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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珠玉·第十六章
谢珧一路骑马,频频回头看谢府的人有没有跟出来,幸而直至城门还未被追上,出了城门,便即刻挥出一鞭打在马臀上,那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跟在谢珧身后的岑朗,见她去往城门方向,便猜测她是要追谢瑛而去,便不再跟随,设法弄了一匹马,才向城门去了。
此时,谢府的几名卫兵也按着唐川所言,骑马追向城外。此刻谢府卫兵与岑朗两路进发,皆是尾随谢珧而来,行至城门口时,却被一列商号的车队拦住了去路。十几辆马车,守城的卫兵详细对照来人关引、文书,又一一查验车中所载物品,将城门堵得连行人都难以进出,只能留在城内干着急。等了片刻,岑朗最先发觉此事异常,便将马匹拴在一旁,顺手拿了个斗笠遮住面孔,也混入了商队,扮作其中一员,意欲借此混出城外。
长亭已在视野之中,谢珧远远看见前行十余马匹扬起的尘土,算了算路程,知道必是兄长无疑,便又加了一鞭,直追上去。眼见追上了马队,谢珧便喊道:“陆校尉,请留步!”
陆忠此刻护送谢瑛,不敢有一刻放松,听闻此言,即刻拨转马头,却见一片赤云笼于白马之上,远远贴地而来,仔细辨别,方看清马上是一女子。他已听说前日寿宴上,一舞姬意欲行刺谢瑛之事,便登时警觉,大喝一声令骑士保护好谢瑛,便抽出佩剑,迎上去道:“来者何人?还不止步?!”
谢珧马速极快,眼看就要撞上陆忠剑尖,便忙提起缰绳,勒得白马一声嘶鸣,堪堪停在原地人立而起,自己却稳稳坐在马上,并无一丝惊慌。陆忠不禁暗叹一声:好骑术。谢珧高声道:“陆校尉,我是谢先生的妹妹,有些话要与兄长说。”
陆忠一双浓眉拧在一起,心道:这姑娘忒也胆大,若自己方才不问来由,只是一支弩箭射出,她此时便没命了。
谢瑛被陆忠的声音打断思绪,方从文书中抬起头来。此刻听去,隐隐传来的竟是谢珧的声音,便撩开帘子向后看去,这一看竟然真是谢珧,便赶忙令车夫停下,自己下了车,向谢珧走去。
谢珧看了一眼陆忠,便下来牵着马走向马车,谢瑛立刻道:“珧儿?你不在家中,出城来干什么?”
谢珧道:“自然是有事要告知兄长。”
“胡闹!”谢瑛此次确是生气了,口吻十分严厉。
谢珧却不退不让:“我方才想到,那刺客既能有法子勾连上姚氏,不管那傻子是否能懂,但总归是姚氏中人有了问题,我记得洪将军帐下有个姚亭便是临清姚氏,素来与兄长不睦,这次刺杀想必也有他的手笔,兄长你此去定要小心。”
谢瑛早料到了这一层,虽为谢珧想到这一层而欣慰,却仍然被气笑了:“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谢珧笃定:“我怕兄长想不到这一层,所以特来提醒。”
谢瑛厉声道:“如今凛川郡是怎样的情况,你难道不知道?!真是胡闹!珂儿竟也不拦着你!”
谢珧笑道:“阿姐拦不住我。”
谢瑛无奈:“你……罢了,我先找人送你回去。”转身向陆忠道:“陆校尉见笑了,不知能否有劳你护送珧儿回去?”
陆忠面露难色:“这……”他只遵从洪亓命令,虽则护送谢瑛,心里却不全然服膺,谢瑛知道他的难处,退了一步:“那,可否有劳陆校尉麾下骑士有一人送珧儿回去?”
陆忠仍不答话,谢瑛皱眉,谢珧却道:“兄长,不妨事,我出来时,已同唐叔说明了,不多时便有谢府卫兵来接我。”
谢瑛疑道:“你?会与唐叔说?”
谢珧讪讪:“是……阿姐,她一向管东管西的……”
“这还看不住你呢。珂儿……”谢瑛没好气。
“是是是,阿姐最听话,我最让人放心不下,行了吧?”谢珧知道谢瑛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还不如自己说了,堵上谢瑛的嘴。
陆忠在旁提醒:“谢先生,军务紧急……”
谢瑛知道不能再拖延,拍了拍谢珧头顶:“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谢珧敷衍笑了笑:“好了,兄长,最多不过一炷香,谢府卫兵便会赶来,你快些走吧,晚了当心洪将军军法处置。”
谢瑛知道除了谢府卫兵,自己还让岑朗跟着谢珧,而岑朗一向让人放心,这才勉强道:“那你便在长亭候着,不要乱走。”
“好!”谢珧痛快答应,乖乖牵着马走到长亭,将马系到亭柱上端正坐好,又向兄长挥了挥手,谢瑛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站在车帘前,谢瑛又回头对谢珧嘱咐道:“五月初一,洪将军会同潆阳守军一起剿灭凛川郡内的山贼。在那之前,不管是你还是珂儿,都不许再出潆阳城,给我好好在家里待着!”
