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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寨(七)
墨然早就查出了阿诚的不对劲,随后便顺藤摸瓜揪出了肖玉棠那一伙人。只是他们行事隐蔽,还缺一个引子引蛇出洞。
那个引子就是赵翎。
果不其然,赵翎一入寒铁营阿诚就主动接近她。昨夜阿诚下药迷晕了赵翎,墨然便跟随他的踪迹找到了他们一伙人的藏身之地,就在雁鸣塔下的一个医馆中。
墨然迅速率人包围了医馆,随后才将这个消息告诉燕尘。
医馆后门的院子里,阿诚挟持着赵翎,一伙山匪举着刀,眼看着周围被士兵层层包围,纷纷想要朝外跑去。
“都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阿诚用刀抵着赵翎的脖子,可周围的士兵仿佛没听到一样,丝毫没有后退。
他们没料到,寒铁营的人来得这么快。更没料到,他们根本不顾赵翎的死活。
对峙了这么久,连李沉萧的影子都没看到。
赵翎哈哈一笑,“你瞧,我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奴隶罢了,他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阿诚不认命般地将刀贴得更紧。
他不相信,李沉萧真的这样无情。
四周的士兵越逼越近,有几个山匪忍不住想要冲一把,可才跑到门边便被乱箭射死。
墨然早已在四周布满弓弩手,这次绝对不容有失。
肖玉棠自知已经无路可退,她手握双刀,抬头望向墨然所在的地方,眼神毅然。
“我才是黑风寨的寨主,我叫肖玉棠,你们这群走狗,有什么冲我来!”
她说罢愤然冲向门外,疾步躲过乱箭,如一道旋风般在人潮中划出一条血路。
见此情景,黑风寨众人士气高涨,纷纷随她冲上前来。
肖玉棠功夫高超,经验老练,她躲过乱箭,突出重围冲出大门,直面最外层的围攻。
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只在她身上留下几条血痕,丝毫没能伤到要害。
寒铁营的士兵手握长矛将她围住,却被她回头一个眼神吓得进退两难。
在她眼里,这些年轻士兵都还是些初出茅庐的嫩羊,他们不曾经历过浴血厮杀,更不知道为何而战,只是一些随波逐流的刽子手。
在他们这个年龄,肖玉棠绝不会想到自己将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山匪头子。她也曾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只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纵然心有动容,她也毫不留情地将刀对准了这些鲜活的生命。
两方僵持之际,一个手执长剑、身着铠甲的男子突然出现,他身轻如燕,只两步就跃到了肖玉棠面前。
来人正是燕尘。
他攻势轻捷迅猛,肖玉棠以一敌多本就力竭,如今更是强弩之末。
燕尘躬身躲过双刀,一剑狠准割伤她的大腿。
肖玉棠浑身是血,她挥舞着双刀虚张声势,撑着地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无法站起来。
寒铁营的士兵看准时机,手持长枪,一齐向她刺去。
肖玉棠脸色痛苦,猛吐一口鲜血,随着长枪抽回,重重地倒在地上。她还睁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多年以前送别丈夫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死在与穆伊交战的战场之上。
像一个英雄一样。
没有了肖玉棠,剩下的山匪都是乌合之众,顷刻便被拿下。
扫清了阻拦,门外的士兵一拥而进。
恰逢此时,那个迟迟未现身的人终于赶到。
李沉萧翻身下马,步履匆匆地向院中走去。
“将军,您现在不能现身!”
燕尘单膝跪地,拦住李沉萧的去路。
“让开!”
“他们抓了赵姑娘,明显是奔着您来的,您一出现,就会给他们威胁的机会!”
李沉萧淡然道:“我知道。”
阿诚不愿就此认命,他挟持着赵翎一路向上跑,翻上屋檐,爬上高塔,直至走到雁鸣塔的最高层,跨到围栏之外,站在倾斜的塔檐上退无可退。
士兵还举着剑不断逼近,似乎根本就不顾他手中的人质。
“都别过来!”
他手里的刀死死抵在赵翎的脖子上,已然渗出了一条血痕。
他们站在高塔的顶端,一步之遥便是粉身碎骨。
阿诚咬牙道,“看来我们今天要一起上路了。”
想到死,赵翎有一些不甘。
她还没有见过塞北的星星和京城的雪,还没有听过江南的细雨和东海的浪,她还想策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等花开的时候迎着春风漫无目的地狂奔。
赵翎拼了命地想要反抗,可却丝毫使不上力气。
就好像她折腾了半生,依旧没有逃离这个牢笼。
阿诚脸上挂着一抹僵硬的笑,他情绪激动,呼吸急促,浑身颤抖,还在小步地往后挪,像是下一秒就要与她同归于尽。
“咱们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你真是个疯子!”
赵翎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包围他们的士兵身后传来。
“都别动!”
赵翎顺着声音抬头一望,她发丝凌乱,眉头微蹙,倔强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又藏着几分埋怨与委屈。
李沉萧拨开士兵走上前来。他一步一步从人群中走出,气喘吁吁地看向赵翎,目光急切而又坚定。
两人对视一眼,赵翎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涌上心头,她下意识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
“你终于肯出现了。”
阿诚癫狂地哈哈大笑,他贴在赵翎耳边轻声炫耀道,“你瞧,我还是赌赢了。”
李沉萧面色不悦。
“放开她,你提条件。”
阿诚嘴角一勾,“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
李沉萧没有回答,他表面波澜不惊,可心中却有一团火焰沸腾翻涌。
“你想要什么?”
