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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1)
算了算,盈厅中的一曲也应该早就结束了。
卫径抒站起身,扫了一眼房中的设置,然后将腰间挂的一枚羊脂白玉玉佩取下来,挂在了屏风离房门最近的一角上。
玉佩刚挂上,房门口处便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卫径抒神色稍凝,目光冷冷地瞥过门的方向,当即转身绕过屏风,步子又快又轻地隐到了屏风后面。
“吱呀——”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绯红色的绣花鞋迈过门槛,鞋跟先着地后,才轻轻落下鞋尖。
紧接着,另一只鞋也以同样的方式跟了进来。
来人猫进了房,很快将房门合上,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房中烛火熠熠,映照在来人的面庞上。
稍显扁平又不失英气的一张脸,凤眼长眉,鼻梁秀挺,嘴角想要上扬却被克制住,面上露出一丝即将得逞的喜色。
不是旁人,正是此刻本应在家中“养病”的武熙。
武熙进来时,瞧着这房里静悄悄的,没见着卫径抒的影子,本来心里还有点慌,想着是不是锦屏那丫头办事没办好,直至看到屏风上挂着的那枚镂雕兰花纹样的白玉玉佩,一颗心这才落到实处。
她以前每回见到卫径抒时,那枚玉佩都挂在他的腰间,鲜少有离身的时候。
看来今日这事,十有八九是稳了。
想到这里,武熙面上喜色更甚,脚下径直朝屏风的方向走去。
走到屏风旁边时,她顺手将身上的外袍褪了下来,扔到了一边的地面上。
屏风的后面,软榻四周的帐幔都垂了下来,将软榻遮得严严实实,榻边散乱着一双月白色的软靴。
武熙将手按在自己左心的位置上,感受到一阵心跳声,如擂鼓般一下一下的,传至她的手心。
——她筹谋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先前懿柠公主在宴上请求圣上赐婚,武熙想着此事若成了,那她便跟着得意,此事若不成,丢的怎么也是公主的脸面,和她扯不上太多关系。
可卫家展示出来的态度,分明是婉拒了公主。从那时起,武熙这么多年的伏小忍让,便如同那覆了舟的水流,尽数转化成了不断滋长的欲望,再也无法控制。
去年年底公主为了赐婚一事,同她商量之时,她表面上恭贺着出谋划策,实则是害怕若她那堂姊当晚便去求亲,圣上再真的应承下来,那她可就彻彻底底没有希望了。
于是只能借除夕之夜为幌子,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哪想到结果便宜了谢家的那个狐媚子。
她又如何能甘心?
元月时,武熙心中便起了主意,寻思着借公主府筹办喜宴之机,以谢清玉的名义约见卫径抒,来成全自己与他的一桩美事。
而她那个傻乎乎的堂姊,怕不是到现在都还天真地以为,她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撮合他们两个呢。
从始至终不过都是为了她自己罢了。
想到这,武熙脸上的一双细眉得意地扬起,右手径直伸向遮挡住床榻的那层芥黄色的帐幔。
帐幔被她拉开一角,露出里面摊开的黄褐色锦被。
如她所料的那般,锦被并不平整,而是有些鼓起来,看样子,底下应当是躺了个人。
定是卫径抒了。
武熙心中再次确认。
那碗她吩咐给他准备的“醒酒汤”里,下的药物不仅可使人暂时昏睡,还兼带有一定的阴阳调和之效。
锦屏那丫头将这事办得着实周全,回去定要好好赏她。
武熙一边想着,一边将手轻轻覆在那床锦被上,先来回抚摸了些许,然后才往上移至被子的边缘位置。
她握住被角稍稍用力,被子便很容易地被掀开了。
顷刻间,被中景象一览无余。
看清榻上之“人”的那一刻,武熙脸上原本抑制不住的喜色霎时尽数凝固住。
榻上哪里有卫径抒的影子,分明只有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方枕!
武熙不死心地又将被子翻了个遍,确认榻上再无他物,更别提活生生的人后,她才不得已接受眼前现实:
卫径抒确实不在这里。
怎么会?是哪里出了纰漏?
就在武熙紧紧攥着被角,百思不得其解,又气又恼之时,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从帐幔之后绕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定在了她身侧。
武熙只感觉突然一道黑影笼罩下来,还来不及错愕,右手手腕已经被一股大力禁锢住,连带着她整个身子都向外翻去。
一阵天旋地转。
迎着烛光,两人四目相对。
武熙自下往上,看到本来应该软倒在榻上的人,此刻正擒了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冷冷道了一句:
“竟然是你。”
他这般神态力气,又哪里像是中了药效的样子?
“不可能……”
武熙不可置信道,“你根本没喝那汤?”
“喝了。”卫径抒并不掩饰,“没喝下去罢了。”
说着,他松开那只锢住她的手,目光锁着她一张惊惶不已的脸,无不嘲讽道:“堂堂武安大将军之女,原来也会使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下作?
