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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逃婚
【昨日大吉,嫁娶最好。诸位看官,今日欲说便是昨日千金长公主府筵席大开,吉时将至,却独独不见新郎杨十一郎身影。听闻此讯,溧阳县主当即撕了团扇,砸了珠冠,扑入长公主怀中嚎啕大哭,当真好一场闹剧。
——竹滟书阁,南枝鹊,熹和四年腊月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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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溧阳县主极力保持镇定,但略微颤抖的话音暴露了她激动的情绪。
女官不敢看溧阳县主,低眉道:“回县主的话,刚刚从杨家送来的消息,杨家的下人是在送礼服时发现杨十一郎不在府中,人失踪了,此刻已经开始全长安找人了。”
“失踪了?”溧阳县主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平静,微微的翁动嘴唇显示她显然是气急了,“本县主看他是逃婚了吧,本县主就这么入不了他杨十一郎的眼吗?”
对婚事有意见,不早说,非得在大婚当天弄这么一出,让她在全长安面前颜面扫地,难堪至极。
“啪!”的一声响,原本搁置梳妆台边的大红团扇被倏地掀落,点缀在扇面的珠玉宝石迸溅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破损的扇面打着旋儿最终滚落在一方藕色的裙裾前。
为了参加婚礼,镇国公府为虞氏姐妹备下的俱是颜色娇嫩却又不喧宾夺主的裙衫,虞秋池选了浅橙的,留给虞南枝的便是一件藕粉的齐胸襦裙。此刻,面对闲云阁内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虞南枝只感到芒刺在背,裙裾下的云头绣鞋往后缩了寸许,她犹豫几息,还是俯身拾起了那柄团扇,移交给溧阳县主的侍女。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本县主之前怎么没见过你?”溧阳县主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突然问虞南枝道。
虞南枝回答:“小女出身镇国公府,家中行二。”
溧阳县主恍然:“原来你就是虞秋知后面找回来的妹妹,长得倒是漂亮,就是这胆子嘛太小了,连看本县主一眼都不敢,本县主有那么可怕吗?”
虞南枝咬了下嘴唇,垂着眼帘答道:“县主今日芳殊明媚,笔不可模,小女故而不敢直视。”
实则心里暗暗腹诽了留在镇国公府捡佛豆的虞秋知几句。虞秋知早年间和溧阳县主有些过节,曾私底下与人闲话溧阳县主频频与少年郎君同进同出有失礼节,却被溧阳县主的“狗腿子”听见,之后溧阳县主明面上虽没做什么,实则不着痕迹地给虞秋知使了好几个绊子。如非着意从长安各处的知情“人”——草木动物那里探寻,虞南枝怕也不清楚其中隐秘。
所以,这回她故意带着虞秋池坐在了离溧阳县主最远的犄角旮旯,奈何横生意外,还是惨被波及。
“虽是老鼠胆子,但虞二娘子说话还怪好听的。”溧阳县主道,“可惜有人瞧不上这份美丽。既然如此,黄鹂让人把东西备好,我先去前面见过了母亲再说。”
说完,明艳的少女起身向外走去,翟衣宽大的袖口随着惯性扫过,帽架上的八钿花树冠轰然坠地。
在场的女娘们心头一颤,而溧阳县主仿若未闻,快步朝外边走去。
名叫黄鹂的女官对着众人微微蹲身,开始履行贴身女官的职责,为溧阳县主善后,“县主着急去寻贵主,如有怠慢之处,还望诸位娘子海涵。”
发生这种事,溧阳县主就算行为再过激些,众人也只会觉得本该如此。
指了几个丫鬟收拾屋子里的残局,黄鹂行礼告退,看方向是去往男宾所在的院子。
“这位女官要去哪儿啊?”虞秋池同虞南枝咬耳朵问道。
虞南枝压低嗓音回答:“应该......是替县主去找“狗腿帮”了吧。”
“狗腿帮”顾名思义就是平日与溧阳县主混在一起、唯她马首是瞻的一群纨绔子弟兼狗腿子,溧阳县主指哪儿,他们便打哪儿,乃长安城高门子弟圈内有名的一霸。
虞南枝琢磨,以溧阳县主的性子,估计是要召集他们去寻杨十一郎。
至于找到人后,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都清楚,溧阳县主憋着那口气,总要寻个发泄之处。
正主都走了,再在闲云阁内逗留也无甚意义,各家的小娘子陆陆续续往外边去,等着事情的后续。虞南枝和虞秋池亦在其中,和冯苁蓉一道缓慢行走在长公主府花园的长廊上。
因千金长公主喜好园艺,修整府邸时,工匠特意引了一方温泉水入府,使得虽正值冬季,花园里却丝毫不见雪意,暖意融融,本该盛放在春日的早樱已开,粉白的花朵压满枝头。
“溧阳县主等会儿闹出来的动静必小不了。”冯苁蓉斩钉截铁做了预测。
虞秋池点头,“县主她刚才好凶,杨十一郎肯定惨了。”
“虞三妹妹同情他?”冯苁蓉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没有。”虞秋池摇头,“成亲当日新郎逃婚,无论对哪个女子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冯苁蓉又问虞南枝:“南枝妹妹对此作何想?”
