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夏

　　陆程见好就收，万一小朋友被逗过头了，跑了怎么办？还是弥补一下小朋友受伤、受惊的小心灵吧。他低声对梁夏说，“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什么好吃的？”梁夏亮着星星眼问道。
　　“病、号、餐。”
　　“啊？那算什么好吃的？”
　　“别那么武断嘛，尝过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陆程就光明正大地把夏夏小朋友拐上了自己的车。
　　梁夏第一次坐陆程的车，那是一辆黑色牧马人，对于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来说，其实会过于成熟、硬朗。
　　“没想到你的车是这样的。”梁夏看着车里简单的装饰，笑着发表感想。然后伸手拉身侧的安全带，但不知道是不是一下拉太猛，安全带卡住了。
　　陆程笑着探身，帮他扣好。自上次在病房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靠彼此那么近，依然是鼻尖都要相触的距离。但是，这一次，两人都静止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陆程保持着两人鼻尖之间一根手指的距离，低声问：“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开奔驰，或者兰博基尼吗？”
　　他温热的吐息混杂着身上若有若无的柠檬香气，一起侵袭梁夏的皮肤、感官，让梁夏的思绪忽然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陆程刚洗完澡、光着上身给他开寝室门的夜晚。他想起了那阵香气，还有那滴流经陆程完美身材的调皮的水珠。
　　“不……不是。”梁夏不自觉结巴。
　　“这车是我爸买了之后发现不喜欢，才丢给我的。你看，我的家庭地位就是这么卑微。”陆程见梁夏开始紧张，继续用那种撩人的语气说话。
　　“哦……”梁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上次发烧的时候，明明陆程根本什么也没做，说出的话也一本正经，可是耳后不断升腾的热意仿佛要将他烤化了。
　　这时，陆程的左手慢慢抚上副驾座位的头枕，这个姿势就像是他正扶着梁夏的后颈，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用更蛊惑的声音问道：“夏夏，你接过吻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道惊雷，直接将梁夏震晕在原地，又像是一把柴火，添在了他因为紧张而不断发热的耳根上，让他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汗湿了。他磕磕绊绊地回答：“没……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是小朋友嘛。”陆程语气里含着的笑意真的快把梁夏逼疯了。为什么会有人的声音能够那么……勾人？这是梁夏现在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词。
　　梁夏忽然被激起好胜心，不服气地反问道：“那你呢？你……有过吗？”
　　“我呀……当然……没有。”一字一顿，吊足胃口。
　　“那你不也是小朋友？”
　　“嗯……说得也是。”陆程倒是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不过嘛，嘴上的便宜他向来不少占，所以他补充道：“所以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能有此殊荣，拥有梁夏小朋友的……第一个吻，然后作为回礼，他也能收下我的第一个吻。然后，我们就都不是小朋友了。你说，好不好？”
　　梁夏以前不知道所谓“调情”是什么，但是在这个密闭的车内空间，梁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即将突破人类极限，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愈发紧张，两手死死抓住身前的安全带。明明陆程在说“不久的将来”，但梁夏有一种下一秒对方就会吻过来的危机感，于是他更加语无伦次：“我，我我我，不，不知道！”他不敢看陆程，索性闭上了眼睛。
　　陆程觉得眼前人实在是单纯到有些呆萌了，他不会真的做什么，因为自己说过要慢慢来，可他真的永远忍不住逗小朋友的心。
　　“夏夏……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闭眼，很、危、险？”
　　梁夏又被吓得睁开眼，对上陆程憋笑的表情，发现自己又被套路了，羞恼让他终于开始炸毛：“陆程！你，流氓！”在“色狼”和“流氓”之间，梁夏终究选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成流氓了？小朋友，你的底线这么容易被踩到的吗？这可不好。”
　　“你再不开车，我就下车走人了！”
　　“好了，不逗你了，带你去吃饭，将功赎罪，好吧？”
　　陆程终于启动汽车，打灯，转弯驶出学校停车场。然后一路上，他都只得到了梁夏的后脑勺，再怎么撩对方说话都只收到“嗯啊哦”的回应。于是他终于意识到这下玩笑真的有点开狠了，或者说，小朋友真的害羞了。
