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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除夕之夜,万家欢庆,宵禁开放,大街上灯火通明。
司青亦带着几个从军营中带来的侍卫,站在边城关口的马车边上与李婉卿相拥。
她吻过她的耳垂,“可惜你专程来陪我过年,我又要外出奔波。”
“那你该如何补偿我?”李婉卿凑近她的耳朵,微微吐出热气,“如果昭昭能再主动些,我定会更加欢喜的……”
司青亦摸了摸发烫的耳朵,上了马车。
——
金国盛产金玉矿物,虽然地势崎岖险绝,地域也不大,但国库丰盈,宫殿更是修得金碧辉煌。
“多亏了有你啊,大将军……”
司青亦并未行大礼,她只是微微躬身便起,抬眼见当初那在军营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已黄袍加身,左拥右抱着各式美人笑得欢实。
“这是大晋的贺礼,产自东海的浑圆月明珠,颗颗斗大如圆盘,夜中可闪如月般的光辉,每颗都价值千金……”
“价、值、千、金……”钟离烨字字复述,“本王可不差几个千金,将军您可有心再与本王做一个交易呢?”
他挥退众人,宴殿中只剩两人。
司青亦拿出袖中的太子玉玺。
钟离烨起身跳下高台,嘴角勾起的弧度更显邪痞气息,他伸手接过玉玺,不小心擦过她的指间。
“我虽不上战场拼杀,却也见过沙场环境如何恶劣,从未见过将军这般肤白貌美的人……”他毫不在意地将玉玺抛开,眼落之处,处处留情。
司青亦皱眉,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她身后有大晋这个坚盾,他到底不敢拿他怎样。
“奸贼已除,你们大晋是无忧了,金国还需大晋庇护,听闻大晋有一位长公主……”
“大晋的国力,不需用公主来联姻稳固。”司青亦眼底压下不喜。
“可惜了……”钟离烨笑着摇头,“可惜了,长安第一美人呐。你们皇帝倒没表示多少不舍,还说是亲姐弟呢。”
“这可由不得将军呐,这大晋到底是高堂上的那位说的,才算数啊——”
司青亦冷冷地看向他。
“久闻将军与长公主两情相悦,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本王也是不愿,只是不知将军如何做想?”钟离烨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心中疑惑传言是否为真。
“你想如何?”司青亦开口。
“将军忠心耿耿,神武非常,却连心爱之人也留不住,真是惋惜……”钟离烨又说出些话来刺激她。
“若是大王想让我策反于你,那怕是要失望了。”司青亦不咬钩。
司家不会出叛徒,永远都不会。
钟离烨倒不可惜,甚至脸上浮出笑容,“那将军可要失策了!”
只见他一声令下,宴殿外的守卫鱼贯而入。
“你们大晋的皇帝可早就下令要取你项上人头,本王若亲手奉上,那长公主嫁入金国,可不是指日可待?”他再度出声,“本王敬重将军,爱戴将军,才给将军一个机会,不然你猜为什么文臣武将那么多,偏偏要你来贺礼?
就算将军回去了,但后方的粮草又是被他克扣着,倒也落个苟责将士的名声,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容易处置?”
司青亦抽出佩剑,“司家上下一心忠君,岂容得你如此胡言乱语!”
“执迷不悟,你自己看吧。”钟离烨掷出一封信件。
司青亦接住。
真的,是真的……下面有大晋的帝君玉玺印章。
那不是背后的坚盾,那是高悬头上的利剑,是抵住胸口的刀刃,是喂到嘴边的毒药,是扼住咽喉的暗器。
顾鸿熙只是一个棋子,她也只是一个棋子。
“给本王拿下!”
——
除夕夜阖家团圆,边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天,红色的灯笼对联与烟火爆竹相交辉映,街上灯火辉煌,走街串巷的小孩穿着拿着烟花奔走笑闹,或一同在巷口门前堆着奇形怪状的雪人,一派祥和的景象。
“殿下回去坐着吧,外头朔风呼啸,吹得冻人。”巧儿开口。
李婉卿摇摇头,雪又开始下了,大漠的雪不似长安那般吝啬,鹅毛般飘洒下人间。
“贪图雪景美绝,等青亦回来了,我便在此安定下来,建一座镇远将军府,我便能与她一同赏雪煎茶,以后也不需担心会分离了……大晋一派祥和,看那些孩子笑得多开心……”她看向在门口堆雪人的孩子,手都冻得通红也不肯暖一暖。
她侧目看向院子里的一个雪人,雪人头部硕大,眉眼却很精致,连腮边也抹上了胭脂。
怪她贪玩,偏要做出一个最漂亮的雪人来,院子里的雪都滚完了,还嫌滚的雪球不够大,限制发挥。
司青亦回来见状立刻去军营边的雪地给她滚出一个大雪球捧在马背上,还给她折了几支野梅花,手冻得通红也不肯放下雪球。
这才有了这个雪人。
昭昭,这世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将你我分离了。
“走,我们去城门上看烟火,说不定还能看到金国的宴殿呢。”李婉卿拉着巧儿往北城门走去。
刚上城门,便见马蹄声急急传来,李婉卿远眺而去,便见一人策马急行,身后跟着追兵直往城门而来。
城门早在司青亦出使金国后便关闭,若无急事,把守城门的将士不会轻易开门。
李婉卿看策马而来的人身形如此熟悉,心中不妙。
“开城门!把城门打开!”她慌忙叫喊。
“何人喧哗!”
