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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鞋
果园收工后，天色尚早，闵涟载着陈恪去了镇上。
快递站点和陈恪要去的工厂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闵涟想着先换了钱再去拿快递，顺道拿完快递正好回家。
按照陈恪的指路，闵涟载着他抵达了目的地。说是工厂，其实更像个小作坊。小厂子外面设了个门卫室，门卫大爷瞟了一眼陈恪，熟稔地打招呼：“来了啊。”
大爷抱着保温杯走出来，按下小型遥控器打开了伸缩门：“进来吧。”
来的路上，陈恪怕中国结放在车篮里会变皱，一路都是抱在怀里，几十个中国结摞在一起，他的下巴抵着最上面的中国结，道：“闵涟姐，你等我几分钟。”
“嗯。”
看着人进去了，闵涟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地转起车钥匙，里面的大爷还没进屋，就倚在门口打量着闵涟，问：“我听陈恪喊你姐，你是他姐？远房的亲戚？”
“嗯。”闵涟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解释那么多。
大爷嘬着杯口吸溜吸溜喝了两口烫水，闻言有些惊奇，眼睛都瞪大了：“噢哟，陈恪家穷成那样，还有亲戚愿意和他家往来啊？他们同村的基本上都不待见他家。”
“同村的都不待见？这我倒是不知道。”
正好无聊，闵涟随口往后接了一句话。大爷想必每天一个人窝在门卫室也挺无聊，难得有个人能陪着他聊会儿天，当即打开了话匣子。
“我闺女是陈恪班主任，陈恪家里啥情况我门儿清，他爹就是个混账，不仅酗酒还打老婆，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给打流产打跑了，第二个老婆是从南方买来的蛮子，就是陈恪的妈。”提起这些，大爷面露苦涩，“前些年，陈恪他爹四处借钱，借来的钱一大半用来喝酒，一小半养家，直到现在那钱都没还清楚呢，村里人可不就是不待见他们家嘛。”
大爷说着，面上浮现出一抹惋惜：“嗐，我闺女教了十几二十年数学，最得意的学生就是陈恪了……”
“那是可惜了。”她指的是陈恪成为一个酗酒的酒鬼的孩子，很可惜。
“嗐！那么好的成绩，不上学可不就是可惜了嘛！”
大爷以为她是指陈恪不上学可惜，闵涟没有辩解，轻轻牵唇笑了笑。
“你是不知道，陈恪从这个厂里拿活儿，还是我那闺女怂恿我和厂长说的呢，不然哪里会把这种活儿给一个外人哦。”大爷啧了两声，提醒闵涟，“你别和陈恪说，我闺女说陈恪这小孩自尊心太强，说了不好，闺女要责怪我的。”
“好，不说。”就算他不提醒，闵涟也不会去多这个嘴。
大爷盖上保温杯杯盖，回头扫了一眼，看见陈恪刚好从厂大门里走出来。
像是怕闵涟会等着急，他一路小跑着过来，临近车边，他微微喘着气，眼角眉梢染着还未褪去的喜色，问道：“没等着急吧？”
“没有。”闵涟扬了扬下巴，“上车。”
陈恪坐上后座，摆手和大爷道别，声音里带着点儿笑意：“走了啊大爷。”
“领多少钱？这么开心的。”
“没上次多，七十七块钱。”陈恪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笑得两眼弯弯，“领钱就很开心。”
大爷笑了笑，冲着两人挥了挥手：“走吧。”
车骑出去，闵涟想着应该还有一家要送，神色如常道：“还去哪儿？”
上次陈国强说的话还让人记忆犹新，她猜测陈恪除了编织中国结，还会做一样和内衣有关的手工活儿。
她不明说，陈恪却懂了：“前面直走，然后右转。”
等送完两样，闵涟最后去了快递站点，站点的快递员找了两个快递给她，两个盒子大小相仿，看不出来哪一个快递是书籍。
“老板你没拿错吧？我记得我就一个快递。”
老板低着头忙着扫件出库：“咋可能拿错，你自己看看名字不就对上了。”
看见两个快递收件人都写着自己的名字，闵涟没有多想，迈步离开了快递站，将两个快递往车篮里一塞。
原本站在车边的陈恪不知去了哪儿，闵涟站在原地喊了两声，没人应。
陈恪没有手机，平时通讯都是靠家里的座机，闵涟不敢骑着车找人，怕他万一回来没见到小电驴会独自走着回家。
这条街算是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街对面零零散散摆着几个摊位，是卖像炸串、凉皮、水饺之类的小吃。沿着道路走过去，闵涟刚好看见陈恪手里拎着几份打包的小吃往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
“闵涟姐？”
闵涟停住脚步，模样闲适，道：“我看你没在快递站门口，四处找找。”
陈恪走过来，他的右手单独拎着一份小吃，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一个小碗，隔着距离，闵涟看不清碗里装的是什么。
