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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这天大概是她哭的太过伤心,又太累了,才一个没注意又入了梦魇。
不过入梦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在梦里她的眼睛还是能够看见的。
她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手上那些划痕,依稀想起来自己此刻正在被人追杀。
这手的主人叫华章宜,乃是大兴国的五皇子,生母不详,自小便养在大兴皇后张氏名下,与太子华文宜一起长大。张皇后待他视如己出,吃穿用度皆与太子无有不同。世人皆以为他金尊玉贵,也称颂张后贤明。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太子体弱,自小药石不断,许天师曾言:“太子魂轻,心脉不稳,勉强可留世二十载。”张后听闻此话,只问了一句:“此命何解?”许天师摇头:“与天争,无解。”张后听后一言不发,次日便将许天师以祸乱朝纲为由赐死在家中,同时召封天师入宫,终得一破解之法。此法恶毒,乃需四柱纯阳的血亲以血饲之,方可为太子稳住心脉。
好巧不巧,那年正是阳年,次月便是阳月。更巧的是,宫中恰有一低位妃嫔身怀六甲,估摸着再过两月便要临盆。张后便索性背着大兴皇帝将那妃嫔软禁起来,待到四柱纯阳之时命人将她腹中胎儿生生剖出,这才得了一名四柱纯阳的血亲。那胎儿早产,也是先天不足,张皇后又找来封天师为他好生调理。不到一岁的孩子,喝的药比喝的奶还多。直到这孩子身子渐渐好了一些,张后便每月从他身上取血,为太子稳健心脉。
华章宜自幼便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也并不打算反抗这命运。他从不探究自己的身世,每月一次的取血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这令张皇后对他十分满意,待他也是极好,种种珍稀药材和补品从未断过。他十岁那年奉张后旨,拜入封天师门下,苦修天师道,不出五年便已是大兴王都少年一代第一人,名声响彻大兴。张后自然十分欣慰,对他也是愈发亲近。那日他去天师殿听学回来,听见张后与封天师议事,隐隐约约提及自己:“文宜体弱,若非章宜非我亲生,这大兴……”
一切便由此话而起。
他逐渐生出了原来没有的野望。他想,或许那王位,也不是非他华文宜不可。
这便是十五岁少年的天真。他竟然当真以为,张皇后会愿意放弃太子而选择他。
他开始更加努力,更加刻苦,无论是兵法武功,或是诗文道法,一样都不落下。就连封天师都劝他:“五殿下如今已是大兴王都才俊第一人,何必如此?”
他没有回答。他知道,他的努力,他的刻苦,他一切的付出,都要让一个人看到才有价值——张皇后自然看在眼里,也常常称赞他:“章宜如此用功,将来定能好好辅佐文宜,成为一代贤臣。”
他怎能听不出来皇后的弦外之音?却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很快,他便又找到另一个办法。他开始在每次取血前服下散气丹,半个时辰之后散气丹的药力蔓延至全身,此时张皇后再命人来取血,血液中便已经含了散气丹的药力。这散气丹对寻常人来说只是最普通的迷药,可华文宜先天心气不足,长期服用含了散气丹的血液之后身子便越来越差,不过两三月便已经卧床不起。张皇后自然是大为震怒,严令彻查皇宫内外,最后终于锁定了背后的凶手——五皇子华章宜。
东窗事发之时,封天师亲自废去华章宜一身修为,押着他到了张皇后面前。
张皇后高坐在上,阴沉着开口:“本宫原以为你足够聪明,现在看来,你还是太蠢了!”
华章宜被押着跪在堂前:“孩儿愚钝,令母后失望了。”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些散漫,似乎早已料到了会有今日。
张皇后厌烦了他这副敷衍的样子,走下台来,附身掐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什么是自己不可奢想的!”
华章宜抬起眼睛,直视着张皇后,缓缓说道:“母后以为,什么是属于我的,什么又是我不可奢想的?我从不探查自己的身世,一心只把您当作我真正的母亲,可您呢?母后,您可有一刻真心把我当作您的儿子?”
张皇后心头震了震,撇开他的脑袋,起身淡淡道:“本宫待你始如己出,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华章宜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心酸:“那为什么,您对我和皇兄如此不同?那个位子明明不适合他!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张皇后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觉得你父皇如何?”
华章宜一愣,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他低下了头,迟疑着没有开口。
张皇后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既然不敢说,那便由本宫来说。”
“你父皇他诗文勉强算得上入流,却毫无治国之才;粗通武艺,却对兵法一窍不通。你以为,你的父皇是靠什么才登上那个位置?”
