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作者:吴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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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8.男孩


      下午,文俊豪穿着那身套装进了练习室。
      杜若琛躺在地板上午睡,听见声音睁开眼,瞧了一眼门口十分鲜艳的文俊豪。他眼里漫出笑,打趣道:“文豪已经置办新衣啦。”
      文俊豪不好意思地脱下外套,仔细挂到一旁,又嘿嘿笑了两声,主动过去选歌。
      我们练了两个小时,杜若琛背着包走了,他得赶地铁上课。
      我和文俊豪在地板上歇息,文俊豪来回摸摸自己的新衣服,特别是那橙红色的羽绒服,跟揉橙子似的。
      “你再这样新衣服变旧衣服了。”我说。
      他赶忙停了,凝噎一瞬,胡乱拿起歌词纸,扯了个话题:“这段我觉得好难唱,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点点头,他就凑了过来,靠得很近,我能瞧见他眼角的痕状。我别过眼,去看歌词纸。
      那一段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我引着他唱了几遍,他就顺了。他唱着唱着,忽然拱了一下我的手臂。
      “怎么了?”
      “你当时春选没成功,后来怎么进公司的?”
      我躲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倒是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兴致盎然地瞧着我。我有些承受不了他的目光,不过,他问的也不是什么令我为难的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我和经纪人姐姐的名字有点像?”我轻声说,“其实,雨姐是我亲姐。”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却又故意压低声音:“你是走后门的呀?”
      我“啧”了一声,“我要是走后门,那我春选怎么挂了!”
      他赶紧捂住嘴,就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的下垂眼,传出来的声音也瓮瓮的:“也是哦,我看雨姐帮理不帮亲。”
      “岂止。”说起这个我也无奈,“我和胡PD也是老熟人了。他后来悄悄跟我说,当时春选我可以进公司的,是姐姐把我卡掉了。”
      文俊豪同情地看我一眼,揉揉我的手臂,安慰道:“好歹现在你进来了——不过你到底咋进来的?求了你姐姐半年?”
      我讨厌他的胡言乱语,快速跟他解释:“没,我春选挂了,就不打算走音乐这条路了,直接回学校上课。不过上了几个月,心里很烦,觉得凭什么一次练习生面试没过,我就放弃音乐了。”
      文俊豪闻言,忽然安静下来,静静听我说话。
      “我其实一直很不甘,暑假的时候,给胡PD打电话,问他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到底要怎么进步。他说……”
      这些封尘的回忆,我从来都没有对象可以诉说。在夕阳缓缓涂上练习室墙壁的那个午后,我涌起无限的倾吐欲望,认真将我失去信心、又重拾理想的过往讲给文俊豪听。
      “胡岸说,我太骄傲了,所以看不清楚自己缺乏的。又太脆弱了,所以没勇气坚持自己想要的。”
      文俊豪将头枕在膝盖上,眼珠也染上了薄薄的夕阳。他笑了一下,问:“虽然不乐意,但你还是接受了这个批评,对吧?”
