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散浓雾！

　　然而雪糁预想的画面并没有到来。玄英的土方突然仿佛获得了生命，提前一步吞噬了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凹陷着将他们含入坑底。水山接触到土面后即向四面八方炸开，有的被土灰黏附，却被后来的水盖上压回地面，再被一波又一波地冲刷。此时水已经完全降落在地面上，只有边缘还卷着浮沫高高翘起，但也没有了最开始的劲头，没等绽放便失魂一般倒栽垂地。

　　雪糁一边均匀地呼吸一边慢慢感受着渐渐恢复潮湿的空气，但睁开眼并没有看到预想的浓雾，他明明已经解除了水术，按理说聚起来的水应该还会回复到原来的状态?——雾滴，但是没有，现在在他眼前的是那个早已经消失的湖。他开始害怕，以为是有更厉害的高手在附近，但是这里没有了之前的雾，看的很清楚，空无一人。他撑起已经耗尽了全力的身体站起来，腿甚至有些发软，但还是凑近观察了一下情况。水脉是他改变的，他也有能力再做一次。

　　还没等雪糁开始感应水脉，湖中心的水突然卷起一个漩涡，像一个倒着的漏斗，漏斗嘴吐出了本应该被水山压为肉泥的玉虹等人。雪糁以为自己见到了来向他讨命的鬼魂，吓得坐倒在地。此时的他力气还没恢复，只能拿着自己的斗笠稍作抵挡，并一个劲地向后退，可惜腿也软了，没法快速跑走。

　　汉沂一手扛着淇卫，一手拎着槐狸，玄英扶着玉虹，顺利地降落到地面。汉沂没有停下休息，立刻取下别在衣服暗层的一套轻巧的镣铐，看雪糁此时已无还手之力，大跨步走到他面前，不顾他此时带着厌恶看他的眼神，拽着胳膊将他从地上捞起，咔啦一声将他双手套住，雪糁也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一绺头发突然松动散了出来，让整个人显得老气了几分。汉沂还想试着给他的脚也挂上枷锁，但是貌似已经没有必要了，而且他的镣铐也是特制的，会使他在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各种法术，基本上是不可能出意外的。做好这一切后的汉沂马上小跑回来照看众人的情况，虽然他本身也算是筋疲力尽了，但是没有受到什么内外伤，本身也有一些功底，所以比其他人精神状态好一些。淇卫支持着坐了起来，槐狸则是保持着被放到地上时的姿势继续趴着，但是貌似只是太累了，在汉沂走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意识，正半抬着眼皮看向他，手也开始撑着地准备脱离和地面的拥抱；玉虹的状态和雪糁差不多，全身无力地坐着，看到雪糁已经被制服便更是彻底放了松，双眼有些无神地环顾四周，再次确定周围的情况，看到森林完全没有浓雾后才终于安心；玄英身上蹭到了大片土灰，大概也是没有料到土术会突然增强，被冲上来的土舌撞到，所幸并无大碍，已经可以先于其他人站起来，和汉沂一起开始搀扶其他三人。

　　玄英先走到了槐狸身边，槐狸仰起头看着半蹲在她面前并伸出手的玄英，两人的脸都滴着水，衣服也是被浸透了，还反着光。两人相视一笑，患难与共的感觉第一次这么明显，幸好两人都在。槐狸借着玄英的力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站稳，而玄英也没有控制好力度，被槐狸差点压倒，身形晃了几晃才站稳，两人都注视着彼此笑了。然后抓在一起的手渐渐分开，停滞一瞬后，似乎是这次遭遇中积蓄在内心的情绪无处宣泄，两人突然默契地抱向彼此，无声地传递着难以描述的死里逃生的喜悦和之前被勇气掩盖却在这一刻涌上来的后怕。

　　“感谢前辈出手解决这次的事件。”淇卫走向玉虹，深深地行了礼，“晚辈无以为报，但可以请我们队内最好的医师为前辈疗伤，前辈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玄英和槐狸松开对方，看向安排后续事务的淇卫。

　　“谢谢，不过没事，不用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恢复。”玉虹拒绝了淇卫的邀请，“另外，这个雪糁能不能让我处理？”

　　“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前辈到时候亲自去我们那里说明，不然没法向上面交代。”淇卫有些为难，但懂得变通，毕竟她的工作从来都是处处充满意外，死板的遵照规矩办事她迟早会被累死。

　　“我会的。”玉虹说完便朝雪糁慢慢走去，雪糁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放声笑了起来：“你们居然都不是猴种族的？哈哈哈哈哈哈……虎、狗、蛇、羊、猫，一群小动物啊，我居然被这群东西打败了？”却又愤怒起来，咬牙切齿一小会后又变得悲伤，“这荒诞的世界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地举起双手砸向自己的头，玉虹见状立刻闪身拉住了他。“为什么要自尽？！”