华章宜略加思索,答道:“因为母后您。”
张后瞥了他一眼:“你并不算蠢,却也不聪明!我的表姑姑是先皇后,是你父皇的生母,你的皇祖母;我的舅舅是雪刀将军,我的父亲和哥哥是天师道现在和将来的掌门人。你现在明白,你的父皇是凭什么才登上那个位置,本宫又是为何能够入主中宫了。”
华章宜的心慢慢跌落到谷底。他方才问张皇后是否曾真心将自己当作儿子,半是真心,半是假意试探。可如今听张后说完,他已然明白,他的才学修为不重要,张皇后的选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张皇后背后的那些人,他们才是真正决定大兴未来命运的人。他们当年选择了父皇和张皇后,而如今,他们绝不可能选择他。
张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带了一丝怜悯,不知是对华章宜还是对自己:“身为一个母亲,我从来不希望我的孩子被所谓的责任和担当束缚,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健康罢了。”她的语气逐渐转冷:“所以,任何伤害了文宜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她摆了摆手,叫人把他拖了下去。
后来,华章宜就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捱过了两年。这两年来,张后只让人吊着他一条命,其余一概不管,狱卒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挨打受骂也是家常便饭。直到前些日子大兴王都忽遇洪涝,将地牢尽数淹没,张皇后怕他死在牢中,命人将他从地牢带出,他这才趁乱杀了几名侍卫逃了出来。张皇后大怒,可洪涝几乎蔓延了整个大半个大兴,天师道与朝中百官都忙着消灾,百姓人人自顾不暇,竟让他一路逃出了大兴,来到了星川城。星川城虽地处两国交界处,但真论起来,还是属灵渠国管辖,张皇后派出的人应当会有所收敛。
他带上斗笠朝着星川城走去,梦中竟一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华章宜还是石流云。他有些困惑地晃了晃脑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如魔音贯耳,乱人心神。
“叮铃铃——叮铃铃——”那声音凄厉无比,如鬼啸一般,直奔他而来。
华章宜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心烦意乱,无法再向前移动半分,便索性停住脚步,暗中聚起灵力,猛地转身掷出一道灵剑,将那铃声打断。
一人身着玄色道袍,右手持拂尘,左手持一铜铃,立于道旁,正是冷面天师封波。
“师父,怎么还劳烦您亲自来?”
封天师正如他的绰号般,十分冷漠地开口:“一月未见,你的修为增长不少。”
华章宜咧嘴皮笑肉不笑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只是之前在地牢见到您,我还以为是师父心中挂念徒儿,却不料是只为了废去徒儿重新修来的灵力,叫人好生伤心。后来您每隔数月便来重废徒儿一身修为,更是令徒儿心痛。”
封天师冷哼了一声:“可惜这世上没有令人永远无法修炼的法子,不然我早断了你的修炼之路。何至于有今日!”
华章宜故作伤心状:“这倒不像是一个师父会对徒儿说的话。”
“何须多言,你我师徒情分尽断,我今日便捉了你回去。”说罢,封波挥动右手,以灵力催动拂尘疯长了丈余,带起一阵凌厉的冷风扫向华章宜。
华章宜心知他不敢对自己下杀手,不紧不慢地挪动身形躲了过去,同时袖中飞出几道早已备好的符咒,贴上了扫来的拂尘。那拂尘刚沾上符咒,便开始不听封波使唤,原本是要追着华章宜去的,此刻竟调转头来朝着封波冲去。
封天师不屑:“雕虫小技!”言罢,重重抖了抖右手手腕,将拂尘收了回来。又摇动化心铃,一阵比方才更加凄厉的铃声响了起来。华章宜停住了脚步,一边勉力聚起灵力与魔音对抗着,一边故作轻松笑道:“师父这化心铃炼的当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不知与鹤三章的秋月笛比起来如何?”
封波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的妖怪朋友如今都已迁往海外千秋楼,今日在此没人能救得了你!”说罢抖动拂尘,施展天师身法,逼上前来。
封波这一招意在以拂尘先缠后拉,生擒了他。原本他被魔音困住,动弹不得,仅剩的一张符咒也已用完,此刻只能束手就擒。可他十岁起便跟随封波修天师道,纵然后来被反复废去修为,对其招数道法却再熟悉不过。当下便趁封波近身,又以灵力聚起一柄短剑,朝着封波破绽处刺去。
封波冷笑,身形变幻,让华章宜刺了个空,手中拂尘攻势不变,仍旧朝着华章宜缠了上去。
眼见着正要得手,封波却忽地凭空消失了。眼前出现一名女子,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楚真容。
“你不是华章宜,你叫什么名字?”
石流云心里一惊,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些急促:“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
“啊——!”石流云尖叫着从梦中醒了过来。路过的人被她吓了一跳,低声咒骂道:“死瞎子!又在鬼叫什么!”
阳光照下来,晒得她全身滚烫,她却松了口气,梦境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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