他竟会用这么不堪的词形容她。
武熙头一次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明明面上没有半分表情,望向她的那双眸子却如寒潭一般,越望到深处越冷。
平日的温文尔雅更是半点不见,唯独剩了高高在上的矜贵之态,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仿佛他一直便是如此。
“你……”
武熙一时又惊又惧,脚软得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再加上手腕处那股制着她的力量倏然消失,她支撑不住,整个身子从榻沿慢慢滑坐到了地面上。
纵使看见她这副模样,卫径抒亦神色不改。
两人正僵持着,这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道甚是明媚的女声:
“原来你在这呀,我听卫知说你找我,倒叫我一顿好找。”
声音婉转,竟是比初春的莺啼还要动人。
随着来人的走近,连空气中都开始浮动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倘或要问是何种花,说不清道不明,却像是集了百花的灵动之处,比之丹桂更为馥郁,比之桃杏更为烂漫,比之梅兰更为清雅。
钰城盛传,燕栖阁第一舞妓苏巧巧,生来便身怀奇香,味胜醇醪,余韵幽远,但有闻者,非三月不能忘怀。
来人正是苏巧巧。
卫径抒敛去一身冷意,转而温声道:“巧巧姑娘。”
苏巧巧行至屏风旁,许是嫌屏风有些碍事,一双赛霜赛雪的柔荑搭上木质外缘,稍稍使力将其往里挪了些许。
然后,她随意瞥了一眼屏风内侧,像是才看到地上有个人般,捂嘴低呼出声:“呀!这不是武熙武大小姐么,短短几日不见,怎么就这般模样了?害我险些没认出来呢。”
武熙盯着苏巧巧的脸,恨恨道:“收起你的嘴脸吧,你别忘了,你不过一介罪臣之女,若说得难听点,一条丧家之犬罢了,若不是仗着我堂兄宠你护你,现今这钰城哪有你说话的份?”
苏巧巧闻言,不仅不恼,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厉害,额上的花钿亦随之颤动,眉目映衬间,更显美艳不可方物。
武熙被那笑容刺到,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能对面前的人起到一点激怒的效果,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真是疯了。”
苏巧巧止住笑,摇了摇手指:“不。”又忽而认真道,“我只是觉得啊,你说的字字都没有错。”
说着,她倚向身侧,一手挽上卫径抒的臂弯,一手顺势沿着他的小臂,逐渐攀上他的肩膀,姿势亲昵,得意地睨向武熙:
“可就是你从未看得起过的这样一条丧家之犬,能够轻易摘得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以女子声名为代价都要得到的人的一颗心,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句话无疑刺痛了武熙心底最为在意的那一部分,特别是当她看到卫径抒站在一边一脸漠然,连眼角余光都不再给她的时候。
武熙再也忍不住,几乎是咬着牙警告面前这个放肆的女人:“若是你和他好了,当真不怕惹怒我堂兄吗?要知道,没了我堂兄,你什么都不是。”
原以为搬出了堂兄的名头,她会多少收敛一点,不成想苏巧巧浑不在意道:“你一口一个你的堂兄,倘若我说,你的堂兄纵使知道我与卫大人互通了心意,却依旧会宠我、爱护我呢?”
“……你!”
*
谢清玉携着茹烟来到盈安小院时,看到院中来往不过几人进出,说冷清不至于,说热闹也算不上。
方才在觅芳台,她思忖了下,虽然她觉得邀约一事或有蹊跷,但无论那名丫鬟是不是卫径抒差遣的人,总归都是借的他的名义,她放心不下,便决定还是来看看为好。
谢清玉过了院门,走了几步,发觉门墙右侧站着一个颇熟悉的身影。
……主要是那满头的金饰实在太晃眼,她不想留意到都很难。
是懿柠公主。
此刻她周遭没了那些乌泱泱一大片人的簇拥,正背对着谢清玉,同一名丫鬟悄声说话。
正说着,那名丫鬟扯了扯懿柠公主的衣袖,眼神示意她看看身后,懿柠公主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这才瞧见了谢清玉。
只不过看见她,懿柠公主似是很惊讶:“你是那个谢家的谢清玉?你怎么在这……不对,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她清楚地记得,武熙同她约定好的让谢清玉过来的时辰,明明应该在两刻之后。
“臣女谢清玉,见过懿柠公主,公主金安。”
既撞见了,谢清玉知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上前行了礼。
但她稍稍一想懿柠公主说的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公主认识臣女?”
刚准备摆出一副公主架子的懿柠公主,听到这个问题,眼神顿时躲闪了下,表情不自然道:“本宫……本宫既然筹办这宴会,自然是对每位宾客都有所了解,你、你也不例外。”
她总不能说,其实她是在觅芳台上偷瞄过几眼……
那多丢面子。
谢清玉了然:“公主如此有心,是臣女狭隘了。”
“无妨。”懿柠公主面上一派端庄,实则最是禁不得夸,她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得意道,“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呢,本宫且问你,你是如何过来这边的?”
谢清玉看公主意外的模样,倒像是不知道她会来这小院。
斟酌之下,谢清玉决定只说一半:“回公主,有人临时约了臣女在这院中见面,臣女便过来了。”
难道是她多想了吗?
如今这院中除了三两个客人,也并没有旁的不相干的人。
约见她的人,可能真的是卫径抒……
懿柠公主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有些急道:“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呢?本宫不是问你这个!”
她换了种方式,更为直白地问,“本宫的意思是说,既有人约见你,那可有人给你传话?传话的又是何人?”
谢清玉虽不知道公主为何要问这些,但还是如实答道:“回公主,是一名女婢。”
那名丫鬟在觅芳台给她传了话,等到她的答复后便离开了。
“那女婢叫什么?”
谢清玉稍稍回忆:“臣女的婢子问过,好像是叫绣屏。”顿了顿,她又迟疑着开口,“不知公主……问这些是?”
哪知懿柠公主压根没听见她的后半句,只自顾自喃喃道:“没错呀,可又怎么会提前呢……”
谢清玉:“……?”
就在她一头雾水的时候,眼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忽然使劲晃了晃脑袋,似是决定停止思考:“不管了。”
接着谢清玉的手腕便被一只甚为软乎的手拽住。
“你跟本宫来,我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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