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海风拂面

　　李清偲这一届，育侨收了十七个班，比阿南他们上一届多了一个班。
　　不同于阿南事事处处中间数不出挑，美美同学注定会成为一号人物。毕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大难不死，便有大难不死之重任也。

　　美美同学在初中交的第一个朋友，应该是和她一样，军训只用出席不用出力的荆红欣。

　　荆红欣暑假里得了肺炎还没好透，加上她本来就瘦弱，人白白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一看就知道身体虚弱，没法军训。

　　和她一对比，李清偲人高马大，面色红润，在毫不知情的人看来，似乎有怕苦怕累，开假的病假条逃避军训的嫌疑。

　　她们班的教官工作比较认真负责，仔细看了假条后，又一一询问，问到李清偲，明显语带怀疑：“长期病休静养，不得剧烈运动，避免过度疲劳。别人假条上都有病休期限，你这个怎么没有？长期是要歇多久？”

　　李清偲如实回答：“医生没有给具体期限，军训前复诊，医生建议我最好不要参加。”
　　教官冷声提醒：“回答问题喊报告。”
　　李清偲只得又说一遍：“报告教官，开学前我去医院复诊，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参加军训，没有说具体病休期限。”

　　荆红欣一早就听出教官对李清偲有所怀疑，帮她说话：“报告教官，李清偲同学动过大型手术，虽然看上去已经恢复，但仍然需要长期静养，她的伤在骨头内脏和脑袋里面，真的不能参加军训。”

　　教官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把病假条还回去：“怎么受伤的？自己不会讲吗？”
　　李清偲心里有点不高兴，他要是一开始就问请假缘故，还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报告教官，被车撞了。您问长期是要歇多久，没问我为什么不能参加军训。”

　　教官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没再多问，转身“全体都有”去了。

　　李清偲和荆红欣窃窃私语：“教官很凶哦。”
　　荆红欣问道：“怎么不告诉他你出过车祸？他分明是怀疑你身体没有问题嘛，讲清楚不就好了。”

　　李清偲皱眉头：“他连医生开的病假条都怀疑，恐怕我自己解释，他也还是会疑心，我着急解释，他肯定觉得自己是合理怀疑，那我干脆不讲嘛，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等他知道真相，已经错怪我很久了，那他就不是合理怀疑，而是错怪好人。我可不能白白被怀疑，为自己争取一点公平咯。”

　　荆红欣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教官刚才都有点心虚的感觉。面对比自己权威得多的教官，她说话只想着取得同情信任，避免麻烦，李同学说的“争取公平”，听上去好厉害。

　　军训汇报那天，班上有个女生的迷彩裤严重开线穿不了，过来问李清偲和荆红欣借裤子，看身量，也就李清偲的能借给她，清偲里面穿的是球衣短裤，可以直接脱下来给她，来借裤子的郑晓燕看到她腿上从膝盖到小腿，以及脚踝处的几道伤疤，眼眶都红了：“美美，你腿上还疼不疼啊？”、

　　清偲笑着说：“疼啊，你们拿第一名，我就不疼了。”

　　郑晓燕拉着她一起出教室：“你就这样，到教官面前晃一圈去，他之前不是怀疑你嘛，叫他看到，半夜醒过来扇自己两巴掌。”
　　荆红欣也赞同：“好主意，美美，就让他自己看，你其实好努力才能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很健康的。”

　　荆红欣为了陪她，脱掉了上衣褂子，粉色短袖T恤配迷彩裤，还挺时髦的。李清偲干脆只穿着里面一套的假日白湖人球衣，两人一起下楼去操场。

　　她俩找到自己班方阵所在的位置，过来时，不止教官看到了李清偲胳膊腿上深深浅浅的伤疤，十一班的老师和同学们也看到了，李清偲和荆红欣趁机给大家加油：“一会儿正步好好踢，一定要拿第一名哦，十一班加油！”

　　也不知道她们这几声加油有没有提升士气，反正十一班的确拿了军训汇报的第一名。据荆红欣观察，方阵走完，听领导讲话的时候，教官朝看台她俩坐的位置瞥了好几次，可能觉得不好意思，之前对李清偲太凶了，但到底没寻着机会过来和她说些什么。

　　李清偲也彻底释怀了：“我妈妈说他们教官年纪都不大呢，可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厉害，他也是尽职尽责嘛，军训都结束啦，pass。”

