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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七)
侏儒树怪口中所谓的“大妖”,也不过是条惯常躲在阴暗潮湿之处的阴蛇修炼而成。
轰隆几声惊天动地的响动,巨蛇仿佛焦躁地拍了拍尾巴。
少昀毫不掩饰周身的腾腾杀意,抬手落下结界,罩住君息,便一拂袍袖,竟化出三只蛊雕虚影,几乎遮蔽了半个天幕,径直扑过去。
短短时日,他魂魄的伤并未养好,同时操控三只蛊雕有点费劲。关于从前化骨之后的事,他其实也并不清楚。
但这等卑贱妖物竟敢惊扰他前世遗骨,竟将其带到这个时空炼制成听命于他人的工具,令他生出无尽的恨怒。
他天性桀骜狂悖,即使从前因着君息的缘故,甘愿压制着性子做过一段时间的傀儡,那些人也没能全然掌控他。
两生两世,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如果说刚刚进入七夜幻境,发现天煞血海阵之时,他单纯是因为争强好胜,想要会一会如此精通法阵的妖物,那么如今,他却是必谷欠杀之而后快。
凶禽天生对蛇类有血脉压制,何况一来就是三只。巨蛇张口喷出一阵遮天蔽日的毒雨,顺势扭身躲开袭击,化成一个面容阴鸷、手握星盘的灰衣人。
他的嗓音也含着说不出的阴森:“二位既已破了血海阵,只管请便,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君息远远听着,一时怔愣,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分明是第一次见这妖物,却总觉得那嗓音竟略略耳熟。
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
而且据侏儒树怪所说,这古柳山人修为了得,残酷暴戾,将此地生灵任意打杀凌虐。为什么今日方才一个照面,竟有求和的意味?
他想起前次破阵之时,少昀曾召出魔龙金鲤的虚影。
天地自然化育的龙乃是万妖至尊。虽然它尚未成功化形,但曾经养在祖神座下的远古神物,又岂是寻常妖物敢直面的?
莫非魔龙金鲤的余威仍在,竟将盘踞此地多年的地头蛇镇住了?
他兀自想了一回,并未听见少昀的回答。就这么一恍神的刹那,蛊雕已经消散了一只。
红衣如火的高大身影背对着他,君息看不见那人的神色,却见他分毫不退,又挥手召出万道雷劫。
古柳山人在星盘上随手点拨几下,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牵引,半空中骤然聚起森黑浓云,竟将雷劫全数挡住了,同时抬手掐诀。
一瞬间,碧绿烟雾自他身上炸出,又突兀地消失,显然是将剧毒化在了虚空中。
少昀竟不躲避,只一抬手,周身霎时爆起熊熊烈焰,随着一阵飓风往前席卷而去。如此阵仗,什么样的毒也烧没了。
一人一妖你来我往斗了须臾,就连远远观战的君息都觉出不对劲了。
古柳山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明显留了一手,并未尽全力;前世的纯阳末代大祭司倒是招招狠辣,却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全然不同于日前破天煞血海阵时的威风和自如。
想起那人在结界内逗留了许久方才出来,莫非竟是在那时受了重伤吗?
少年心脏疯狂跳了几下,将神识探进了芥子中,触到了那点被封存的阴阳泪。
但略略一顿,他却是又将侏儒树怪拎了出来,悠然道:“你觉着,谁能胜出?”
老树桩子一脸愁苦之色,眉毛快跟鼻子拧到一起了,却不敢不回,嗫嚅道:“依小的看,那位仙长只怕不妙。”
据它说,古柳山人的星盘非同一般,是依照周天星斗运行法则而制成。只要修为足够,甚至能随时调动周围的山川河流布阵。
然而要操控如此复杂的法器殊为不易,且其本身就是一个厉害的法阵,若无精深的修为和极其清晰灵敏的头脑,根本不敢妄动。
侏儒树怪一口气说完,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君息一眼,眼瞳深处映着少年完美糅合了威仪和艳色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尾微红的狭长凤眸,讨好般一笑。
像是应了它的话似的,也不知是被少昀近乎疯狂的攻击激怒了,还是察觉眼前的对手不过是强弩之末,古柳山人蓦地往后一退,掌中星盘脱手飞出。
那星盘瞬间化入虚空之中,整个空间刹那如同搅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扭曲交错,飞速往四周卷去。
眼前的一切景象霎时支离破碎。君息一惊之下,待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了。巨大的吸力将他直接吸进了漩涡中。
然而待他恢复意识,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少昀留下的防护结界仍罩在他周围,侏儒树怪也还在他脚边,眼前的城池依旧是之前的模样,原本的血海还是那片空旷平地。
他甚至能远远分辨出他们暂居过几日的那座宅院。
好像除了方才下场搏斗的一人一妖,并无任何不同。
君息不敢掉以轻心。他虽于符阵一道不甚精通,却也知道其诡异莫测之处。
身在法阵之中,没有绝对的虚实之分。你所以为的虚妄,也许是真实;你所以为的真实,也可能……确实是真实。
看山不是山,观水亦非水。虚实相间,阴阳互换。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与现世全然不同。
他将神识稍稍放出去,却全然感知不到其余生灵的存在。
旁边传来侏儒树怪的声音:“别费劲了。星盘既出,不破无解。”
君息并不是没听过它的声音,但此刻听来,却说不出的怪异。
自从被擒,这是它第一次用这样生硬的态度说话。
少年垂目看时,却见这一直唯唯诺诺的老树桩子扭动着躯体,化出枝干般的“腿”和“手臂”,很快长到一人高,一张凹凸不平的灰褐色树皮脸上,堪堪能分出五官。
侏儒树怪盯着眼前的人,一双眼中再也不加掩饰的贪婪之色,连声音都透着银邪的意味,放肆道:“上天还真是眷顾老夫,竟给我送来这么个神仙人物。日后能昼夜玩|你,任意采|补,付出些代价也值了。
原本老夫也不想招惹那小子,若非他定要赶尽杀绝,老夫还不定有下手的机会!”
