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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入缝隙
密报课的教室里,苏婉君教官平和清晰的讲解声。
今日教授的是书籍密写的进阶技巧。
借特定页码、行数的文字首字母或符号,拼接成全新信息。
“譬如以《红楼梦》第xxx回第x行,取每句首字可组成宝黛情深,这仅是基础。”苏婉君在黑板上写下示例,语气转而严肃。
“真正的难点在于约定复杂规则,或是隔页取字、跳行选取,或是结合标点位置传递指令与坐标。这要求收发双方对母本书籍烂熟于心,记忆力更需分毫不差。”
叶梓桐与沈欢颜相对而坐,面前摊着同一本旧版《三国演义》。
按苏婉君布置的题目,两人各自低头在草稿纸上推演组合方式。
沈欢颜眉宇间凝着惯有的专注,手指无意识轻点书页,显然已全然投入。
叶梓桐蹙眉思索,时而疾笔书写,偶尔抬眼望向对面,见沈欢颜沉浸其中,便也收回目光,重新回归自己的推演。
突然,教室门被轻轻敲响。
政治部主任张明远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对苏婉君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沈欢颜身上:“沈欢颜学员,出来一下。”
教室内瞬间安静,所有学员的目光都带着诧异。
张主任亲自来课堂叫人,实属罕见。
沈欢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仍依着良好教养迅速起身,轻整仪容,平静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张明远没有多余寒暄,直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封着火漆样式的信封,递向沈欢颜。
信封上无署名,只印着沈家独有的暗记。
沈欢颜接过信,指尖触到封蜡的刹那,心莫名一紧。
她接着拆开封口,抽出信笺,目光扫过父亲沈文修那熟悉却略显急促的工整字迹。
“祖父沉疴骤重,医石罔效,已至弥留。念及祖孙之情,速归,见最后一面……”
“那个素来不苟言笑,却会在她取得佳绩时微颔首欣慰的老人。
一手撑起沈家亦是她心底遥远坚实依靠的老人……
真的要离开了?
悲痛与突如其来的无措,瞬间冲垮了她素来维持的冷静自持。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苍白脸颊滚落。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哭声溢出,单薄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张明远看着她这副模样,刻板的脸上难得没露出不耐,只公事公办地低声道:“情况特殊,校方特批你一周假期,即刻动身。去吧,收拾一下,车子在门口等你。”
沈欢颜仿佛没听见这话,只沉浸在浓稠的悲伤里,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捏着那封沉重的家书,重新走回教室的。
沈欢颜推开门的瞬间,所有学员都看清了她红肿的眼眶未干的泪痕,以及那份失魂落魄。
与平日高傲清冷的沈欢颜,判若两人。
叶梓桐自她出去后,便一直留意着门口,
此刻见她这般模样,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起身迎上前,扶住沈欢颜微微发颤的手臂,声音担忧:“欢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欢颜抬起泪眼,望向眼前这个唯一敢靠近敢询问她的人。
一直骄傲的她,终在叶梓桐面前彻底断裂。
她再也顾不得仪态与清高,哽咽着,近乎崩溃地低语:“爷爷,我爷爷他要不行了。家里让我回去……”
一向挺拔骄傲的沈欢颜,此刻脆弱。
叶梓桐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住。
看着沈欢颜泪流满面的模样,密报规则,课堂纪律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下意识收紧手臂,稳稳托住沈欢颜,声音放得轻柔:“别怕,我在这儿。我帮你一起收拾行李。”
沈欢颜没有拒绝,任由叶梓桐扶着自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走回座位。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叶梓桐肩上,汲取着那一点点难得的温暖,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叶梓桐的衣襟。
苏婉君教官望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出声制止。
这堂课,注定无法继续了。
苏婉君教官望着沈欢颜强忍悲痛几欲坠倒的身影,又见叶梓桐毫不犹豫上前搀扶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
她缓步走下讲台,来到两人身旁,声音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对叶梓桐低声嘱咐:“叶梓桐,你先陪欢颜回去,好好照拂她。今天的课不必记挂了。”
“是,苏教官。”叶梓桐郑重颔首,臂弯里清晰传来沈欢颜身体的轻颤,心底更添怜惜。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欢颜,缓缓走出了压抑的教室。
教室门在身后合上的刹那,仿佛也抽走了沈欢颜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积压的悲恸如决堤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她再也无法维持体面,背靠着墙壁,捂住嘴放声痛哭。
哭声里满是失去至亲的绝望、恐难见最后一面的遗憾,还有长久以来背负压力的彻底释放,听得人心头发紧。
叶梓桐没有劝阻,只是默默站在她身侧,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往来视线,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清楚,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唯有陪伴才是最好的慰藉。
待沈欢颜的哭声渐弱,化作低低的啜泣,叶梓桐才柔声道:“我们回宿舍吧,我帮你收拾东西。”
沈欢颜泪眼朦胧地点头,任由叶梓桐搀扶着,两人相依相偎,一步一步挪回宿舍。
她们回到寝室,沈欢颜的情绪稍稍平复,可眼眶依旧红肿,神情萎靡不振。
