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我想你

　　国庆长假最后一天的阳光总是格外锋利，“五仁组”群消息狂轰乱炸时，沈骞的小侄女正巧踮脚瞥见他的手机屏幕。

　　因沈骞没有参与群聊，十岁的纪钟歆鼓着腮帮子，手指戳向窗外的艳红矮树问道，“小叔，你都闷在屋里七天了，一起出去摘花椒好不好？”

　　风过闪油光，恰似辛辣的味道横冲直撞地透过玻璃窗。

　　无形的刺激令沈骞浑身的毛细孔都竖了起来，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要佯装玩手机来分散纪钟歆的关注力。

　　手指滑动，翻阅着未读的四人互动．

　　【偏航的船长：同志们！二十七张卷纸！小爷我终于抄完了！】

　　【偏航的船长：感谢我佳哥和小马哥的按科分配，有答案抄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渡川：你真勤劳！】

　　【渡川：我选择题都是蒙的，其余题实在是懒得抄……】

　　【渡川：太多了！】

　　【酷的鹿：一个字不写的话，杜姐会刀死你吧？】

　　【酷的鹿：要不我帮你？】

　　【渡川：谁说我没写字？名字不算字？】

　　【偏航的船长：……】

　　【渡川：再说了，咱俩字迹又不一样你怎么帮我？】

　　【迪迪哒：她可以模仿啊。】

　　【酷的鹿：点头jpg.】

　　【偏航的船长：露啊！你能不能也模仿模仿我的字迹！我想解放双手！】

　　【酷的鹿：婉拒了哈。】

　　【渡川：（抠鼻jpg）请问模仿你有什么意义？你的水平都不如佳哥拿脚写的。】

　　【偏航的船长：……】

　　【迪迪哒：你直接说我字写得好看就可以了。】

　　【迪迪哒：不需要无用的比较。】

　　【迪迪哒：谢谢～】

　　【偏航的船长：……】

　　【偏航的船长：既然作业都搞定了，要不要出去耍？假期最后一天了！】

　　【偏航的船长：明天就要见到杜姐了，说实话我真的没有那么想她！】

　　【迪迪哒：我会帮你转发的。】

　　【偏航的船长：不必，多谢。】

　　【偏航的船长：@骞，小马哥别学了！出门晒晒太阳吧！】

　　【骞：去哪？】

　　【渡川：盲猜人民公园。】

　　【酷的鹿：好耶！】

　　【偏航的船长：走起！】

　　【迪迪哒：OK。】

　　沈骞转动着脖颈关掉了手机，窗外的花椒树正簌簌抖落几粒红果。

　　纪钟歆戴着遮阳帽踮起脚费力地蹭蹭跳跳。

　　“心儿，你在干嘛？”沈骞拉开窗任由鼻腔被酥麻袭击。

　　纪钟歆充不闻耳够着高枝，隐约间在树杈上，沈骞看到了自己那本做了一半的《五三》。

　　“服了。”沈骞无奈地摇头笑道。

　　纪钟歆趁其不备摘下一颗椒粒塞进他的嘴里，“数学题也需要光合作用吧？否则小叔叔的脑细胞就白费了。”

　　“是吗？”沈骞面部表情被刺激的扭曲，随即报复地扯歪了纪钟歆帽前的蝴蝶结，“你这么喜欢摘花椒，就别和我一起出去玩了吧？”

　　“No!”纪钟歆急得直跳脚，“你是小叔叔，不可以记仇！必须带我去！”

　　她把“叔叔”二字咬得极重，像是某种提醒，于是乎沈骞的宠溺撕下了“怨毒”的面具，神清慈祥的不得了．。

　　秋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挂在人民公园的老桂树上，葛迪佳用脚尖丈量着树影，换来一身甜腻的香气。

　　“小叔！你还约了朋友？”纪钟歆响亮的童稚嗓音打破了葛迪佳的乐趣。

　　“这是？”葛迪佳面露讶异。

　　“我侄女。”沈骞拍了拍纪钟歆的肩膀说道，“心儿打招呼。”

　　漂亮的女孩眨巴着和沈骞如出一撤的眉眼，怯生生地打量着葛迪佳，思考了一番后才苦恼地回头问道，“我该叫什么啊？”

　　“阿姨？姐姐？还是婶婶啊？”

　　天真的纠结规避了微妙的不尴不尬，沈骞一时语塞，抬谋看向葛迪佳只见她笑眼弯弯地俯下身。

　　“你叫我小迪吧。”她抬手正了正纪钟歆的小帽子问候道，“心儿对吗？你好呀。”