巧儿拿出长公主令牌,将士们依言打开城门。
可马上那人已是强撑着一口气,浑身上下不知被利器伤了多少个窟窿,身上衣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流淌的血液来不及在衣角凝固,随着路途一点点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宛若妖冶红梅的印记。
实在体力不支,受不住颠簸的马背,还不及驶到城门便跌下马,她咬牙站起往半开的城门蹒跚走去。
司青亦深知自己气数将近,但她真的好不甘心。
至少……至少能再见她一面。
李婉卿强按住颤抖的手,跑下城门奔向那个蹒跚前行的身影。
司青亦张开双臂想再度将她拥入怀中,却被一把剑穿腹而过,她的腰间本就有伤,疼痛瞬间席卷整个脑海,天地好似一瞬变得煞白褪色。
手脚都变得疲软,天地旋转,她好想闭上眼,她感觉又疼又累,好想什么都不管地睡上一觉。
她踉跄跪下,看着远处奔来的身影。
她终究无法像宫变之日一般,就算满身伤痕,但依旧能坚定地将她抱在怀中。
不知是天空炸响的焰火还是脑中断片的碎裂声,她脑中之剩下剧烈的声音回荡。
但那抹光亮确实照亮了她的脸庞。
“大将军!”左将军刚见城门大开,上前查看便见这一幕。
他立刻带兵上前,那稀稀落落的追兵见状也不追了,立马掉头回去。
黑灯瞎火,雪堆厚重,实在追不上,左将军咬牙硬是追了二十多里路,将所有的追兵斩杀,却见一人死前紧紧攥着一封信件。
他掰开他的手,上面的内容让他遍体生寒。
——
“昭昭?昭昭你说说话……昭昭?”李婉卿将司青亦抱在怀里,“昭昭?别害怕,我现在……我现在就去找御医,找天下医术最厉害的人给你治病……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司青亦费力地抬起手,不顾再添一道疤痕,将穿腹而过的剑锋向外剥离,别连带伤到她。
“皎皎……小心李承意,保住司府……”司青亦费力开口,撑着快半阖的眼眸,“我……我真的好舍不得皎皎啊,我还说要带着皎皎……去东海、去……”
去东海、去西域、去北漠、去南疆,与你一起。
去海边拾贝、去爬山见日出日落、去林间吹箫、去亭中起舞,与你一起。
去春日赏桃花,去夏日听蝉鸣,去秋日见红枫,去冬日看初雪,与你一起。
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在庭院种满你最喜欢的桃花,或许还能在一角种些红梅,这样冬季不至于太萧瑟,与你一起煎茶煮酒。
还要再去一趟旃檀寺,看看山崖上的银杏是否都盛满了金黄的叶,与你一起。
司青亦喉间已经溢出腥甜,她颤抖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木雕,上面已经染上了血色,她递给李婉卿。
李婉卿握住她的手,眼泪溢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不要,昭昭我不要……我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把它送给我……”
司青亦能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砸在脸上,混着血水滑到她的下颌。
她真的好想多看看李婉卿,好像把这些话亲口对她说,可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她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在随着溢出的血液流逝。
千言万语只来得及化作一句。
“皎皎……对不起……”
司青亦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对不起,你的余生我就不能再参与了。
“昭昭?昭昭!昭昭——”李婉卿抱住她已无生息的身子,放声痛哭。
“昭昭,我这一生都在等待,好不容易有勇气跃出一步。”
“昭昭,你说我来时路途遥远会不会害怕,我不害怕,因为路的尽头是你,以后的路怎么办,那么长,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光亮……”
“昭昭,你真的好狠心,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昭昭,都说旃檀寺上的银杏最是灵验,怎么我求的祈福带和穗子都不管用呢?”
“昭昭,你说要带我去见识大晋的大好河山,走遍大江南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昭昭,琴棋书画、权谋秘术,到底哪个才能留住你啊……昭昭……”
天空中相继炸响几朵绚烂的烟火,边城的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没有人知道大晋的镇远大将军,死在除夕夜冰冷的雪地中,死在大晋天子的猜疑下。
左将军拿着刀剑,见两人相拥的场景,一时叹绝天地悲凉。
——
镇远大将军战死沙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晋上下。
就算是新春佳节,但举国上下的百姓皆在门前挂上一抹白幡以示哀悼。
李婉卿在边城的城门前,守着司青亦坐了一夜,雪已经覆盖住鲜红的血泊,染上她们的发间眉宇。
众人将司青亦的尸体抬到军营中去,将士袖间别着寿带,三军同悲。
左将军将信件递给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信角上的玉玺印章,心血上涌,抑制不住地呕出口血来。
“殿下!”巧儿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眼里落下泪来,“先让将军入土为安吧。”
“将军府已经传了信来,不必让大将军再受劳苦,就让其葬在北漠,让她在天之灵看着大晋边疆的国泰民安……”
“呵呵……看着大晋的……国泰民安……”说来真是讽刺极了。
李婉卿司青亦手中拿过满是血迹的木雕,为她褪下冻得僵硬的衣服,看着她身上遍布的伤痕,为她清洗干净身子。
“为了这国泰民安,你这是受了多大的苦罪。”她最后吻过司青亦没有温度的唇,将她临行时送给她的合欢木木雕放在她的身边,“值得吗?”
“节哀——”左将军与右将军合上棺椁。
李婉卿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哭泣,她攥着信面如死灰,她的眼泪早就在那一夜都哭干流尽。
“这是将军大帐中尚未寄出的书信与放在案上的紫竹萧。”左将军将萧与一叠整整齐齐的信封递给她。
她谢过左将军,轻抚信上的遒劲字迹。
“皎皎,我竟都嫉妒月亮了,月亮能见到你,我日日想念得心口疼也不曾起效,天涯地角有穷时,惟有相思无尽处。也只能在寂寞的夜里独自吹箫,好在你也留给我一些值得想念的东西,每当想起你,我便抚摸系在萧上的穗子……”
“朝朝见明月,明月何皎皎,清风复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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