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

　　仆从为贵族们一一点亮桌上的枝型烛台，早已备好的菜肴都由暗处的履带传送，再由仆从们端到红木方桌上。
　　肉豆蔻烤牛羊排、熏制烤鸡、罗勒沙拉以及带着淡淡辛香味的紫苏叶鱼片……禾聿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今天何婧媛还算正常，禾聿就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找起太女殿下来。
　　子书昭呢？她今天不可能不在呀。

　　禾聿向希尔打招呼：“伯爵大人，我去趟盥洗室。”
　　他们四个人聊得起劲呢，希尔头都没回，摆摆手示意她随便。

　　这里实在太大了，禾聿转了两圈才找到一间盥洗室。它在二皇子的休息室旁边。

　　盥洗室里有人影，吓了禾聿一跳。

　　噢！找到了！殿下！
　　但禾聿的脚像被粘住似的，粘在门框外，迈不出一步。

　　子书昭背对着她，正在铜镜前检查她的发型。
　　她左右侧了侧头，手指缠绕两圈发尾，乌黑亮丽的长发被她的动作甩动，变得更蓬松了些。
　　她今天穿了一条纯黑鱼尾裙，盥洗室的小吊灯不算亮，但暖色灯光让她裙尾的碎钻更加晃眼，就像还没来得及甩掉水珠的人鱼。

　　门半掩着，禾聿只能从铜镜的反射里看到子书昭的脸，盥洗室橘黄色的暖光为她的五官镀上一层模糊又梦幻的光芒。
　　禾聿又见到她的神像了。她发现太女殿下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总有些淡漠，是否有太阳的地方总有暗色的影子？

　　“殿下！您得快点出去了，陛下马上就到，等会儿您得去致词呀……”禾聿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声音。
　　禾聿抠了抠耳朵，在脑子里检索一圈。
　　……想起来了，是那天在教堂里遇到的松鼠哥的声音，看来二皇子现在正在休息室里？

　　禾聿耳朵尖动了动，左脚向后迈，准备偷听。
　　但她忘了身后的墙上正好是壁灯的位置，颅骨和壁灯的黄铜外壳碰出清脆的响声。
　　休息室里的声音也停了。
　　“靠！”禾聿没忍住小声骂了句。

　　动静不小，子书昭顿了顿，转身走出盥洗室。
　　“啊，禾聿？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晚上好，殿下……”

　　没想到纯黑色的衣服会如此适合她。
　　子书昭的唇色天生就偏淡，今天她用上了定制的金色口脂，但配上同样金色的眼眸就不会让人觉得怪异。禾聿只觉得她就是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如果太阳神真的存在的话。
　　在名贵衣料包裹下，她的身型被衬得更加饱满高挑，但同时，又因长裙与发色同色，将那非人般的诡异的妖冶感冲淡。

　　子书昭轻轻倚靠在门框上，眼尾微挑，那颗血痣也更显眼。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禾聿一圈，“你是和小勋爵一起来的？或是……希尔小姐？”

　　“……是伯爵大人带我来的。”

　　子书昭表情有一瞬间的玩味，但禾聿还来不及捕捉到，她就问出了下个问题。
　　“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还是说你并不是来用盥洗室的？”

　　这间盥洗室的位置实在太敏感了，禾聿瞬间脑子里警铃大作——
　　又被看透了呢。
　　“不、不，我……”禾聿绞尽脑汁，发现她真的想不出来能搪塞昭殿下的话。
　　她真的太敏锐了。

　　子书昭眼神却还是那样温和清澈，耐心地等她说完。

　　“我……殿下，我只是想等您出来，不想打扰到您。”禾聿发誓这绝对是实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身后传来休息室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禾聿额头冒出冷汗。
　　子书翌从休息室探出头，一脸不耐烦：“谁在外面！”
　　禾聿悄悄侧了侧身，子书翌第一眼除了禾聿外，还看到了他的皇姐。
　　“姐……”
　　二皇子一下子就老实了。

　　休息室门打开，禾聿不能再背对着那边靠墙站，挪动了两步离子书昭更近一些，转过身，向二皇子行礼：“翌殿下。”
　　子书翌这才看清禾聿是谁，上次见到她和何婧媛在一起！
　　不过刚刚她背对他的时候他瞥到了她的腺体，是个Alpha。子书翌的警报解除。
　　哦不……又想到何婧媛身上去了，子书翌痛苦地抱住脑袋。
　　禾聿就看着子书翌脸上从愤怒变为疑惑，从疑惑到了然放松，最后突然又五官皱到一起，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

　　子书昭叹了口气，走向子书翌，带动的发丝从禾聿鼻尖拂过，禾聿鼻翼翁动，嗅到一丝气味残余。
　　不像是香水，也不像是抑制剂，更何况看样子殿下肯定不处在易感期。那她之前在盥洗室喷了什么？

　　子书昭拍拍弟弟的肩膀，“父亲母亲马上就到了，你还是这样怎么行？”
　　她从杵在休息室门口的仆人手里接过手帕，递给子书翌：“快调整一下状态，我们也该出去了。”

