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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
夏仲孙从妹妹那边领了秋香节的节礼回来,心中还颇有些愤愤不平。
同样是江都王府的亲戚,凭什么他们姓金的人就得脸?便是那才与孟羽山定了亲的马凤儿他爹也在宴席上耀武扬威的,处处压他们夏家一头。他妹子虽然是侧妃,可也是给王爷生下了两个儿子的!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把节礼往地上一丢,靴子也不脱,就往竹榻上一躺,他的夫人邱氏进来看他,他也不愿意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过节回来,怎的又这般唉声叹气?王妃不是也赏赐了许多东西?你如今也是做都虞侯的人,好歹是王爷的心腹亲信,何必为了宴席上那点儿面子的事情跟自己过不去?方才四郎五郎都在,你做那副脸色给谁瞧?没得让人笑话了去!”
“你还说四郎五郎都在!他们两个哪个替我这个当舅舅的说一句话了?好…那王妃是他主母,那姓金的和尚才是他舅舅!我算哪根葱?哼!”
“唉,你怎么这么小性,那皎然大师也是为了王妃的身体才专门从临海赶过来的嘛,毕竟是客,又是得道的上师,咱们理应谦让。”
“什么上师,他才多大?无非是顶着祖上的余荫作威作福,我看他就是个游山玩水的花和尚!”
邱氏是信佛的,听了丈夫这番话觉得既不尊重又没道理,可又没办法直接劝他,只好曲线救国,岔开话题。
“哎,你也别总怄气了。我可听说了,五郎下面那个嫡出的弟弟被人从京城带到湘阳来了…”
“嗯,这事我知道,朝廷还派了一万援兵一起过来了呢。”
“那,这是要议和了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你以为把质子带过来就是要议和?那说不定是要拉到城门楼上砍了给咱们看,谁知道呢?”
“阿弥陀佛,那六郎年纪还小,他们怎能…”
“打起仗来,刀剑无眼,谁管你年纪大年纪小?不过…你说到此事,倒是提醒了我,要派人进城里去看看,探探虚实…你那个娘家侄子,叫那个什么,邱葆的,他最近在干什么?”
***
邱葆绕道淝县,兜了个大圈子,六日后才从北门进了湘阳城。
他见城内一切如常,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兵临城下而惊慌失措。因为江都王只堵了湘阳的东门和南门,楚王守着西门,北门以外尚且可以同大齐内陆正常往来,赵若云把他带来的一万人马分了一半,守在北门外的交通要道上,楚王的军队一时半会儿还不敢从西面合围。
邱葆家里是行医的,原本是在流民处帮着开药,他姑父都虞侯夏逊前些时突然找了他过来,要他乔装打扮进湘阳城探探敌情,顺便了解下质子的情况。他便装成个卖药郎,背了一箱子的丸药膏方,跟着北边来的商贾们一起混进了城。
他以前来过湘阳,城里的路也还算熟悉,他边走边跟人打听,知道了这新来的赵将军已经接管了城中防务。这人雷厉风行,逼着太守秦大人交了兵权,除了北门外驻扎的五千人,这城里的两万五千兵马都在赵将军的统帅之下,如今东南西三面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北面的增援物资还在源源不断的运进来,看样子是要打持久战的意思。
邱葆装模作样的在花市街的十字路口卖了一阵子药,眼瞅着天要黑了,他便想着先去找个客栈投宿,要什么消息,明日接着再打探也来得及。收拾了摊子正准备走,忽然看见一群人呼朋唤友兴高采烈的往花市街另外一头聚集而去。那个方向,似乎有个地方灯火通明,隐隐有萧管之声,人头攒动,看起来相当热闹。
“这位仁兄,前方可是有什么好事情?为何大家都往那边去啊?”
“你还不知道啊,这前面乃是栖霞楼!咱们本地的花魁娘子杜倩娘今日为秦太守夫人千秋做歌会,到了酉时便要上歌台开演了呢,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对啊,你要是想看,现在就得快过去!”
“我听说啊,花魁娘子新收了那江都王质子当干儿子,这人琴瑟琵琶都调得极好,与倩娘的歌舞极般配呢!”
“啊?当真么…”
邱葆觉得这几句对话中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儿大,他消化了一下,才赶紧跟在这群人后面往栖霞楼而去。等他到楼下的时候,前面的位置早就被站满了,他只好在对面一家茶楼的门廊下面站了,不多会儿又被后面来的人挤得飞起,最后不得不站到围栏上面,抱着柱子才勉强稳住。
“开始了,开始了!”
邱葆抬头看那栖霞楼,只见此楼高耸入云,层阁嶙峋,灯光照耀之下,璀璨生辉,一时眼花竟也分不清到底有几层之高。现在楼阁的中间有一层门扇全部打开,从里面大厅到外面的露台全部灯火辉煌,有诸多彩妆打扮的乐伎鱼贯而出,手持琵琶萧管各类乐器,分列两侧。压阵的则是一个老者还有一个少年,老者鼓瑟,少年抚琴。
忽而一声悠远的笛声响起,瑟声继之,琵琶等乐参差而至,琴声在转折处巧妙的应和,不急不躁,又错杂相叠,如同落叶飞花,层层不绝,果然是一首精妙的乐曲。
众人陶醉间,大厅内又走出了一位盛装的女子,她一身红衣,饰以珠玉,袖上缠着楚舞用的飘带,风吹过的时候,那些轻纱质地的飘带随风而起,端得是如梦似幻。
“重帏深下莫愁堂,
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
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
一曲已毕,余音绕梁,众人皆以为神女之姿,便是如此矣!
