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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章楠出生的时候,妈妈羊水栓塞,当即去世。爸爸几个月后就再婚,四年里生了两个男孩,她和他们并不住在一起。
其实她没什么失去妈妈的难过,也不觉得不和爸爸一起生活有什么关系,因为没有感受过那是什么样的。成年后,倒是有一些自己是妈妈死亡原因的认知,出生时的原罪似的。
小时候被奶奶带大,那年代在乡下喝奶粉还是个稀罕事。她刚懂点事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喝奶粉长大的,家里还有好多奶粉罐子被奶奶用来存放腌菜腌鱼,还因此觉得与众不同,挺骄傲的——同龄的小孩都没喝过奶粉呢。虽然自己也不记得奶粉什么味道,倒是跟别人说得绘声绘色,天上有地下无的。
乡下村子小,人情重,谁都认识谁。都是一个宗祠的,大部分沾亲带故,彼此不生分,谁家都能混顿饭吃,约等于在超大家庭里长大。
她小时候天天不是到处疯跑,就是在海水里泡着,有时候还跟着大人半夜出海打渔,太困了缩在一个地方,抱着点东西就能睡着。随着船晃晃荡荡的睡,醒来时天还没亮,就能看到好多好多鱼,脸上全是飞溅的海水。大家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她也被这气氛感染,总是没心没肺的傻乐。
那时候大伯还没去新加坡做生意,时不时回老家看奶奶。大伯常常抱着她挠痒痒,她怕痒,常常受不了哭着求饶。
小时候吃的油水少,她经常早上起来就低血糖,眼前发黑站不直。这时候,总以为昨晚黑暗里的抚摸与揉捏,像蛇一样湿乎乎滑过的触感,是做梦。早上起来房间里不时有点腥臭腥臭的,和鱼虾的气味又不同,通一会儿风就消散掉。
这样的梦,在小学高年级后就没有了。慢慢的吃得比较好了,她不再在早上低血糖,就更相信当时只是年纪太小、血糖过低造出的幻觉,虽然触感还挺真实的,可能小时候很怕蛇吧。
高中时,爸爸生意做得好了,她开始在城里念书,住学校。
高三过年的时候回老家看奶奶,第二天就要迎老爷,大家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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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是小而窄的身体,冬天厚衣服一套,看起来还是年纪很小的样子。醒来后倒是冷静,抄起旁边的闹钟就打下去。
被敲破头的正是她的大伯。他前些年去新加坡了,今年过年回来祭祖。
她闹得挺大的,家里人和邻居都听见了,那就基本全村人都会知道。她还想报警的,但奶奶拼命阻止了她。
以前,她以为奶奶是爱她的,后来想明白了,奶奶还是爱儿子远甚于爱孙女吧。
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从那天起,她就没有家人了。
(遵守平台规则,删除一段)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也没有证据。
本来她并不是多用功的学生,没有太在意分数,不太开窍的样子,成绩只是中等偏上,勉强交差,不要让老师家长不满就行。那之后却拼命学习,睡不着的夜晚,打着手电筒在被子里一张张做卷子。高考志愿里的每一项,她都填了北方的大学,想离这个极南之处远一点。
上大学后,她只有过年回去,也不回家住,只在以前的朋友或同学家借宿,见一见不多的几个朋友就走。
去年过年大伯要回去,她被爸爸告知不要回去,就彻底与故乡断开了,只留下方言与食物的痕迹。
“有时候我想,我现在还怕黑暗里的触碰,并不是猥亵这件事,而是所有家人都选择放弃我,我也选择了放弃他们。”她说着说着,就把腿抱在胸前,整个人蜷在沙发上,是极具防御意味的姿态。
“我是挺狠心的人。”她说,“如果是现在的我,奶奶也阻止不了我报警。每个人都说我自私,我依然不觉得我自私;都说我害了他的名声,让他在家里待不下去,本来要建厂的也不建了,坏了很大一笔生意,堵了多少人的财路,我依然要这样做。”
她停了停,抹抹眼泪,下定决心似的,“所以,我就是这样一个一意孤行的人。我出生的时候害死了母亲,快成年时做的第一个决定是与家人不再往来,一直没几个朋友,谈过的恋爱全都是没多长时间对方就不满意主动离场,大概并不适合与人有紧密的关系。你知道了吧,我不是多么好的人,不是温柔的人。即使要伤害别人,即使伤害的是最亲近的人,我也要做自己认定的事。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顾任何人死活的人。”
他听她说完,只是说,“我可以抱抱你吗,会不会吓到你。”
“我不害怕你。不过你想想再…”她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他巨大的、温暖的拥抱,像是铺天盖地而来。她蜷缩其中,泪流不止,哭到打嗝才发着抖,深呼吸着要平静下来。
季安心都要碎了,像是被揉皱捏紧再捏紧。她受了这么多的伤害,留下种种不可愈和的伤痕,作为受害者却被所有家人背叛、指责,却还那么坚定又勇敢。
她就这么哭着哭着,打着哭嗝,最后终于停下来,去厕所洗脸。镜子里的人,脸哭得红通通,头发自是乱七八糟,眼球遍布血丝,是有点恐怖的样子。
洗完脸出去,季安也不怕的样子,还能看着她,“要再抱一会儿吗?”