　　下车之后，陆程带着他走进一家装饰很古朴典雅的私房菜馆，进门之后，站在左手边柜台后的服务员对两人打招呼：“您好，请问有预订吗？”
　　“嗯，我跟方姨预订过位子了。”陆程点头，礼貌地回答。
　　“原来是陆先生，您好，请您和您的朋友往这边走，为您预留的包间在走廊尽头。”
　　“好的，谢谢。”
　　服务生领着两人往包间走，为他们打开门，换上新的茶水，然后递上两份菜单，说：“您二位可以先看看菜单，我稍后再来为二位点餐。”
　　“嗯，辛苦了。”
　　“不客气。”
　　服务生走出包间，关上门，陆程对梁夏说：“来，你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这里的菜都不会太重油重味，大部分你都可以吃。”
　　梁夏一路看过来，就觉得这饭店不简单，而且陆程看起来对这里很熟。于是，他疑惑地问：“你认识这里的老板吗？”
　　陆程给小朋友用热茶烫了烫杯子，洗干净后倒满茶水，递给他，才回答说：“嗯，我爸妈和老板认识很多年了，小时候经常见，我喊她方姨。”
　　“哦……”梁夏若有所思地点头，“跟着陆少爷还能蹭吃蹭喝，真不错。”他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是清新的绿茶。
　　“还得谢谢夏夏赏脸，给我这个巴结你的机会呀。”
　　两人现在的玩笑开得也愈发熟练，一唱一和，颇为和谐。
　　正当他们讨论着点些什么菜，定了三四样之后，包间门被敲响，进来的是一位穿着优雅、面带微笑的中年女性。
　　“小陆，你来了。”来人对陆程打招呼。
　　“方姨，您请坐。”陆程起身向对方问好，于是梁夏也跟着站起来，说：“您好。”
　　“你们好，快坐吧，不用客气。难得来我这一趟，今天想吃点什么，我叫厨房单独给你们做几道刚研究的新菜吧，都还没上菜单的。”方姨自然地坐下，询问着。
　　“没事，不用麻烦，我同学他发烧刚好，所以想吃得清淡些。”陆程解释道。
　　“哦，这样啊，那他能吃牛肉吗？试试胡萝卜炖牛肉？”
　　陆程望向梁夏，梁夏立马点头回答道：“我都可以的，没有忌口，谢谢您。”
　　“那还有凉拌秋葵、南瓜小米粥、冰糖雪梨汤，这些都比较清淡，汪豆腐、黄瓜炒鸡蛋怎么样？”方姨继续提供建议。
　　梁夏没想到刚说完没有忌口，老板就提了“黄瓜”，他微微尴尬了一瞬。
　　陆程在一旁轻轻一笑，说：“黄瓜炒鸡蛋就不了，他不吃黄瓜。方姨，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别浪费了。”
　　“那好，你们慢慢点菜，我去吩咐厨房做几样可口的点心，你们可以带回去尝尝。”
　　“好，谢谢方姨。”
　　等方姨离开包间，服务生走进来帮忙下单，然后两个人就安静地吃着饭。
　　吃到一半，梁夏停下了筷子，盯着眼前的一盅雪梨汤出神。陆程以为对方还在为车上的事情生气，就柔声道：“夏夏，对不起啊，刚刚在车上……我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
　　梁夏回神，疑惑了一下，然后说：“哦，不是，没有，我没生气。”
　　“那你怎么不吃了？”
　　“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梁夏喝了一口汤，说：“嗯！这个汤好好喝！”
　　“那就多喝点，这个对嗓子好，润肺的。”
　　“好，你也多吃点。”
　　“好。”
　　晚饭过后，提着方姨给的精致点心，两人驱车回校。走到宿舍楼前，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邱远哲。
　　梁夏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快三年没有见过的脸，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邱远哲原本还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听见脚步声，他抬头，见到了自己等了快两个小时的人。
　　“夏夏！”邱远哲有些激动地喊道，他原本还想走到梁夏跟前，却发现对方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男生。那人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清爽短发、银框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可是他的眼神在对上邱远哲的脸时，莫名散发出一种……警惕感。
　　“邱远哲？你怎么会在这？”梁夏是着实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他，而且还是在自己学校里。邱远哲的大学——南理学院是江城有名的理工科院校，离江城大学有四五个公交站的距离。
　　“我……我想见你。”邱远哲觉得当着另外一个陌生人的面说这话有些尴尬，所以问道：“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单独聊聊？”
　　“不了，现在挺晚了。而且……没什么可聊的。”梁夏语气平静地回答。
　　“不，夏夏，我知道你在为以前的事情生气。当初是我不好，我辜负了你，我现在明白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弥补你的机会？”
　　“我说过，都过去了，你也没什么需要弥补我的。”
　　“不是的，我应该弥补你，当初我不知道你的心意，还不小心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很后悔，可是我不敢站出来解释……当初是我懦弱，对不起。”