      是的。
      我听见自己说。
      去年夏天开始,我自己报了街舞班,从零开始学舞蹈,耐着性子去学习,去改变,最终通过了十月末的秋选。听我谈到这些,文俊豪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
      不过,还有一句话是我没说出来的。我很感谢那时候愿意坚持、愿意改变的自己。不然,我怎么会和你一起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回忆这些过去。
      而当那金黄的夕阳变淡时,文俊豪贴到我耳边,低音钻进我的耳朵。
      “好吧,我也跟你分享一下吧。”他做了个鬼脸,缓缓吐出一句话:“其实,我退学了。”
      我愕然地睁大双眼,看他低头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打算继续练习。我追上去,一时手足无措。
      “那你怎么办呢?”我又吐出无意义的话语,这些道理他肯定已经跟自己说过无数遍,“这样你就只是初中毕业,明明你都读一年高中了。”
      文俊豪按下音响,巨大的音浪轰隆放出来。他扭头看我一眼,酷酷地挑眉:“所以,我已经退无可退了。”
      出道。
      充斥着现实的残酷,通向梦境彼方的大门。
      大道宽敞无限,窄路只有一条。
      我们两个人在练习室里沉默地舞动,汗水啪啪打在地板上。
      前行,唯有前行。
      -
      那个充斥着汗水,却被蜜色黄昏温柔包裹的冬天,渐渐透出了它本真的严酷。出道倒计时越来越响,我们也愈发紧绷。
      在忙碌中,我最享受的瞬间就是洗澡。每当和文俊豪进入浴室,和他独处、说话,哪怕没办法带着我的雪花球,我都能收获充分的安全感,所有紧张也随着他的笑声全部掉落。
      在危机来临的一个小时之前,文俊豪照常拉着我跑进宿舍,一边飞速地抽下干衣服,一边跟我说今天回来得还挺早,舒舒服服洗个澡,一定能睡个好觉。
      我笑着跟在他身后,在浴室落锁的那瞬间,世界安静下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开始凸显。
      他真的很吵诶,但好在我很喜欢他的声音。我们一边洗浴一边闲聊,他还不小心把泡沫弄进了眼睛。
      在打开浴室门的时候,文俊豪问我:“我的眼睛还红吗?”我凑进去看他,却只是含糊地瞥了一下,就避开了这太近的距离。
      他倒是没在意这些,特别是在他嗅到某种味道的那刻。他提提鼻子,皱着脸蹦出去,大嗓门开始嚷嚷:“好臭啊,什么东西!”
      阳台忽然冒出两个脑袋,贺百颇巴巴探向我们,方知否淡淡地回答:“啊,这是螺蛳粉。”
      文俊豪三步做两步飞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在吃的东西,熏得又倒退两步。
      贺百颇嗦了一口粉,双眼晶亮地比了个大拇指:“超好吃!”
      文俊豪神情复杂,打量了他们俩一阵,又说:“你们一起放学吗?”
      贺百颇和方知否不是一个年级,但我也发现他们最近经常结伴出行。昏暗的阳台,两个少年穿着同样的灰蓝西装制服,脸贴脸蹲在煮锅旁边,看起来很亲密。
      “嗯,晚自习结束后贼饿,知否说带我去吃螺蛳粉。但怕太迟我们就打包带回来了。”贺百颇说。
      方知否拨了一下筷子,还慢条斯理地评价:“但是粉吸走了太多的汤。”
      确实再泡就不好吃了,贺百颇赶忙夹了一筷子,但螺蛳粉全从缝隙里溜了下去。方知否便帮着夹了小半碗递给他。贺百颇回以一个喜悦的笑。
      看他们这有来有往的样子,我心里有些细小的波动。扭头一看,文俊豪的脸色也相当微妙。他一只手按住阳台门,另一只手插进裤兜,声音古怪:
      “嗯,不过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熟到这种程度了。”
      文俊豪扫了一眼因吸收了无数汤汁而饱胀的粉条,那种又酸又臭的味道此刻直观地贴在他的脸上。
      闻言,贺百颇用力眨了眨眼睛。他扭过头,有点无语地看向文俊豪,刚想说话,旁边的方知否冷不丁开口:
      “对啊。”
      我们都看向方知否。文俊豪眉毛一提,问:“什么?”
      “啊,”方知否还有闲心咬一口炸蛋,“你最近都和席然黏在一起,那你当然不知道我和贺百颇会一起吃螺蛳粉啊。”
      他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根本没get到文俊豪在为什么事情发毛。
      如果杜若琛也在场,他一定会立刻开始打圆场,消除剑拔弩张的气氛。可旁观的是我,我眼神闪烁,一言不发,暗暗存了私心——我就想听一下文俊豪怎么说。
      文俊豪真被惹毛了。
      “怎么,照你这么说,我照顾一下席然,贺百颇我就丢了?”