　　纪钟歆害羞地攥着沈骞衣角往后缩时，远处传来李慕航的怪叫。

　　季航正用树枝戳他，江寒露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晃过西侧草坪。

　　穿恐龙卫衣的小女孩正被父亲扛在肩头摘桂花，女人握着的栗子袋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

　　画面一转，纪钟歆瓷白的脸藏在遮阳帽阴影里，睫毛忽闪着在眼下投出蝶翼状的影，像橱窗里会令人驻足的洋娃娃。

　　季航丢掉“武器”，将拉锁拉到头，立领的外套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小马哥你家里居然养了一只美人鱼欸！”李慕航趁机从银杏树上跳了下来，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前。

　　“心儿跟哥哥姐姐们问好。”沈骞任由着纪钟歆把他的后襟拽得皱皱巴巴，轻柔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纪钟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乖巧地学着沈骞的话向众人打招呼。

　　“这个辈分听起来好奇怪，怎么感觉你像占了我们便宜似的？”

　　“不过没关系，谁不想有个漂亮的小妹妹。”李慕航弯腰与纪钟歆平视，不经意地瞥见了季航卫衣帽兜里的银杏果。

　　“小朋友给你闻一闻，可香了。”

　　“不好？”纪钟歆迅速地脸别过拒绝，“小叔说了银杏果是臭的，这位哥哥的嘴是骗人的鬼，对吗？”

　　她亮晶晶地眼珠落在一旁的葛迪佳身上，一瞬间融化了她的心房。

　　“对！”葛迪佳严肃地肯定，“我一会儿就给他踹回鬼屋里去，省得他出来烦人。”

　　话落，没等葛迪佳行动，李慕航自然地配合她演起了戏，“不要啊，鬼屋好可怕的，冷冰冰，黑黢黢地，人家还是个孩子，你这么对我太残忍。”

　　他浮夸的演戏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同龄人的嫌弃，却也阴差阳错地逗笑了纪钟歆。

　　“哥哥胆小鬼。”纪钟歆“噗嗤”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方才的拘谨瞬间化作粼粼波光。

　　李慕航一脸怀疑地看向她，“你不怕？”

　　“不怕啊。”纪钟歆回答地毫不犹豫。

　　“那一起去玩一圈，你敢不敢？”李慕航有耐心的试探。

　　闻言纪钟歆又变回怯生生的模样，抓住沈骞的食指，指甲在他关节处压出月牙印，“小叔你不喜欢那种地方。”

　　“可是我自己去会害怕。”她说得委屈巴巴。

　　惹得身前的众人心疼，江寒露先一步默默地掏出草莓味棒棒糖，剥糖纸的脆响惊飞了树梢的灰雀。

　　“姐姐陪你好不好？”

　　“你敢？”葛迪佳惊讶地出声，“都能被人吓哭的你居然不怕鬼？”

　　一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葛迪佳忽然想起高一开学那天，江寒露被几个女生堵在厕所隔间里。

　　她缩在角落，校服上沾着水渍，几个声音尖锐的女生围住她，“听说是你扔了我给季航的情书？”

　　女生们用新做的美甲夹着脏兮兮地粉色信封戏谑道，“怎么？你长得这么乖原来也喜欢坏的呀？”

　　恰好李慕航经过，热心肠的他对于以多欺少的霸凌看不过眼，却无法和女生争辩，情急之下他连忙跑回教室叫来了正被杜旭丽罚写的葛迪佳。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质问的女声。

　　“所以你们是因为捡废品而打起来了吗？”葛迪佳尽快平稳着呼吸走下楼梯，用钢笔拨开那些指尖。

　　“年纪轻轻的就和公园广场上的老太太有同样的嗜好，你是怕以后活不到养老的年纪吗？”

　　淬了毒的嘴向来不是葛迪佳的最佳武器，作为仅仅用了半学期便可以在整个东宜高中挂名的女生，她不是第一个却是唯一一个有老师和牧羊犬撑腰的特例。

　　那时候的葛迪佳凭借可以轻松把混混头子骂哭的三寸不烂之舌，所向披靡，至今在江寒露心中更是无人能及。

　　此刻，江寒露捏着棒棒糖满眼都是纪钟歆，笑得也温柔，“鬼哪有人可怕。”

　　“原来你知道。”葛迪佳抚摸着光滑的碎发恨铁不成钢道，“我以为你只会被欺负。”

　　沈骞感觉衣摆被拽紧，纪钟歆仰起脸，鼻尖沾着糖果投下的光斑，“为什么人比鬼可怕啊小叔？”

　　“因为……”沈骞沈骞的话音突然凝固在喉咙里。

　　远处草坪上的小女孩正被父亲高高举起，笑声像一串银铃。

　　“因为鬼只会吓唬你一次。”葛迪佳蹲下身接过糖果递给纪钟歆，“而人可能会让你讨厌很多次。”