谢珧立刻诚心诚意道:“知道了,兄长此去……”她出口前本以为这只是简单一句话,却不料说到一半喉头一哽,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兄长此去,多多保重。”
谢瑛望着她,郑重点头:“我知道。”这才弯腰进了车内。
谢珧看着十几骑腾起的灰尘远远消失在天际,这才步向潆水边,一边踢着方及脚面的青草,低声似是自言自语:“香饵已经在这儿了,来不来咬,就看你的胆量了。”她便不紧不慢地沿着潆水边散步,像是尚无战乱之时前来踏青一般,神色轻松,步履亦不沉重。潆水的波光映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她肤光胜雪,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闪着好奇,看着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眼底隐隐折出微光。与毫无心机的世家少女一般无二,实在不像是凛川谢氏的管家人。
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谢珧的一举一动,燕芜自然不会相信谢珧天真无邪,方才她展露的一身好骑术,更是让她警醒。但观察了半晌,从步伐来看,谢珧没有半分武功,如此一来,只要能出其不意控制住她,带到隐秘之处,便不必担忧了。
可是……虽然自己派商队挡住了城门,却只能拦阻一时,若谢珧真能如此毫无戒心地在河边散步,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她,不是当真未曾料到自己会在此处埋伏,便是已有后手。自己与谢珧只是短短一次交手,此时还不能摸清对方究竟是何目的……
燕芜清楚那些商队只能拖住人一时,方才谢珧与谢瑛道别已花了不少时间,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着意去听潆阳城门方向传来的声音,因着耳力极佳,已经听到两骑疾速驰来——自己安排的商队最多能拖住一刻钟,此刻谢府卫兵应当已经赶来,她望了望仍漫无目的似在踏青的谢珧,耳边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燕芜,十五日内,我要一个结果。”她只是想起便觉得似有一块大石横在胸前。
马蹄声越来越近,所剩无几的时间已经不容她再仔细推测谢珧的意图。此刻出手,还有把握无声无息地带走谢珧,若再犹豫,那便说不准了。
“于我而言,谢氏是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临行前,那人再三说道。
“女儿定不负重托。”燕芜冷声道。
“好。”燕芜抬头,只看到女人的背影在幽静深堂中缓步向前。
燕芜不再犹豫,一个纵跃将谢珧环在双臂之间,雪亮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咽喉上:“刀剑不长眼,还望女公子切勿喊叫。”接着,她便感到怀中的躯体一阵战栗,心中略有失望,但另一只手仍熟练地将谢珧的手捆在身后。
“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必会依言而行,求你放过我。”谢珧的声音有些颤抖。
“跟着我。”燕芜冷冷道。
谢珧便随着她的脚步退向了方才躲藏的树丛中。
“失敬,敢问姑娘可是谢府的女公子?”
“正是。”
“好,那我有话要问。”
“请讲。”
“令兄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才急匆匆赶回军营?”
“小女不知。”谢珧答完,便觉得咽喉上的匕首紧了紧,她被迫抬头,那寒凉几乎要沁入骨髓,叫人不能呼吸,只得勉强道:“阁下应当清楚,我兄长不会轻易将军中机密告诉无关之人的。”
“呵,家人也算无关之人?”
“这是自然。”谢珧声音稍稍平复。
燕芜自忖:本就不应寄希望于这女公子,说到底,世人还不是轻视女子,怎会让女子与闻此事,但她存了心试探,便趁此机会诈她一诈,手中匕首便又紧了紧:“你们士家子弟是不是从会吃饭起就学这瞒天过海的本事,死到临头还能信手拈来?只是你骗得过谢瑛,却骗不过我。”
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谢珧闻着隐隐浮于鼻端的沁罗香,知道此刻劫持之人便是多半是当日刺客,便笑道:“姑娘并非当真要我的命,又何必与我白费唇舌?有什么要指教的,姑娘快说,也省了一时被卫士发现,姑娘便不好脱身了。”
“你如何笃定我不会伤你?”匕首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语气愈发紧绷,透出些不耐。
“一则,前日寿宴,姑娘并未存心取我兄长性命,今日姑娘若当真要我命,又何必与我白费唇舌?二则,我已经知道姑娘身份。”
听了前一句,燕芜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对劫持之人重新生出兴趣;后一句,却让她心中起了波澜:那日宴会之事虽然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可终究是让谢瑛提前准备——谢珧恐怕也牵涉其中,今日她来对了。
“既然如此,看来我不得不杀人灭口了。”
“姑娘仁义之心,又岂会伤害无辜之人?”