　　“……”雪糁突然开始哭泣，呜咽几声后开始了自言自语一样的回答：“我自诩天才，天赋绝佳，又自认为我的种族才是唯一配当人的种族。少时修行便有所成，百岁后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继续修行，便找到这个地方，摸到水脉后想到了这个造雾的方法，并且加上了隐藏种族、吸收声音的效果，既能掩人耳目，还能时刻保持清净，就算是有人进来也不会在这里久留。而且浓雾源于水脉，被我封在这个区域里不会消散，浸润在其中久而久之对修行还有益，真是最万全的方法。”然后长叹一口气，“你们把这一切全毁了。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我对种族的偏见是不对的，就处处顺着你们的规则，不生事不伤人，还尽量躲着人。我还想将自己的修行经验传授给后人，甚至在村庄里教学，虽然只教给猴种族的人，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到底是这个世界容不下我啊，我这毕生所学就要无人继承了。”

　　“你现在已经不清醒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的毕生所学还有救。”玉虹本想与他争论，想来这时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就先顺着他的话安抚他的情绪，到老师那里再做决议，毕竟老师才是真正的、唯一的“人”。而且雪糁说不定还有点用处，他的修行方式和一般的日派大不相同，或许对老师的研究还有帮助。玉虹一手拽着雪糁的镣铐，另一手捡起树上的衣服和一旁的“空气净化器”，拉着他向北边走去，并向众人告别：“谢谢你们的帮助，各位保重，今天的事我会一直记得，以后会报答的。”说完便转身走远了，没有再回头。

　　“那我们也要回去汇报任务了，谢谢你们的帮助，这是给你们的报酬，再会。”汉沂将一个钱袋全交到玄英手里，向二人笑了笑，淇卫也郑重地行了礼，便向西离开了。淇卫显然非常疲惫，手中的铁棍此时成了拐杖，一下一下地向前拄着走，汉沂照顾着她的脚步，一只手还在背后防着她摔倒，很难想象不久之前这两人为了追赶雪糁能够跑得那么快。

　　“你有哪里受伤了吗？”玄英等其他人走后，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继续进行平常的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抱歉因为我的好奇和任性让你也陷入危险之中，如果你以后想离开也是可以的，之前的承诺从现在开始就可以不算数了。”

　　“我没有受什么伤，不用担心，休息几天就行了。”但是说这话时的槐狸脸还是有点发白，橘黄色的头发还湿作一团，只有眼睛看起来还有点精神，“但是，你为什么会担心我因为这次的事离开呢？”

　　玄英感觉更愧疚了，确实这样会显得他不够信任槐狸，过于小心翼翼的尊重却增加了疏离感，他想要马上解释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眼神开始不自觉地躲闪，正准备开口时，槐狸却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我早就没地方可以离开了。和你一起游历是很开心的事，哪怕以后不会像今天这么幸运也没有关系，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关系啦。”槐狸捡起自己的剑和刀，重新挂在身上，“所以，承诺算不算数都没关系，我们就这么继续向前走吧。”

　　玄英受到很大触动，他明明对槐狸隐瞒的很多，比如他的原名、出身、性格等等，但她似乎是没有任何理由地就跟随他，最开始可能是因为承诺，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们早就模糊了当初承诺的界限，培养出了默契，和……他再一次拥抱住了槐狸，槐狸也又一次回抱了他。他此时感觉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幸福，甚至刚刚死里逃生的喜悦都不足以和这种幸福相比，他眼睛里甚至控制不住地涌出了泪水，视线的模糊让他产生了自己淹没在幸福的湖水中的错觉。槐狸感受着他身体的轻轻颤动，和略不顺畅的呼吸，没有打扰他。

　　心情平复后，玄英简单整理一下了自己随身的东西，决定先回到村里告诉啸师父这里发生的事，以及雪糁的情况。此时月色已经渐渐变淡，月牙看起来已经没有深夜时那么凛厉，玉虹离开的方向东边天已经开始转白，带着星星卷进了晨光里。

　　“给，你帮我拿剑吧。”槐狸突然取下自己的剑交到玄英手里，“我确实有点拿不动了，等我有力气了再拿回来。”

　　玄英欣喜地接过了剑，背在自己背上，笑着回答槐狸：“之前村里还有很多美食没来得及尝，这次回去就多吃一点回复体力吧。”一边掂量了一下汉沂给的钱袋，貌似够他们吃很多顿好的，大概算是喜上加“喜”了吧。

　　“哦——意外收获。汉沂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组织，倒是大方。”

　　“大概是喜欢助人为乐的组织吧？不管了，有缘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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