　　沈骞回神，无措地扯了扯嘴角。

　　纪钟歆懵懂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小迪姐姐。”

　　她笑得灿然，上前几步将棒棒糖放到了葛迪佳的嘴边，脸蛋扬得老高。

　　“露露姐姐，心儿不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所以我把棒棒糖给了小迪姐姐，因为小叔不去，她也不去，心儿谢谢她留下来陪小叔。”

　　纪钟歆说着咬了咬嘴唇，抬起小手牵住了江寒露又说道，“但是为了感恩你的糖果，心儿和你一起去玩鬼屋。”

　　“心儿不怕，你也不怕，可是哥哥们害怕，我们可以一起笑话他们。”说着纪钟歆窃喜地捂嘴偷笑。

　　无辜被提及的季航瞬间来了斗志，“去！谁怂谁孙子！”

　　“走！”李慕航也冲昏了头，搭着季航的手臂，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远。

　　鬼屋入口的藤蔓簌簌作响，蓝紫色的光躲着太阳藏在屋檐下。

　　“你为什么不去？”沈骞站在门口问身侧葛迪佳。

　　“和你一样呗，讨厌一惊一乍的感觉。”

　　“好巧。”沈骞的目光落回远处的草坪上，话说得不走心。

　　葛迪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再看回沈骞。他的表情很淡，但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是用尽全力才能维持平静。

　　“镜子迷宫去吗？”她问。

　　沈骞收回思绪，“迷宫？”

　　葛迪佳转身往另一个密闭空间的方向走，“那里没有突然跳出来的东西。”

　　只有无数个我和你，以及彼此被无限放大的微表情。

　　镜宫寒气渗骨，沈骞又一次碰壁时，突然听见葛迪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闭眼。”

　　“什么？”

　　“你心不静。”

　　玻璃里的沈骞僵住，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在镜面中模糊，他看见不知多少个葛迪佳同时转身，数不清的眼睛里落满细碎的光。

　　沈骞不信邪地再次尝试，不出意外地又撞到了葛迪佳的倒影里。

　　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他们的影子在折射中重叠，两个孤独的星球在这一刻轨道交汇。

　　闭眼，沈骞试图一点点放松掉紧绷的身体，耳边响起葛迪佳的声音。

　　“镜子永远会骗人，跟着你的感觉，往前走。”

　　黑暗中，她的脚步声像某种密码。

　　迷宫出口的光亮近在咫尺时，鼻尖碰触到的桂花香令沈骞平静下来，“为什么选迷宫？”

　　葛迪佳踩着影子胡玩，回答的语气听起来问波澜不惊，“比起被吓，我宁愿面对确定的路。”

　　她没说的是，刚才在岔路口，她偷偷掰弯了所有指向死路的箭头。

　　惊叫声震得金灿灿的桂花鱼乱了阵脚地下落。沈骞和葛迪佳走出来后，不约而同地伸手遮住了对方的眼睛。

　　再睁眼，却看见鬼屋出口处，江寒露的丸子头歪成了鸡窝，季航拎着被扯断的骷髅道具，纪钟歆忙着从口袋里掏出花椒粒向李慕航砸去。

　　“好了吗？”沈骞低声询问。

　　葛迪佳没有应答，无声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

　　“心儿你在干吗？”葛迪佳装作无事发生似的走向纪钟歆，表情换上了一副不解。

　　“帮航二哥驱邪！”小丫头累得小脸红彤彤，“他被音乐吓个半死，里面的工作人员被他上窜下跳的逃命方式折磨地生不如死，露露姐的头发叫他抓得不人不鬼。”

　　季航揉了揉鸣响地耳朵顺势吐糟，“李二航！以后请老老实实地当个弟弟！”

　　李慕航苍白着脸无力点头，“各位大哥大姐，哪位好心人愿意把我背回去，我的腿是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

　　“爬回去吧你。”季航一手提着骷髅“尸骨”，一手拽着浑身散发着哀怨的江寒露头也不回地撤退。

　　不用等李慕航求助，葛迪佳早早拉着纪钟歆跑远，只留下沈骞和他一站一立地看着对方。

　　“小马哥……救救我。”李慕航耗尽了最后的一口气，牢牢地抱住沈骞的大腿。

　　日落将他眺望的身影拉得老长。

　　纪钟歆和葛迪佳的欢笑打闹雕刻着时光。

　　沈骞第一次觉得，那些曾经刺痛他的幸福画面，或许也可以只是风景。

　　不足挂心，过眼云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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