“给我备一匹快马,还要两锭金子和二两碎银。”
“好。”
李沉萧毫不犹豫地应下,随即微微侧身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快去,按他说的做!”
身后的人得令,立马动身前往塔下准备。
李沉萧说完对着阿诚道,“你现在可以放了她吗?”
阿诚眼神玩味,呵呵笑道,“将军急什么,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她。”
李沉萧凝视着他,并没有再应。
似乎是被他的眼神激怒了,阿诚的脸色瞬间阴沉。
“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放过我,这周围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我一放了她,无数的箭矢就会向我袭来。”
他望着李沉萧,突然勾起嘴角一笑,随后看向塔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赵翎只觉得浑身一轻,随后便毫无征兆地被推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灵魂出窍,连心跳都已停滞。赵翎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着什么,却毫无疑问地统统扑空。
就在这时,阿诚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此时,赵翎大半个身子悬在塔外,仅靠着阿诚的手拉着她,“都别过来!我一松手,她就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
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赵翎挣扎几番想要爬上去,可依旧没有半点力气,甚至连另一只手都难以举起。
“别激动!”李沉萧抬手急呼,额间冷汗直流,“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放了她,我绝不会杀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她是我唯一的把柄,一旦她从我手中离开,你还会放过我?”
李沉萧望向赵翎的方向,眼角微颤。
“我和她换,我来当你的把柄!”
阿诚瞪大了眼睛,“你和她换?哈哈哈哈哈!”
“我没听错吧大将军?”他说着微微向后偏头,对着赵翎道,“你听到了吗,左将军愿意用自己来换你。”
李沉萧缓缓朝前走,紧张地看向他,“你先把她拉起来。”
“等等!”阿诚突然叫住他,“你功夫那么厉害,我可不敢就这么放你过来。”
李沉萧眉头微皱,“那你想怎么办?
阿诚笑了笑,“除非,你自断一臂。”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包括赵翎。
李沉萧仍然面不改色,只是担忧地望着赵翎的方向。
见他没有反应,阿诚故意松了手。赵翎往下一坠,又被他迅速抓紧。
“你!”
阿诚笑了笑,“怎么样?一只手换一条命,很赚哟。”
李沉萧看着他那癫狂的模样,既愤怒又担忧,他瞪着阿诚,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冒。
“你简直疯了。”
“哈哈哈哈哈,”阿诚狂笑不止,“赵翎,你猜一猜,他会不会为你断臂?”
赵翎亦骂道,“你疯了!”
塔上寂静如死水,赵翎悬在半空,心也随他一齐跟着七上八下。
她在等,等李沉萧下令诛杀阿诚,等他转过身去,等自己粉身碎骨。
赵翎从来不觉得、也不敢奢望他会为了她牺牲什么。乃至于那一丝藏在她内心深处、压抑许久、被她刻意忽视的期待,在这一刻漫长的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
良久,李沉萧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了微微颤动的手指,拔出了腰间的配剑。
“将军!”
燕尘奔上前想要阻止,李沉萧却抬手制止了他。
燕尘一贯服从,只需要一个手势就能让他定在原地。
燕尘瞪大了双眼,他实在不敢相信,将军竟然真的要为了那个女子自断一臂。
一个独臂的元帅要如何号令三军?
几个月前,在橐驼山找到自家将军的时候,他很狼狈。污泥溅得到处都是,雨水湿透了全身,因为疲倦,他走得踉踉跄跄。
一见到燕尘,李沉萧便扑了上来,第一句话便是——“去救她,去救赵翎!”
他们在山中搜寻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山洞中蜷缩着的赵翎,她浑身滚烫,发着高烧。
李沉萧就穿着那件满是污泥的衣服抱着她,那笑容仿佛是在看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那是燕尘第一次在李沉萧眼中看到那样的目光。
那般小心翼翼,爱意却无所遁形。
李沉萧张开左臂,举起剑来。
他依旧紧盯着赵翎的方向。
看到他的动作,阿诚紧张而又兴奋,甚至于一时间将自己的性命抛诸脑后。他很好奇,他究竟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就在燕尘扑上前去阻止李沉萧之前——直直穿过阿诚的脖子。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阿诚缓缓松开了手,如石像一般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赵翎!”
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赵翎的手彻底离开了瓦檐。
与此同时,李沉萧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一跃而下,与她一同坠落。
刹那之间,恍惚时间静止,唯有身后的景色在不停变化,而他们彼此永恒。
这一次,没有了山洪和雨水的阻挡,赵翎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还有朝霞映照在他脸上泛红的光。
风在耳边急速划过,李沉萧逆着风抓住她的手,随后一剑猛地插入塔身。
木屑碎瓦如绞肉般飞溅,锋利的铁刃深深吻入木梁灰瓦,在短暂的撕裂过后,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李沉萧用他还没来得及断掉的臂膀,同她一起抵抗不断下坠的轨迹。
他忍着疼痛,咧嘴望着她笑。
“我们又活下来了。”
橘红色的霞光烧满了整片天空,翻卷的云海再也掩不住初日的光辉,他们悬停在高塔中央,只有风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明明那么难受,却还要对着她笑。
她心痛地望着他。
“不疼吗?”
“疼。”
他答得很痛快。
赵翎忍不住湿了眼眸。
“为什么?”
“上次山洪,你推开了我,这一次,我要抓住你。”
他笑得灿烂,像炽热的的骄阳,执着地闯进她阴雨不停的一生。
不知不觉中,赵翎早已泪水满盈。
周围嘈杂鼎沸,喧闹不止,而他们眼中唯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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