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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清明节的时候,曾美静带着孩子改了嫁,嫁给了三十里外的一个大她十来岁的光棍。兴强哥死后,他留下的钱办了他的后事,余下的不多,他们过完年就花得差不多了。古百钊又开始天天赊烟抽,许人家小麦收起来了就还账。小麦才刚刚抽穗,人们开始安排农田的事宜。最当务之急的是要买种子和化肥。稻谷、花生、棉花、大豆,这些种子和化肥农药加起来得几百块钱。几百块钱,这在一般的农户眼里早就不是什么大数目了。从前兴强哥挣钱他们没觉得,现在别说几百,几块钱他俩都拿不出来了。古百钊重操旧业去药别人的狗子卖钱,结果出师不利,叫主人家逮着了,挨了一顿好打,疼得他睡了好几天不敢动弹。春播开始了,村里的干部来收预交的农用水电费,曾美静问古百钊怎么办,古百钊让她去跟新国哥借。曾美静没说什么,抱着祁佳出了门。古百钊还以为她是去借钱了,没曾想她从此再没有回来。
曾美静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古百钊去她娘家找过,人没见着还挨了人家一顿打骂。他没有了着落。大姑妈是不会让他吃现成的,她还是见天骂他好吃懒做没本事。古百钊也不恼,饥一顿饱一顿的混。吃的口粮还有一点点,菜可以到大姑妈的菜地弄,或是任意谁家的菜地去偷一点,可是再想吃曾美静做的那样可口的饭菜就不可能。饱肚子相对还容易一点,抽烟的钱就难弄了。曾美静一走,他再到经销店赊账就没有人肯赊给他了。虽然他只抽几毛钱一包的烟,可是农民的收入只能从土地里来。卖粮卖菜,他吃的都没有,哪来的卖的?再或者出门帮小工。他一向投机取巧、好逸恶劳出了名,即使他愿意去干也绝对没有人肯要他。于是每天几八、九毛钱的烟钱成了他头疼的大问题。他的烟瘾大,手头有钱时一天抽两包,没钱也得抽一包,一天不抽烟就没精打采的,两天不抽烟就如同七魂出了窍。他本来胆子不大,药人家狗子挨了打以后,他再没有胆量偷鸡摸狗。可是小麦总是不见黄,他实在等不及了,便出门四处游荡,看能不能碰到象天上掉馅饼那样的好机会。他那天打算进城去碰碰运气,走到郊区时看见那里的村小学改迁重建,他见工地无人看管,便偷了一些钢筋去附近的废品站卖了。他拿着卖钢筋的钱就近买了一条烟,然后再到路边餐馆里炒了两个荤菜,喝了一瓶啤酒。酒足饭饱点燃一根烟,刚抽了两口,就被派出所的民警逮住了。
古百钊被关拘留以后,大姑妈来找爸爸,让他找人把古百钊从派出所弄出来。这是兴强哥死后她第一次来,也是到爱爱家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原因新国哥来说过了,因为爸爸没有参加兴强哥的葬礼。她甚至还阻扰新国哥到爱爱家来,说要一刀两断,势不两立。所以在丝莉的婚礼上她都没跟爸爸说话。大姑妈进门后,妈妈勉强和大姑妈打了个招呼,便进卧室关上门看电视。为了以示讨厌,她把音量开得老大。
“莫说我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就是有,我也不会管他。他这个伤风败俗、死有余辜的东西,落到这般地步还不知悔改,还是好逸恶劳、本性不移。都是你生的娃子,你为什么要偏着心眼子袒护他?就是因为分家以后你要靠他养老送终?我还告诉你,有他没他祁兴强不会让你饿死,现在祁兴强没了,你等着,他古百钊自己还养活不了自己,他还能养活你?你不是会袒护他吗?现在让政府教育他正好。”爸爸为兴强哥的死一肚子气还没有消,便没好气地说。
“古月箫,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袒护哪个了?我有不有人养要你管?你这是在看我的笑话吗?亏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兴强?难为他还叫了你二十几年的幺叔,他死了你居然都不肯去看他最后一眼,你不觉得你这个幺叔不称职吗?你没本事就说没本事的话,说什么死有余辜、伤风败俗?他古百钊是吃了你的肉还是喝了你的血?你要这么辱没他?”