到了此时,君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蛇妖现身之时,他会觉得那声音略略耳熟。除去阴森的成分,不就是眼前这侏儒树怪的声音!
难怪无论他如何询问关于古柳山人的事,它都对答如流,真实到毫无破绽,引得他们步步深入,直到落入陷阱。
他悄悄将神识触在芥子里的阴阳泪上,却不露声色地问道:“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古柳山人,那蛇妖不过是个幌子?”
侏儒树怪悠悠道:“也是,也不是。古柳山人是他,也是我。或者也可以说,我们本是一体。”
它绕着少年走了一圈,又森然道:“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已经中毒了,别妄动修为。否则加速毒发,任凭摆布。”
君息故作好奇:“你为什么不想招惹他?莫非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即使是嵌在老树皮中的五官,也能分明看见侏儒树怪眼中一闪而逝的惧色,却反问道:“看那小子对你情深义重的模样,你竟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
它像是不耐烦再啰嗦,当即伸出一根树枝般的手臂,去拽少年的手腕。
却冷不防那只白皙纤细、尚未完全长开的手掌中遽然多出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剑,速度快到几乎带出一道残影,削豆腐般切下了它那条手臂。
长剑剑势不停,行云流水般转了个方向,削向它的躯干。
侏儒树怪大怒,却不再动手,只远远退到结界边缘,纵然出不去,也并不着急,一双嵌在树皮中的眼睛银光四射,死死盯着君息。
就这么简单的一招两式,君息只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什么骤然抽尽了。他咬着牙挺了片刻,终是没挺住,拄着长剑半跪下去。
这怪物果然没骗他,一时不慎,中了暗算。只是它为什么不肯跟他直接动手?
又过了须臾,他竟连这个姿势都维持不住,一头栽在地上,神识都开始模糊。
真是可惜,大仇不得报。阴阳泪这么珍贵的东西,最后居然要用在他这样废|物的人身上。属实是两大憾事。
侏儒树怪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中,他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笑。
少昀对外界的一切却全然不知。
他本身也是符阵高手,甫一进入阵中,便敏锐地察觉到这阵中可能有好几层不同的空间。
法阵之道,虽说包罗万象,五花八门,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各个种类不同的排列组合,再辅以其它变化而已。
古柳山人不见踪影,想是要利用法阵困住他。也许是要消耗他的修为,但,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想起那天他重伤在身,少年在烛火中忙碌地收拾房间的身影,红衣的男人骤然聚起修为,竟是全然没打算细细查探星盘法阵的规则,而是直接强行破阵。
蛇妖处处透着古怪,那人眼下也不知在何处。妖物下了血本将他拖在此处,除了伺机对君息下手,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浪费。
待到古柳山人被逼现身时,少昀唇角已有鲜血涌出。
蛇妖“啧啧”了两声,阴森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好好的天地灵物,竟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当么?”
这莫名其妙出现在幻境中的妖物竟像是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一句话更是说得莫名其妙,但少昀竟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烈烈罡风卷着万千冰锥轰然砸过去,带着他冷漠寒凉的嗓音:“区区阴蛇,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古柳山人森然大笑,一拂袖,竟将他的攻击强行反卷回去,悠然道:“从前我确实没资格,但你可听说过龙游浅水?
若非你定要赶尽杀绝,我也发现不了你已经重伤的秘密。何况你如今连真身都只怕早已在幻海界中损毁殆尽,说不定连魂魄都残缺不全了,我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即使我只是区区蛇妖,说不得今次也只好戏一戏你这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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