍他的背来哄睡时记下的,轻轻的拍拍他的背。
他闻着九川身上的味道,突然也很想哭,眼泪流下他平静的面庞,像无事发生,又像一种解脱。
【九川,我一直想告诉你一句话,这一句,绝对不是谎话,也只有你能听到。】
【我爱你,真的。】
九川泪水铺满的面庞没有抬起来看玊羽,而是弯曲了些身体,将头埋进来玊羽怀里,哭得更厉害了些。
玊羽依然保持拍他背的动作,继续说道:
【我不会强逼你去当容器,你不愿意我们就不要,我会让你过上正常人的人生,虽然还需要些时间等待,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再欺骗你,我会帮你迎来新的人生,好吗?】
九川没有回应,但玊羽知道,他答应了,因为他抱自己越来越紧了。
是害羞的孩子独特的表达方式。
种子已经发芽了,二十二年前暂停的车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带动这场悲剧走向结局。
玊羽抱着九川,他偏不要这个悲剧循规蹈矩的继续,他再也不违背自己的心了。
他在思考,在表达,在感受,他这就算活着。这是他从前不会有的感受,是他误打误撞得到了作为人活着的时光,这些爱和体会是他偷来的,他原本不会拥有的,他迟早该还的。
起码最后一刻,他能短暂的拥有作为人的权利,去替他的爱人争取一个完美的人生。
一个拥抱,是永恒的爱意储存。
春天来了,人生有幸,我们还能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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