“我辱没他?你觉得我冤枉他了?他是什么东西你心里没数?败坏门风的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往自己亲兄弟头上扣王八帽子,害死了兄弟,他还有脸活着。还有你,你也是罪魁祸首。”
“古月箫你给老子闭嘴。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说什么败坏门风?你不摸摸你的后脑勺想想,你也有资格说这些话?”
“你嘴巴放干净些,老娘还在旁边坐着咧,你居然敢跟我称老子?你就算大我几天也不能猖狂成这样吧?我还是他叔子吧?怎么没有资格说他?”
“你有没有资格骂古百钊,你自己也是王八吃明亮花子(萤火虫),心里明亮得很。你和他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做的不如你做的巧妙,让千人百众的晓得了,你以为你做的隐秘外人不晓得,你就可以跟我假充正经?人在做,天在看,就算老天爷瞎了眼,你自己也瞎了眼?”
“你给我滚。你这个冤家,你要是不想气死我,从今往后你不要来了。老天,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真是前世的冤孽呀。”奶奶哭了起来。
“你赶我?老子不是为了娃子,老子根本就不想进你们的门槛,老子还嫌你们腌臜呢。老子给你们留了几十年的面子,不是为了让你们充正人君子骂我的百钊的。老子走之前,还要把话挑明,古锦云是哪个的种?邵佑贞结婚后怀不上,不是你个死老婆子撺掇古月箫给她下的种?老子不说,你们就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娘儿俩做的丑事?凭什么你们做得,我的儿子做了就成了伤风败俗,败坏门风?还要死有余辜?你古月箫为什么不死?”
“真是活冤家呀,这种胡话你都说得出来?你还是人吗?”
“滚,你这个疯婆娘。”爸爸冲上去想捂住大姑妈的嘴。可是晚了,她已经说完了。这时妈妈已经站在客厅里了,她死死地盯着爸爸,两只眼睛瞪得眼球都快掉出来了。“青,她邪了,你莫听她胡说八道。”
“你才邪了。还有死老婆子你说我不是人?你才不是人。百钊和美静是他们自己相好的,我不过是装聋作哑,并没有牵线搭桥。你呢?趁古月笙出外工的空,你哄古月箫去跟他嫂子睡,还每天晚上给他煮两个荷包蛋吃。你以为我不晓得?他那年才十六啊,亏你想得出来。”
爸爸倒在沙发上,脸上惨白。
“老天爷呀,我造了什么孽?你一雷劈死我不行?非要让这么个忤逆不孝东西气死我吗?活冤家呀,就算你兄弟帮不上你的忙,你也不该无事生非乱他的家务。”
“我无事生非?小娃子不晓得撒谎吧?新国跟我说,婆婆偏心眼子,每天煮两个荷包蛋给幺叔吃,却一个都不给他吃。我说你怎么不问婆婆为什么?新国说婆婆说了,幺叔晚上要照看大幺妈,废精力。废什么精力?我当时没多想。后来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回来和你吵架让我听见了。他说他原来读书成绩好得很,就是因为你,他读书就再也静不下心了,所以才没考上大学。他为什么静不下来心?不就是他尝过女人味了吗?你还说我乱他的家务?你乱他的家务才对吧?是你害了他一辈子。古月萧你还说我袒护我的百钊,你妈怎么袒护你的你都忘了?你和吴秀娃子偷情,袁德芳去捉奸时,不是她叫新国插小路跑去给你送的信?这些你不会都记不得了吧?”