她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带着哭腔说“抱。”还是蜷回他的怀里。
就这么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了。
季安不习惯这么亮的睡,只打了个盹,早上早早就醒了。他下楼去洗澡换衣服,再遛着猫出去买了早餐。
章楠醒来的时候,靠在沙发扶手上,身上还披着他的羽绒服,把她整个裹起来,他人却不见了。虽然暖炉还开着,这房间却突然显得有点冷清。
可能吓着他了吧,他这样一个在有爱的家庭,沐浴着阳光与善意长大,一直在学校里没遇到过什么世间险恶的小孩,听完这些不走就挺难了,还安慰自己真是很有礼貌。
章楠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脸,脸色苍白,眼里红血丝多到吓人,特别难看,还一整个疯颠颠的样子,昨晚肯定吓到他了吧。
刚洗了个澡,在吹头发,季安就带着早餐回来了。茶叶蛋、皮蛋瘦肉粥、包子荦素各一个,豆浆、煮玉米,不知道她早上喜欢吃些什么,就多买了些品类,任她挑。
章楠看着这一大桌,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也说:“别可怜我。”
“那是我那时候啥都不知道。”季安想来觉得自己可笑,“不过,不可怜你。你很棒了,我就是做些能做的,别让我太没用。”
章楠现在有点没脸没皮,觉得也没啥可能,破罐子破摔了,啃着玉米,吐字不清地说,“有用,可暖和了,应该你走不久我就冷醒了。”
“那就真的考虑考虑我,我能给你送温暖。”季安也不吃东西,就盯着她。
章楠不啃玉米了,也不躲闭这眼神,直直盯回去,“你想好了?我可是个狠人。”
季安想,这真会叫人心疼,是不是她的超能力啊。又有点心乱,移去看玉米的尖尖,“我不用想。你没想好没事,慢慢想。”
“行。”章楠马上答应了,又发现有歧义,补充说道,“不是慢慢想行,是谈恋爱行。”再加个补丁,“不过我缺心眼,谈恋爱向来失败,可能没掌握好技巧。要是不对你就直说,或者什么时候烦我了、不愿意了也直说,太隐晦了我可能听不懂。”
“那我直说了?”季安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了这么一通,摆出一幅严肃的表情,看章楠点点头,就接着说:“我觉得你特别好,太好了。不过你这还没开始谈呢,就把退路都给我铺好了,合着都是你的不对呗。我不喜欢这样,以后不要这样说。你没什么不对的。”
“好的。”章楠点点头,就真的认真记下了。
“我们这恋爱谈的,怎么一开始就这么严肃啊,比毕业答辩的气氛还紧张。”季安都无奈了。
章楠想说自己可能是沉重的人,又想想他肯定不喜欢,就没敢。颤悠悠伸出手,握着他手晃了晃。手心的触感被放大,过于清晰了,她心脏也跟着手一起抖,想着在谈恋爱呢这不算过界吧,只说“别想了,吃早饭吧,你爱吃啥?”
季安反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会儿终于机灵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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