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来

　　兴隆堂，长安城内最大的赌坊。

　　李昕领着身后六七个刁奴，从兴隆堂内走出来。他刚刚输了五百两银子，瞧路边的石子都很不顺眼，咒骂了一句，抬腿便踹。

　　那颗小石子挨他一脚，骨碌碌地滚到了一名少女的脚下。那少女生得清秀高挑，她打量李昕两眼，缓步走到他身前，低首行礼：“奴婢红苕，见过琅琊郡王。”

　　“红苕？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李昕双手抱臂，满不在意地撇她一眼，微微下垂的眼尾更显出轻蔑与嘲辱。他习惯于这样看人，一点高高在上的态度。

　　红苕礼貌地低着头：“我家小姐想请郡王到街对面的食肆说话。”

　　她话音刚落，一名刁奴大声叫道：“你家小姐什么身份？”

　　红苕微笑道：“我家小姐知道郡王因千秋节贺寿而到京城，所带银钱不多，她可以帮郡王还上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不是小数目。

　　李昕思忖着，这婢女口中的“小姐”知晓自己身份，若真能一下子拿出五百两，定然非富即贵。他觉得有利可图，放下了一些郡王的架子：“带路吧。”

　　“是。”红苕转身走向兴隆堂对面的食肆，领着李昕来到二楼深处的隔间。

　　她在门前停住脚步，瞧了瞧琅琊郡王身边的一群奴仆，歉然道：“郡王，我家小姐身份特别，讲究规矩，她只能见您一人。”

　　李昕对“小姐”的身份更加好奇，甚至怀疑是自己那位未婚妻金乡县主。此次他来长安，除了参加千秋节，还准备着完婚。

　　金乡县主出身皇族，这门亲事如果成了，他这个外姓郡王，说不准就能离开那鸟不拉屎的青山关，做天子近臣，拥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明白。”李昕点点头，推开门独自走了进去。他看到房间里有两名女子，一坐一立。

　　立着的那名年纪要大些，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清丽温柔。而坐着的那名年纪小，她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瞧他，像是雪后的梅花，灿烂得鲜明。

　　“我是陈国的永安公主。”她说了自己的身份，“请坐，琅琊郡王。”

　　兴隆堂内龙蛇混杂，赵南嘉不愿意带赵攸宁去那种腌臜地方，临时改变了计划，引李昕一人与自己见面。李昕自诩赌术一流，前世的他对输了五百两这件事耿耿于怀。赵南嘉听他念叨过很多次，得知了不少细节。

　　她故意强调“陈国”两字，仔细观察着李昕的表情，看到他在听到“陈国永安公主”时露出来的诧异与鄙薄，心中没有生气，反而产生了几分愉悦。

　　她不会和一个将死的愚蠢之人计较。

　　赵南嘉微笑着说：“我来长安的时间不长，却和蒲月成了闺中密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她家里规矩多，很多事情不方便。在听到你来到长安的消息后，拜托我帮她看一看。”

　　蒲月乃金乡县主的乳名，这是一个极亲近的称呼，寻常关系不会知道。李昕半信半疑，等着赵南嘉继续往下说。

　　赵南嘉莞尔：“至于我怎么知道郡王在兴隆堂输了五百两，这里不方便讲。我可以替郡王还钱，只要郡王答应我，以后好好对待蒲月。”

　　李昕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偏偏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他眉头紧皱，纳闷道：“就这样？”

　　“当然不是。”赵南嘉语气认真，“口说无凭，我们想让郡王立下字据。若以后郡王变了心意，苛待蒲月，我们就把字据拿出来，让陛下评理。”

　　“五百两，换郡王一个承诺，这也是太公的意思。”

　　金乡县主的祖父，乃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被尊称为太公。

　　李昕闻言，顿时觉得这一切都是圈套。他早就听说，老太公对这门亲事极为不满。兴隆堂里面，定是有提前安排好的眼线，专门盯着自己错处，然后趁机威胁。

　　此事由一个毫无背景的陈国公主出面，既保全了老太公的面子，又保全了金乡县主的清誉，翁婿两家之间的关系也不会闹得太僵。

　　那一方都不会得罪。

　　李昕清楚自己的烂秉性，迎娶金乡县主也只是为草□□囊镀层金。立字据就等于给了对方把柄，他不愿意，借口说：“我想与县主当面谈一谈，表达心意。”

　　赵南嘉料到他会说这句话，装出思考的模样。她沉默片刻，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要郡王的承诺。郡王不愿意，我没有办法帮你还银子。”

　　“不如这样，郡王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在太公那儿也好有个交代。其他的，等你们见面再说，最好不要拖太久。”

　　她的语气小心，生怕触怒什么人一样。这让李昕愈发笃定，一切都是老太公的计谋。他想了想，看在五百两的份上，决定给太公一个面子，解下腰间玉佩扔到桌子上：“就这个吧。”

　　一枚玉佩而已。

　　“多谢郡王，我这就请人到兴隆堂去。”

　　赵南嘉笑起来，她此次目的，就是要弄到琅琊郡王身上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会成为他通敌叛国的罪证，就算有御赐的丹书铁券，也难以翻身。

　　五百两，她买他不得善终。

　　李昕听到赵南嘉要为自己还钱，心中暗笑，一枚玉佩就换了五百两。他不愿意和陈国送来的假公主有太多交集，寻了个借口，带着一群刁奴大摇大摆地离开食肆。

　　赵南嘉看着李昕走远，让守在屋外的红苕重新关好门。她整个人放松下来，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招呼赵攸宁：“姐姐快坐！”

　　赵攸宁坐在赵南嘉身边，低头看向她手中的玉佩：“真是奇怪，元蓉记的人让你从琅琊郡王那里拿一件重要东西。没想到，竟只是一枚玉佩。”

　　“爱是什么是什么吧，咱们也管不着。”赵南嘉掰了根烧鸡腿，她转头看到赵攸宁满是担忧的一张脸，眨眨眼睛，笑着说，“先吃饭，姐姐。”

　　“我想帮你。”赵攸宁很认真地说。

　　赵南嘉心里长叹一声，她不会让赵攸宁真正接触这些事情。蒙骗燕国皇后、与陈国细作合谋、污蔑镇守边关的郡王......每一件都罪无可赦。

　　万一哪天真相暴露，她必死无疑。
　　但她的姐姐还能活。

　　事情发展到这里，赵南嘉并不后悔。只要可以替姐姐报仇，这辈子能让她活得好，就值得。

　　“等有机会，我一定让姐姐帮我。”赵南嘉又伸手掰了根烧鸡腿，边嚼边说，“过一会儿，我要去见阿鹤。”

　　“公事私事？”

　　“私事，悄悄话。”

　　赵攸宁不太相信：“当真？”

　　赵南嘉用力点点头，她有意逗她，说：“当真，我和阿鹤都一天半没见了，很急的。”

　　赵攸宁嗔笑道：“你呀，没出息！”

　　赵南嘉晃晃脑袋：“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句话还给你。”

　　赵攸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赵南嘉又在用“未来姐夫”这件事调侃自己。她撇了下嘴巴，转过脸不理妹妹。

　　赵南嘉便笑，端过桌上的粥喝了一口。其实她要去见的不是王洛川，而是先前他派给她的“伙计”，从而进行下一步计划。

　　她想让赵攸宁放轻松些，又撒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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