　　李清偲从没觉得自己身上的疤痕丑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她一样乐观且强大的内心。

　　下学期学校组织了一次捐款，十二班有个女生得了非常罕见的血液疾病，罕见到国内都没有过相关病例，只能吃昂贵的进口药维持稳定。
　　她父母并没有向学校求助，是十二班的班主任了解情况后，自发组织的年级捐款。

　　老师通知时，说的是自愿捐款，但这种事在学生中是有些敏感的，大家都捐，不捐的人会感到尴尬，捐得多的未必骄傲，但捐得少的，肯定会莫名不好意思。

　　李清偲回家和妈妈说了捐款的事，本来想着妈妈给多少钱就捐多少钱呗，没想到妈妈也有点拿不准：“你们老师说急吗，不是明天上午就得捐完吧？”
　　“不着急，老师说周五之前都可以。”

　　美芝点点头：“那你明天去学校问问同学，你和同桌不是玩得很好嘛，问问她，和她捐得一样就行，你俩要是都没主意，咱就随大流。”又问阿南，“小南班上要捐吗？”
　　阿南摇头：“没通知。”

　　第二天，李清偲在班上问了一圈，说捐五块十块，二十三十的都有，等她坐下来，刚到的荆红欣也小声问她打算捐多少，李清偲捂着嘴咯咯笑：“我妈还让我问你呢，你妈妈也拿不准啊？”

　　荆红欣抿着唇，有点局促不安，涨红了脸：“我妈…我妈说我看病吃药也挺花钱的，不让我捐。”
　　李清偲瞪着眼睛问：“你生病不是好了么，还在吃药？你这么瘦，是身体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荆红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都好了不吃药了，我瘦是天生的，从小体质就不好。我妈的意思是我暑假生病，家里花了好多钱，这回我们家就不捐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快埋进课桌里面了，李清偲看她这样，有点明白妈妈为什么让自己先问问欣欣捐多少，如果自己捐了几十块，但她没有钱捐，她心里一定会很难过。

　　李清偲想了想问她：“阿欣，想帮她但是帮不了比较难过，还是同学们都捐款，自己没有捐比较难过？”
　　“都有点难过，大家都捐，我不捐，好丢脸哦，好像更难过一点。”

　　李清偲心下做了决定：“那我也不捐款了，本来就是自愿的嘛，我们一起想一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帮助她，你和她以前就认识，还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别的方法帮助她的，也许比我们捐钱更有用喔。”

　　荆红欣整个人又活过来一样：“对哦，美美，你最聪明啦！我之前去医院看到她，她说她的病情基本已经稳定了，她担心回学校，数学课跟不上呢，她觉得二元一次方程很难。你说我周末去医院陪她，给补补课好不好？”

　　“你还去医院看过她哦。”
　　“我妈妈在医院照顾一个生病的阿婆，周末爸爸出差，家里没有人，她带我一起去医院，我在医院碰到她的。她头发都掉光了，看上去好可怜的。”

　　她们两个都有点能够感同身受，清偲听说她掉光了头发，想到自己可以怎么帮助她：“那我周末和你一起去看她吧，我之前做手术剃光了头发，我三姨送我好多漂亮的帽子，有的都没有戴过，我知道哪一种最不闷头，可以送她两顶新的帽子。那这样，我们不捐款也可以啊，你帮她补习功课，我送她需要的东西，也很有意义嘛。”

　　周天，阿南陪阿姐一起去医院，清偲和阿欣约好了一点钟在医院门口见面。阿欣知道美美有个弟弟在初二，但她不在学校吃午饭，两人放学回家路线也不同，所以只是见过郑南，并没有和他说过话。

　　第一次在校外遇见，发现美美这个弟弟还蛮帅的，两个女生并肩走在前面，阿南慢一步跟在阿姐身后，她俩说悄悄话，其实声音并没达到耳语的标准。

　　“你弟弟是不是又长高了？”
　　“一米七了喔，早上才量的。”
　　“他长得还蛮帅的。”
　　“昂？”
　　“不帅吗？比郝鹏帅吧。”
　　“郝鹏是谁啊？”
　　“你不知道？十七班的，说是我们初一长得最帅的男生，个子也高，你弟弟再长高些，肯定能比过他。”

　　清偲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阿南一眼，没和他说话，继续和阿欣嘀咕：“看不出来你还关心这些事。”
　　“我之前也不知道，是阿云告诉我的，她每个班都有朋友喔，看来人脉还没有发展到初二。”

　　阿云就是她们今天来探望的女生。
　　“十七个班都有朋友啊？好厉害的样子。”
　　“她以前很活泼很开朗的，生了病，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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