　　“心意？你在说什么？算了，我们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再追究当年的事也没有意义。你赶紧回去吧，很晚了。”
　　“夏夏，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看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回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陆程一头雾水，但是又从几个关键词里得到了一些猜测。当年？辜负？心意？弥补？难道梁夏以前……喜欢过眼前这个人？那现在呢？还喜欢吗？难道他那么长时间的犹豫，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但是梁夏说自己没有接过吻，那他们是没在一起？还是在一起了很快就分手了？明明是一些没头没尾的猜测，陆程却越猜越觉得胸闷、烦躁。于是他开口打断了这段对话：“这位先生，夏夏说了，你该离开了。”
　　邱远哲没料到那个男生会开口打断自己，于是短短几秒间，他也对对方有了各种猜测。这个人是梁夏什么人？这么晚了还一起出门，还一起回寝室。他还叫梁夏“夏夏”。难道……是恋人？
　　“这与你无关，是我和夏夏之间的事情。”邱远哲冷脸回应。
　　“但是他说了很多遍了，你该走了。我想，聊天应该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上，你说对吗？”
　　“你……”
　　“邱远哲，你先回去吧。”梁夏再次下逐客令。邱远哲实在不想再当着外人的面说起以前的事情，于是只能说：“那我下次再来找你，夏夏，今天我就先走了。”
　　“不用。”梁夏依旧语气平静地回绝。
　　邱远哲叹了下气，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程知道这是梁夏的隐私，也察觉到了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而且梁夏似乎也不太愿意提起，但是，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问题：“他是你以前的同学？”
　　“嗯。”梁夏简短地回答道。
　　“他……还喜欢你？”
　　“我不知道。”脑子有些短路的梁夏并没有察觉“还”这个字有什么问题。
　　“那你呢？”你还喜欢他吗？陆程忽然有些害怕答案，万一梁夏说喜欢呢？
　　“我……”似乎被触及伤疤，梁夏皱了皱眉，犹豫着该怎么解释。可是他这一犹豫，却让陆程开始自我盖棺定论——梁夏喜欢过那个人。
　　过了几秒，又或者过了几分钟，陆程依旧没等来答案。第一次，他觉得梁夏的犹豫，那么令人窒息，他心中生出复杂的滋味，嫉妒、难过、愤怒、不甘，糅合在一起，化成了他的无奈自嘲：“原来……我不如他。”
　　听到这样的结论，梁夏抬起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陆程在拿自己和邱远哲比？不如他又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和他比呀？”梁夏摸不着头脑地问。
　　“夏夏……我说过我会等你，会慢慢让你相信我、接受我，你有那么多推开我的理由，每一个都让我不知所措，但是，我从来没想过，那些理由里，会有‘你有喜欢的人了’这一条。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努力，不就全都是徒劳吗？”那么久以来，陆程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就像是一场比赛，自己拼命去够象征最终胜利的奖杯，到最后人家告诉他，其实冠军早就内定了。
　　听完他说的话，梁夏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些什么，可是忽然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个敏感、缺乏安全感的人，在听到这样的话时，本能永远是觉得“果然，我还是那个会让人失望的人”。这一番话经过他的处理分析，变成了陆程想要喊停、终止追逐的信号。陆程在说：我累了。
　　“我说过爱情不只关乎占有，可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需要看得到胜利的希望，如果从一开始你就不在我追逐的那条跑道上，那我……也太可笑了。”陆程似有所感自己的话有些伤人了，再说下去，自己可能会开始责怪、埋怨，他不想那样，所以深吸一口气说：“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然后他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入宿舍楼，梁夏慢慢跟在身后，两人的距离越隔越远，直到陆程走进自己的寝室。这一次，他们没有说“再见”。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或者说闹别扭，两人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梁夏一脸茫然，陆程则是生了场没来由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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