      文俊豪睁大了他的单眼皮,下垂的眼角都努力腾起。照顾,我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
      而方知否莫名其妙地看了文俊豪一眼,照旧是那两个字:
      “对啊。”
      文俊豪直接被呛到了。他咧开嘴,绷直颈部,从胸腔里闷出一声冷笑。贺百颇到底是个小孩子,看着越来越糟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着急地扯扯文俊豪的衣服。文俊豪躲开贺百颇的触碰,仰头直视方知否,浑身上下竖起尖刺:
      “好吧,是我没同时照顾好我的两个朋友。但,他们谁都不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真是有够尖刻的。我看文俊豪绝对气过头了,贺百颇也很不快,皱着小短脸,飞速给谁发了短信。
      另一头,收到文俊豪攻击性的眼神,又听见尖锐的嘲讽,方知否露出一份神态天真的不可思议。
      “你真的在攻击我吗?”方知否声音软乎乎地问了一句,然后轻描淡写地问:“你,是随时可能从出道组除名的文俊豪,对吗?”
      我们立刻确认,方知否也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在那瞬间,文俊豪感到了愕然。
      我们大家当然是朋友,但这份关系始于出道的共同目标。如果文俊豪不再是出道组的一员,如果他得滚蛋走人,那他所谓的“照顾朋友”,就显得极其可笑。
      我敏感地意识到,文俊豪或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段时间和我亲近,而冷落了贺百颇。在他心中,贺百颇才应该是他摆在首位的照顾对象,而他也应该是贺百颇的第一照顾人。他却没能做到,反而让方知否挤占了那个位置。于是文俊豪含糊避开对于冷落的讨论,用攻击方知否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糟糕。而事实证明,方知否绝对不是那么好惹的。
      “我靠——”文俊豪嘴里喊着,手上拳头已经递了出来。方知否偏头一躲,睁大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
      语言已经不如身体有劲儿,文俊豪猛地上前两步,两爪扣住方知否的肩膀。方知否微微抬着下巴,忽然抬膝,送上一个有力的腿击。“打架”这个我很熟悉但从没见过的词,就这么在我眼前开始。那个装着螺蛳粉的小锅被他们反复踢到,不停打转,发出刺耳的哐、哐、当!
      我和贺百颇这才紧张起来,一人抓一个,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扯开。文俊豪满脸通红,被力气十足的贺百颇按着,还不断扑腾。方知否有些惫懒地倚着墙,眼神带着陌生的冷意:
      “我说错了吗?明知道打架会影响出道,你还是动手了,不就是随时可能被开除的性格?”
      话音刚落,文俊豪浑身的气焰瞬间哑火。他茫然地左看右看,最后瞅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彻底冷凝的螺蛳粉,终于是感到了荒唐。
      这场争执的结果已不必多说。看,方知否此时能够满不在乎地收拾锅筷,整理地面,文俊豪却沉默扭过身,大步走向卧室。他关门的声音很响,是愤怒的失败宣言。
      我现在才犯贱地后悔为什么不阻止事态恶化。不然我也不至于反复咀嚼自己在文俊豪心里所占据的位置,而忘记出道才是现在我最应该关注的事。
      贺百颇将手机捏在掌心,无神地呆望着卧室门。直到几分钟后大门被人打开,杜若琛明媚的笑容破开滞涩昏暗,贺百颇的眼底才亮起神采。他飞扑向杜若琛,将刚刚发生的事可怜地说起来。
      我和方知否还站在阳台。方知否按着拖把,扭过头,注视着他们之间的亲密。
      “发什么呆呢!”
      杜若琛揉揉贺百颇,又朝我们招手。我心底涌起陌生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像贺百颇一样来到杜若琛身边。他也看到了阳台的狼藉,却噙着笑摸摸我的后脑勺,对我说:
      “我来兜底,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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