　　因为是子书翌的成人礼，所以在皇帝到来前的所有接待工作都由他来操办主持。这些是成年贵族的必修课，所以有了这个习俗，成人礼宴会中，家长都会在临近晚餐时才入场。
　　先前在宴会厅外的接待厅，还有刚才诸位客人进入宴会厅，宴会正式开始，这些环节子书翌都没掉链子。
　　只是现在大家都先落座与同桌人交谈，再加上都会象征性的进食，垫点肚子以应对接下来的舞会，子书翌得了暂时不用应酬的空档才躲到休息室来哭的。
　　估计是分化成Alpha后与何婧媛再见面，刺激到他了吧，禾聿想。
　　都有这个阶段的，何婧媛不都这么过来的么？

　　子书翌没接姐姐递来的手帕，别过脸吸了吸鼻子，暂时止住抽噎。
　　“知道了，走吧……”

　　子书昭转身朝禾聿点了点头，揽着子书翌的肩膀走了。

　　禾聿回过身走进盥洗室，听见外面有仆人们小跑而过，还有托盘与玻璃杯碰撞的叮当声。
　　“陛下来了！动作快点！快点！”

　　这间盥洗室真够大的。禾聿并不是急着解决生理问题来的，她在盥洗室里转了两圈。
　　欸？这镜子镜框上镶的绿宝石能抠下来么？
　　二皇子的成人礼，邀请的客人非富即贵，大概皇室也想不到这种级别的宴会上，会有人来盥洗室发财。
　　正常情况下，赴宴的贵族也不会允许自己带的护卫离开太久。
　　禾聿手抽筋的毛病又犯了。她手指又很灵活，夹着随身带的铁片，眨眼间就把镜框右下角那颗绿宝石抠下来。
　　但是她只是过过瘾，确保自己技术还在，就又变魔术似的把宝石弄回去了。子书昭知道自己来过这间盥洗室，还是老实点比较好。

　　“阿聿姐姐，你在干什么？”何婧媛推门而入，气还有点喘，“终于找到你了。”
　　禾聿手腕一抖，铁片藏进袖口，若无其事地侧过头：“洗手啊。大小姐，你不听二皇子的致词，来找我做什么？”

　　何婧媛把门关上，才开始抱怨。
　　“有点不想看见他……”
　　她朝镜子前的禾聿靠近，伴随着外面人群的嘈杂声。
　　二皇子的致词应该已经开始了。
　　“我是来盥洗室，他发现我不在也不能说什么，”何婧媛大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禾聿。
　　因为她的逼近，禾聿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蒂帕伯爵见你一直没回来，还托我顺便找找你呢……”
　　禾聿后背已经碰到了隔间的小门，退无可退了。
　　禾聿转头看了一眼，隔间里没有人。
　　“大小姐……”
　　何婧媛依旧没有停下，她缓步走到禾聿面前，两人间不过一小臂的距离。
　　大小姐还要昂着头看禾聿，但那双大眼睛盯得禾聿有些发毛。
　　不对劲，冒险一次吧！
　　禾聿突然牵起何婧媛的手，拉着她倒向自己，后背撞开隔间门。
　　何婧媛小声惊呼，禾聿顺势把她揽进怀里，顺着门往里旋开的力道带着两人一起跌进去，转了一圈，何婧媛的脊柱轻轻撞到门板上。
　　禾聿松开她，锁上隔间门：“抱歉，大小姐。”
　　何婧媛靠在门上，整个人被笼罩进禾聿的阴影里，她突然有些紧张，呼吸加速。
　　“阿聿姐姐……”
　　“大小姐，这一个多月，你长高了呢。”禾聿想要去摸摸她的头。
　　何婧媛双目一红，拍掉她的手：“谁要和你说这个！”
　　“你骗我……姐姐，你骗我！”
　　禾聿满脸错愕地收回手，“怎么了？大小姐？”

　　“你和希尔是不是、是不是……哼！”何婧媛抬手抹了抹眼睛，恶狠狠地，“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来参加这种场合，带的人是贵族的脸面不说。没有平民在场，八卦交谈间更是会涉及到许多不能公开的密辛，上流社会间都默认，带来的护卫必须是信任的心腹。
　　况且刚刚希尔托她找禾聿的表情根本就不清白！

　　这就是禾聿和真正的贵族间的隔阂了，她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一层，她觉得这最多显示希尔比较在意她。
　　经何婧媛这么一说，禾聿才意识到这一晚意味着什么。只要是今晚注意到过希尔的贵族，都会将她与希尔联系上。在这伯兰城里，她与希尔，再也分不开了！
　　更何况她带着眼罩，是那样的显眼，其他人看一眼就记住了吧！
　　希尔你是不是疯了！

　　禾聿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她不懂，希尔也不懂么？她分明是觉得已将她捏在手掌心了。

　　何婧媛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反应这么大，慌里慌张地拉起禾聿的手：“你怎么了？”

　　如果希尔和子书昭订婚了，那她是不是就是希尔养的情夫了？
　　禾聿弯腰捂住脸，想控制自己止不住的兴奋，但还是有轻微的声音从手指间溢出。
　　“哈哈……”

　　何婧媛更着急了，她蹲下来，想看禾聿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
　　禾聿的身体停止颤抖了，何婧媛把她手从脸上拿开，禾聿笑盈盈地看着她。
　　禾聿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走吧，大小姐，我们得回去了。”

　　何婧媛被她拉着离开了盥洗室，快要回到席位才想起，她明明是去质问她的！又失败了！

　　两人离开后，伊莉娜打开旁边的隔间门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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