虞南枝向前迈了两步,身子半压在栏杆上,朝外伸出莹白的手掌,一片樱花瓣悄然垂落入手心。雪天的阳光散射,捧花少女站在光束中央,浑身闪烁着莹莹微光,一只未眠的彩凤蝶蹁跹而至,停驻在她指尖。
沉默了一会儿的虞南枝忽然开口,眼神里都是怕被长辈怪罪的担忧,“苁蓉姐姐、三妹妹,我们去暖阁看看吧,长辈们都在那边等着,迟了可不好。”
实则大戏即将开场,缺了观众可不行。
虞南枝回到冯苁蓉和虞秋池身边,三人一块儿径直向着长廊的另一端而去。
彩凤蝶没有离去,煽动着翅膀上下翩飞,始终领先虞南枝她们两三步的距离,仿佛在替她们引路。
只有虞南枝能听见彩凤蝶的叽叽喳喳:
【杨十一郎的母亲许夫人到了。】
【千金长公主也到了。】
【许夫人捏着帕子开始哭了,看着真的好可怜。】
【快!溧阳县主也开始往那边走了!】
虽然有彩凤蝶实时转播,但怎么也不及亲眼所见来的好,虞南枝行走的速度不由快了些。
彩凤蝶翅翼轻煽,绕着虞南枝的发髻打了个圈,倏然间轻灵地朝前飞去,蝶翼在空中划出一条流丽的弧线,最终稳稳落入另一个人掌心。
虞南枝的脚步霎时凝滞,目光却紧紧锁定紧紧长廊尽头的那道身影。
又碰见他了。
“见过清河郡王。”
冯苁蓉和虞秋池率先行礼,回神的虞南枝紧随其后,垂首敛袖,行了个一般无二的叉手礼。
今日的崔子煦一袭云山蓝竹纹长袍,恰如其分地衬托出青年挺拔的身姿,原本疏淡的神情因掌心蝴蝶舒展几分。
“免礼。”崔子煦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崔子煦站在去往暖阁的必经之路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避开,虞南枝只能恍若无事地朝他走去,从余光里瞥见彩凤蝶竟还欢快地流连在崔子煦肩头。
真是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纵然因为崔子煦的缘故听不见彩凤蝶的絮语,虞南枝也能够猜到这只小蝴蝶的想法——不就是一见到美男就走不动道,要全方位欣赏对方的美貌吗?
“三位娘子也去暖阁?”恰要错身而过的刹那,崔子煦出声拦住了她们。
冯苁蓉清楚虞家的两个妹妹脾性皆有些怯懦,让她们来和崔子煦打交道无疑是强人所难,便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儿,“回殿下的话,镇国公府的几位长辈同小女的祖母都在暖阁处,小女这便是要带着虞家的两位妹妹前去汇合。”
“我也是要去见母亲。”崔子煦拂开肩头的蝴蝶,彩凤蝶在空中不过扑腾几下,便再次斜斜栖上虞南枝的鬓发。崔子煦见此也是一愣,掀起眼皮看向虞南枝,“这只蝴蝶看样子很喜欢虞二娘子。”
“郡王殿下说笑了。”虞南枝客客气气地弯了弯嘴唇,小幅度往后挪了挪,显然不想跟崔子煦离得太近。
她的反应被崔子煦尽收眼底,他道:“它从虞二娘子处来,最终还是回到虞二娘子处。”
不知道为什么,虞南枝竟然从他的话里品出了那么一丝丝落寞,就好似被主人抛弃后耷拉着耳朵等在路边的小狗。
虞南枝心软了那么一瞬,现编了一个解释:“或许是因为小女方才在那边的樱花树旁呆了一会儿,身上沾了些香味,这只彩凤蝶就是被花香给吸引来的。”
崔子煦默然不语,虞南枝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这个说辞。
算算时间,溧阳县主应该马上就到暖阁了,不能继续在耽误这里。
虞南枝琢磨。
崔子煦敛眼看了一眼虞南枝,她自认为藏得很好,他却看出了她心里的急切,拢了衣袖,负手让出路,道:“某尚要等人,还请三位娘子先行。”
在虞南枝的认知里,崔子煦的举动甚至有些过于贴心了,但确实正中她下怀,她低声道了声谢,拉着冯苁蓉和虞秋池迅速穿过了长廊尽头的垂花门。
“殿下,刚才那位是……?”
三个小娘子走后不久,一个灰衣侍从自树上窜了出来,他来时正好碰见崔子煦在同虞南枝说话,只能跳进树冠里藏起来,自然亦瞧见了全过程。
“多嘴。”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浸透了寒意。
侍从明白这不是他该问的,即刻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对了,”崔子煦问,“找到杨十一郎在哪儿了吗?”
侍从恭敬地回答:“有消息了。”
“那便去见母亲。”崔子煦说罢,径直转身走去,行至半途却突然俯身,从地上拾就一瓣樱花。
指尖拈着这抹残红掠过鼻尖,似乎还能闻见残余轻微的花香,崔子煦嘴角勾勒出一抹真切的笑,珍而重之地将花瓣藏进了腰间的锦囊。
是她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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