陈恪站定在她面前，拎着打包袋轻微晃了晃，在他的身后，摊贩的小车前面亮着灯串，灯火闪烁，少年背身面对那些烟火气，笑着道：“闵涟姐，快接住呀，这是糖芋苗。”
眼前的人逐渐被赛北的脸取代。
一年前的今天，闵涟还在上学。有天傍晚，她和赛北一起去校外的小吃街闲逛，小吃街里有一家糖芋苗做得很好吃，两人每回去都要买上一碗共享。
那日也是如此。
他两手换着糖芋苗端，回头看一眼等在旁边的闵涟，语速飞快道：“闵涟，快接住，烫烫烫。”
闵涟小心翼翼捏住边沿，失笑道：“让老板拿个袋子打包起来不就好了。”
赛北的手被烫得有些红，糖芋苗撒手的瞬间，他的手指捏上闵涟的耳朵。
“给我降降温。”
分手之后，闵涟假装自己不在意，用忙碌麻痹自己。可是四年多的感情，她做不到像赛北那样说放就放，还是会在偶尔的某个瞬间，想起他。
“闵涟姐？”
闵涟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压下眼角冒出的湿痕，掩饰道：“啊，我好久没吃糖芋苗了，我大学的时候校外有一家糖芋苗做得不错……”
“镇上这家也很好吃，我每回换了钱，都会来打包两份回去给陈芽陈蔓。”陈恪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你尝尝。”
许是因为方才不合时宜的想起赛北，闵涟想着掩饰，她从陈恪手里接过糖芋苗，拙劣地想靠吃东西掩饰掉即将汹涌的悲伤。
陈恪追上闵涟，看她低着头吃得很认真。
“好吃吗？”
“好吃。”她的嗓音有些哑。
回程的路上，换陈恪来骑车。闵涟捧着吃了一半的糖芋苗坐在后座，她一低头，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数九结束，寒尽春归。晚风吹起陈恪的黑发，月光映亮他眼里的笑意，他今天领了钱，当然高兴。
快要到家时，闵涟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看着陈恪帮忙将车推进院子里，又连接上充电线。
一切妥帖，闵涟送陈恪出门，这才想起还没道谢。她两手抱胸站在小院门口，笑容被头顶晃啊晃的小灯照亮。
“陈恪，谢谢你的糖芋苗。”
陈恪也笑：“糖芋苗是付你的车费。”
闵涟仔细注视着他，好像从今天开始，他眼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走啦闵涟姐。”陈恪轻轻一挥手，离开了。
*
送走陈恪，闵涟径自回到屋里，她手里拿着剪刀，沿着快递胶带上的缝儿往下划，打开快递，里面是几本厚厚的书籍。
另一个快递也被重复了一遍以上的动作，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双球鞋。
闵涟一愣，寄给闵漪的生日礼物怎么寄到她这儿来了？
打开购物页面核实了一遍，发现是默认地址忘记切换。只是快递已经拿回来，拒收是拒收不了了，重新按照正确的地址寄回去……闵涟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是数九，明天就是元宵节了。
事已至此，要么再去一趟镇子上把快递寄回去，要么重新再买一双。
第一个选择不是不可行，然而闵涟平日里很忙，下次再有空去镇子上，也得是一个礼拜之后了。
闵涟点开购物页面，想着重新买一双算了。不巧，购物页面上显示现货不足。
闵涟蹙眉，望着手边的球鞋有些难住了，她知道闵漪会带着手机去学校，放晚自习的时候会拿出来和室友玩两把游戏，当解压了。
想着，闵涟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地址填错了，球鞋寄我这儿了。我看网上也没货了，不然你等我下次回家带回去给你，当后补了。
手机嗡嗡两声震动，闵漪回复的消息传过来。
闵漪：别啊姐，等你回家还不知道哪辈子呢，我这明天就过生日了，你总得表示表示吧。
闵漪：我都给你想好咋表示了，转我五百，我自己买礼物，剩下的钱买蛋糕请室友撮一顿。
闵漪：姐你考虑考虑，行就转我，不行就克服克服，也转我。
闵涟回了个“？”，转账的时候，特意在转账留言上备注下一行字——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出两秒，闵漪就接收了转账。
闵漪：学习去了，886～
闵漪：985、211见。
闵涟多瞅了两眼闵漪的远大志向，好笑道：“心真不虚啊……”
这个点，正是高中生晚自习的时间，晚自习不好好刷题，还能秒回自己的信息，就这样怎么985、211见？
闵涟收起手机，望了一眼桌面上的球鞋，想了想，动手把球鞋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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