“冤家呀------,冤家呀------,冤家呀------”奶奶一声接一声长嚎。
“古月琴,你给我滚。老不死的你也给我闭嘴。古月箫,你到底还有多少个野种?”妈妈一声大吼。接着家里能碎的都碎了,不能碎的,像塑料类的,踩烂了;不锈钢类的,变了形;纺织品类的,剪了;纸类的,撕了。这是爱爱记事以来家里最大的一次浩劫,由妈妈单独完成。她恨死了大姑妈,让他们家变成废墟的罪魁祸首。她恨死了爸爸,感情不专一,立场不坚定的家伙。她恨死了奶奶,那么龌龊的主意都能想出来。爱爱躲在自己的屋里,从门缝往外偷窥外面动静。奶奶浑身颤抖的不出声地喊着冤家。爸爸死了一样躺在长沙发上,任由妈妈把破坏后的东西砸向他,直到把他埋起来他都没有动弹一下。妈妈走了,到家婆那里去了。这一家都是些什么人呀?一个个龌龊、暴戾。爱爱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恨不得点一把火烧了这一切。她努力的让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到锦珍姐姐那里去寻求片刻安宁。
“咦,好哭佬来了?”开门的竟然是俊。看到爱爱他的大眼睛睁圆了,接着露出开心的笑容,拈起她头上几根短短的茸发轻轻地扯了扯。
“咝,”她耸肩吸了一口气,“滚,讨厌。”接着眼泪就呼呼地流了下来。
“小妹,吃中午饭了没?怎么早上没过来,这么晚了才过来?”锦珍姐姐笑眯眯从卧室迎过来。“怎么了小妹?怎么哭了。”
“我俊哥喊小姨是好哭佬,还揪小姨的头发,小姨就哭了。”帅帅和俊原本在看电视。
“俊。”锦珍姐姐大声嚷了一声,抬手轻轻地在俊头顶上扇了了一巴掌。“我削你个小坏蛋,叫你欺负小姨。”
“我根本没使劲,真的。她就是好哭佬咧。”俊不知所措的尴尬地笑着辩解。
“俊哥是没有使劲,我作证,他只拈了几根头发,用很小很小的劲扯的。”
“嘁,你们两个苕蛋,头发是揪的越少越疼。你个大儿娃子手劲多大?哪有个轻重?俊,过来站好,叫小姨踢你两脚,有意见吗?”
俊讪讪地挪过来,低头看着爱爱笑。其实,爱爱还是喜欢俊扯她的头发的,就像壮壮爸爸扯壮壮妈妈头发一样,这应该是他表示喜欢和亲昵的方式吧。自己因为心里有气,居然赶他滚,他会不会因此再也不搭理她了?不理就不理,男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可信的动物。她撅了撅嘴,还是咧嘴望俊假笑了一下。
“小妹,你怎么不踢俊?饶他了是吧?看我们小妹多大度?知道俊是开玩笑的是吧?他喜欢你才和你闹咧。”
爱爱低了头,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把锦珍姐姐拉到卧室里,凑到她耳边,轻声地告诉她,爸爸妈妈吵架了,因为大姑妈。
“老窜沟的东西,怎么不发急瘟死了她。”锦珍姐姐听完过程咬牙切齿地骂。“俊,你和帅帅在屋里玩,我和你姑爸出去有点事。等会子,你和帅帅把饭菜热一热,吃饱了再上学,行不?”