“我一生杀人不少,当不起‘仁义’二字。”
“那些人必是罪有应得——”谢珧顿了顿,“若姑娘是个滥杀之人,那日谢府中阻拦你的卫士早已没有活路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匕首松开了,谢珧心想,终于还是将这刺客引了出来,欲待追问时,却听到一声“别动!”谢珧便立在了原地。一双手从背后拢过来,将一条黑绫缚在她眼上。“还请女公子随在下走一趟。”接着,谢珧觉得自己被凌空抱起,扶上了马鞍,因了双手被绑在身后,那人用心护着她,不令她有任何磕碰。
玉露察觉主人上了马,便要回转城中,那刺客却轻轻一跃,上了马背,双手环至谢珧身前,生生勒住马头,玉露只能长嘶一声,按着刺客所指方向去了。
谢珧听得玉露嘶鸣,连忙道:“还请阁下善待玉露。”
燕芜默了半晌:“你说它叫什么?”
谢珧原已准备好那刺客问她些什么,又该如何引导她向自己想要的方向思索,却不妨那人竟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的问题,便迟疑了片刻道:“……玉露。”
燕芜却不再答话,只是环紧了谢珧,一鞭抽在马臀上,加快了速度。
谢府卫兵此刻已经离长亭不远,听见玉露的嘶鸣声,便加急追了过来,燕芜并不在意,只是操纵着玉露奔向林间,林中草木繁杂,她骑术精湛更胜谢珧,不过几个瞬息,谢府卫兵便失了谢珧踪迹——弄丢了女公子,二人不敢回返向谢府交差,只能在林中放声喊叫,希冀能找到女公子。
不知纵马驰骋了多久,燕芜终于听了下来,自己先下了马,仰头向还在马上的谢珧道:“还请女公子暂时不要出声,否则别怪在下不客气。”说罢,将谢珧轻轻扶下马,牵着反缚双手的谢珧向前走。
刚被蒙上眼时,谢珧尚凭着记忆在脑中画图,她对潆水周边熟悉,起初还算顺利,可背后那人却乘着玉露在林中打着转渐渐深入,不知是在摆脱谢府卫兵,还是有意不让她记住路线。谢珧自己不曾到过树林如此深处,对此处不太熟悉。不多时,她便被绕晕了,只能在玉露背上颠簸。玉露是潆阳最好的驯马师训练出来的,一向最善识途,她现在只能希望玉露能记得这次前往的目的地。
谢珧被扶下马后,双眼仍不能视物,一步步由人牵着走,只觉得周身温度一点点降低,知自己被带入了附近的山洞,当下便开始思索:此人来自闾都,却对潆水周边如此熟悉,凭借一己之力,在十五日内绝难达成。此人若非在潆阳长大,便是还有许多人可供她差遣。不过按照推断出的身份,谢珧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牵着谢珧的人忽然止步,谢珧有意假装反应不及,撞在那人身上。她眼前缚了一条黑绫,便未看到燕芜下意识将匕首挥出,堪堪停在她咽喉处。
雪亮的刀锋将微弱的光折在谢珧脸上,谢珧浑然不觉,燕芜却倒抽一口冷气——自己险些便伤了谢氏子弟。
“姑娘可是觉得山洞太冷?我方才便觉得你手凉,密林之中应当不会有人发现,姑娘不必忧心至此。”谢珧面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哼,被人绑了还能有空关心刺客,不是愚蠢,便是别有用心。燕芜皱了皱眉,并未答话,只问道:“在下想知道,女公子是从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谢珧未指望方才一句关切就能让对方放下警惕,自己方才的对话也只是为了引导她问出这句话。
谢珧做出思索的模样,沉吟片刻方道:“姑娘,当真想知道?”话中略带惋惜。
燕芜平素惯于察言观色,此时也听出了谢珧的弦外之音,却仍是冷冷道:“女公子不必卖关子,你不说我自然也能查到。”此言不虚,燕芜过往从未出过差错,她自信此次安排也很圆满——但自己去查,毕竟还是要花不少时间。她已隐隐有了猜测,若谢珧当真能给出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她顺着这线索再去核实,便容易得多,也能早些给出一个交待。
对面的刺客虽极力掩饰,但语气中仍透出一丝急迫,谢珧便知她已上钩,长叹一声:“难道姑娘当真不曾想到?”唇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燕芜心思有些乱,只厉声道:“说。”
谢珧故作痛惜:“若是外人刺来的刀子,都是摆在面前,自然好做防备;可这刀子若是从背后捅来……”稍作停顿后:“便任你武艺再高,也难防备了,是不是?你们习武之人比我清楚,应该把后背留给谁……”
谢珧知道此事骤然说出定会搅扰对方心神,但若只是受雇的刺客,不过是为钱卖命罢了,对这等事应当早已看淡;若是死士,便应已经做好了随时因此而死的准备。谢珧这么说,只是为了暗示对方,如果是拿钱做事,她手中所有的筹码在谢家这里可以得到更好的回报;如果是死士,那么她也应当想想为这么一个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人效力究竟值不值得。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回话,谢珧便试探着继续道:“若是姑娘愿意站在谢氏一边,谢氏不会亏待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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