叶梓桐让她坐在床边休息,自己则打开衣柜与行李箱,动手整理行李。
她动作轻柔又有序,将沈欢颜常穿的便装、洗漱用品,还有那本她时常翻阅的《战争论》,放进箱中。
整理间,叶梓桐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包柠檬糖,是她之前买给沈欢颜的,还剩小半袋。
她几乎没犹豫,悄悄拿起糖袋,迅速塞进行李箱内侧不起眼的夹层里。
她想着,路途奔波,沈欢颜心情又沉痛,若能在疲惫时尝到甜味,或许能稍稍冲淡几分苦涩。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沈欢颜虽沉浸在悲伤中,余光却一直追随着的身影。
当看见叶梓桐小心翼翼藏起糖果的动作时,沈欢颜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酸楚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就在叶梓桐拉上行李箱拉链,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沈欢颜忽然抬起头。
她的眸子哭得红肿,直直望着叶梓桐,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轻声问道:
“梓桐。”
她顿了顿,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我走的这几天,你会偶尔想起我吗?”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与她平日高傲清冷截然不同的脆弱。
话音落下,沈欢颜自己都愣了愣,仿佛也没料到会问出这样的话。
叶梓桐闻言,心头猛地一颤。
望着沈欢颜眼中的期盼,所有理智的堤坝瞬间瓦解。
她没有犹豫,重重点头:“嗯,会。”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唇,补充道:“你调整好状态就早点回来。”
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沈欢颜心头的阴霾仿佛被一道阳光劈开。
看着叶梓桐认真又带些羞赧的神情,她竟破涕为笑。
笑容短暂,还挂着泪痕。
如雨后梨花般清新动人,藏着释然与难以言喻的欣喜。
“好。”沈欢颜轻声应着,站起身主动拉起行李箱。
“我们走吧。”
两人一同确认行李收拾妥当,并肩走出宿舍。
先前的悲伤似被那简短问答与心照不宣的情谊冲淡了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离愁。
叶梓桐一路将沈欢颜送到军校门口。
一辆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
沈欢颜接过行李箱,深深看了叶梓桐一眼。
眼神复杂,藏着感谢不舍,还有某种刚刚确认的柔软情愫。
“我走了。”
“路上小心。”
没有多余的话语,沈欢颜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叶梓桐站在原地,望着黑色轿车缓缓启动,驶离军校大门,最终消失在街道拐角。
她久久未动,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一部分自己也跟着沈欢颜离开了。
她清楚,有些东西早已不同。
从沈欢颜问出那个问题,到她给出那个答案的瞬间。
不是室友间的寻常关心,不是组员间的协作情谊,是友情之上的挂念?
秋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
叶梓桐拢了拢衣领,转身走回森严的军校大门。
沈欢颜离开后的第一个夜晚,寝室里格外空旷安静。
叶梓桐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习惯性侧过头望向对面。
床铺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往日里,那里总会亮着一盏小台灯,映出沈欢颜或看书或写字的清冷侧影。
叶梓桐怔怔望着那片空无,心里也像缺了一块。
她这才清晰意识到,那个曾被她视作冰冷麻烦界限分明的室友,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像空气般不可或缺。
少了沈欢颜,这间寝室,都空了。
她翻个身面对墙壁,却久久无法入眠,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沈欢颜的模样。
冷静、倔强、脆弱还有挂着泪痕,对她破涕而笑的瞬间。
第二天在饭堂,叶梓桐端着餐盘,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目光落了空,才恍然想起那人已然不在。
她独自坐下,咀嚼着寡淡的饭菜,眼前忽然浮现出刚入学时的场景:
周芷兰故意绊她,沈欢颜如何精准托住她的餐盘,又如何用冰冷的语气当众斥责周芷兰、维护秩序。
那时她只觉得沈欢颜高傲又多管闲事,如今回想起来,那竟是沈欢颜第一次,以独特的方式站在了她这边。
想着想着,叶梓桐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
晨跑训练是令人疲惫的负重越野。
叶梓桐调整着呼吸,努力跟上队伍,汗水模糊了视线,身边是同样气喘吁吁的李静瑶。
路过一段坑洼路段,需要互相提醒脚下时,叶梓桐几乎是脱口而出:“欢颜,小心那边……”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旁边的李静瑶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边喘气一边调侃:“喂,叶梓桐,你看清楚点,是我李静瑶!怎么,才一天不见,就想你家沈大小姐想得出现幻觉了?”
叶梓桐的脸颊瞬间腾起热意,幸好有汗水跟运动后的红晕遮掩。
她有些窘迫地瞪了李静瑶一眼,嘴硬道:“胡说什么,我只是口误!”
“好好好,口误,口误。”李静瑶笑得更促狭了,眼神里满是“我懂”的了然。
“不过说真的,你刚才那语气,可自然得!呐!”
叶梓桐被她笑得越发不好意思,却无从反驳,只能加快步伐。
她的心里,因为那句无意识喊出的名字,泛起了阵阵涟漪。
原来,思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进了生活的缝隙。
夜晚凝视的空床、饭堂里闪回的往事、训练时下意识的呼唤,都在清晰提醒着她:
沈欢颜,早已是她心底一个无法忽视重重刻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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