“不行,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
“老子削死你。跟俊哥在屋里看电视。”
“幺幺,你带上帅帅吧,我们一起走。我中午吃得特别饱,不用吃晚饭。”俊起身。
“去,多么饱?能管到明天早上?你听他的做什么?要不这样,小妹,你留下来和他们玩,我和你大哥先过去。等会儿你和帅帅跟俊一起回来,叫他送你们到家属区,行不。”
“行,行,小姨,我们先打牌画乌龟,然后吃饭,老母鸡火锅没吃完,我俊哥的爸爸拿来的土鸡,可好吃了。”帅听说小姨不走,高兴地蹦了起来。
爱爱不想看见那个乱七八糟的家,就点了点头。
“好了,俊,把中午剩下的粉条都下进去,你们饱饱地吃,不用给我们留。余明丕。睡醒了没有,起来有事。”
“是,领导,一切行动听指挥。”余明丕梦梦忪忪搭腔。
锦珍姐姐和余明丕走了以后,他们三个画了几个乌龟。傍黑天,俊把饭菜热了,他知道爱爱不吃鸡肉,给她挑了一碗粉条。她都吃尽了,因为没有吃午饭,鸡汤煮粉条变得格外好吃。他们一起坐车进城,俊把他俩送到了小区门口。一路上爱爱牵着帅帅的手,她牵帅帅走路的这种是帅帅刚从乡下到城里时养成的,因为她觉得她是小姨,保护外甥的是她的职责。锦珍姐姐和余明丕忙了半天才收拾干净。妈妈回来了,脸上的怒气好像消了不少。晚上一家人去逛超市,把损失的生活必须品采购回来,随便给爱爱和帅帅买了一些零食。
古百钊的盗窃金额不大,据说只要托人交上一定的罚款是不用判刑的。他连在派出所关拘留的生活费都没钱交,哪有钱托人和交罚款?父母兄弟谁有钱替他交罚款?又或者谁愿意替他交罚款?于是他被判了一年劳教。用新国哥的话说,他这是吃公家饭去了,这一年不用过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了,对他对大家都挺好。
古百钊刚刚刑满释放,枣叶姐姐就带着明灿回了老家。她在那里给明灿生了一个弟弟,正如她担心的那样,奤子有了自己的儿子,对明灿愈发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容不得。明灿只要敢碰一碰弟弟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或弟弟的食物、玩具、衣物,甚至一个嫉妒的眼神、一句小声的埋怨,都会惹来一顿打骂。即便和弟弟无关的,比如多吃了一碗饭、少干了一样活,或有抵触、怠慢的情绪被继父和奶奶发现,也免不了挨一顿抽打。枣叶姐姐忍无可忍,丢下一岁多的小儿子带着明灿回了老家。就像她说的,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她都丢不下,何况那个才刚学会吃饭走路咧。她牵着明灿来求大姑妈收留,说她实在是顾不了明灿。大姑妈赶她滚,说她就是个丧门星、害人物,害古百钊当了光棍坐了牢狱,怎么还有脸来求她。枣叶姐姐跪下来,说大姑妈不答应她就不起来。她把明灿的衣服掀开,把明灿伤痕累累、瘦骨如柴的身体给大姑妈看,说她不能看着娃子跟她受罪。大姑妈眼睛瞟都不瞟明灿,把她娘儿俩推到门外,说她娘儿俩活该,自作自受,然后锁上门走了。枣叶姐姐固执地跪在街檐上不肯起来,她说不信大姑妈的心肠是石头做的。
大姑妈的心肠不仅是石头做的,而且还是花岗岩做的。古百钊也躲出去不打照面,任她娘儿俩在街檐上泪流涕下、长跪不起。大姑父实在看不过了,去叫了菊英姐姐来劝枣叶姐姐,妯娌两个搂着娃子大哭一场。菊英姐姐后来问大姑妈为什么不肯留下明灿,大姑妈说她去曾美静改嫁的婆家那里访过了,听曾美静的邻人讲,她结婚不久就和她现在的老公公好上了,因为她的那个男人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她公公婆婆之所以要娶曾美静过门,就是想他们离世以后曾美静可以替他们照顾他们的儿子,祁佳能给他们儿子养老送终。那个男的知道光棍让人看不起,还会被无良的人欺负,他想过上有老婆有儿子的正常的日子。所以那娘儿俩就由着她和公公胡来,还把祁佳视如己出,宝贝得不得了。那公公也是五十老几的人了,还能蹦跶几天?百钊多年轻?他们几年感情又不是假的,还有娃子呢,继父老子怎么比得了亲爹?或许曾美静受不了寂寞,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呢?
奤子受不了儿子终日啼哭,带着娃子来找枣叶姐姐,为了劝说枣叶姐姐跟他回去,他跪在她面前作保证,以后再不动明灿一根指头,枣叶姐姐无可奈何,只得带着明灿跟奤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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