邱葆抱着柱子,脚下还在不停的打滑,可这杜娘子的清歌一曲,确实令人耳目一新,他觉得自己这六七天旅途跋涉的劳累也在这一曲之间被荡涤一空。
“再歌一曲!”
“杜娘子神仙之姿,请再赐一曲!”
可花魁娘子谢了这一曲,便要下去更衣了,接下来需要琴师出来过个场。
杜倩娘看看他的干儿子,笑道:“六郎可莫要心慌?”
孟羽书今日穿了新衣服,头发是倩娘的梳头师父给梳的,用了根碧玉簪。因为气色偏白,老师傅还给他点了点儿胭脂,如今在灯光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
“干娘何苦笑话我,左右是要出丑给他看才满意的,否则也不会让我上台。”
“将军就是个戏谑的性子,你不必当真…若是手疼了,便停下,我让俞伯替你。”
“嗯。”
孟羽书手上的伤已大好,今日便挑了首《捣衣》。他一身浅青色的衣袍,面如冠玉,往台前坐了,稳稳当当的扣弦,气质极美。
众人见是年轻的琴师出场,许多不知底细的开始还略有些不满,谁知这少年演奏的手法极精,且曲风飘逸,令人听之忘怀。打听了之后,才知这人就是江都王质子,杜倩娘的干儿子,这才恍然大悟!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孟羽书今天这首曲子本来就难,可他并没有死磕那些那些难点,而是以一种轻松的手法一带而过,反而将一些铿锵之处略加柔化,显得更为悠远绵长。
而且,琴曲半阙之后,众人也越发看清了楼上这弹琴的少年的眉目如画,与方才扮作神女的杜娘子相比,俊俏不遑多让,甚至清雅过之。
众人啧啧称叹,都道这孟家的六郎名不虚传,韩祭酒的文章诚不我欺。
不多时,琴师的过场到了尾声,孟羽书一扫七弦,欠身谢场,众人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好!”
“空山玉碎之感,难得!好琴!”
“哎,这位孟小公子,也不要去别处了,便留在我们湘阳做个琴师,大家必定都是会捧场的!”
孟羽书心想,我倒是想走呢?总要能走得掉…他等下还要到赵若云跟前去点卯,不敢久留,便速速撤下了。歌台之上,另有舞伎歌女登台续演。
他把琴交给了栖霞楼的侍女,自己空着手下到楼下来,今夜这楼上面有太守夫人等女眷,赵将军在二楼与秦太守吃酒,歌台在七层,中间隔了好几层,他得从楼梯上自己走下去。
六层五层还好,走到四层的时候,楼梯边上的蜡烛不知怎的是灭的,以至于他眼前黑漆漆的,看不清路。他用手扶了墙,正准备慢慢的下去,忽然从楼梯一侧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把就吧他拉了过去。
“谁?”
还没等他问出话来,一只手便捂住了他的嘴,来人力气不小,直拖着他往后走了好几步,退进了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
孟羽书有点儿害怕,因为这个人的手他很陌生,绝不是赵若云,也不是徐都尉,更不是郑小七,这双手柔柔润润的,好像,不是男人的手。
“难道是干娘?干娘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大的力气?”
好在对方很快停下了脚步,一个女子的轻柔声音对他说:
“你莫怕,我是孟淇派来的,你姐姐,孟淇。你不要叫嚷,我现在就放开你。”
“…”
***
晚上回到竹里馆的时候,孟羽书很犹豫,他不太确定是否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郑小七。
他七年没回家了,和自己的姐姐,估计见面都未必能立刻相认,突然出现的这个人让他觉得十分无措,并不知道能否相信对方,眼下,似乎还是太妃娘娘这边安排的人更加可靠。
他本来是很有条理的,千头万绪的事情总能理出一条线来,可现在自己好像卡在了一个岔路口上,让他有点儿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进了门,郑小七照例在等他。赵若云带孟羽书出去快活的时候总不让郑小七跟着,借口他是京城来的正经押司,不能随便跟他们这些粗人鬼混,便把他排除在自己的娱乐圈之外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打扮成了这个样子?赵若云那个混账不会让你去接客了吧!”
郑小七一见孟羽书脸上的胭脂便怒气翻涌,一副要去打人的模样。
“没有…”
“他是不敢,他要是敢,我…”
“小七哥哥,我遇到了点儿为难事了。你,你能抱抱我么?”
他后面那句话讲的极轻,郑小七几乎没听见。
“什么?”
孟羽书没再说话,只把头埋在了郑小七胸口,他觉得惶恐不安的时候就总想找个什么人靠一靠,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眼前的这个人,也相信他。
郑小七愣了一下,还是把手环在了他的肩头,轻轻的抱住他。
“没事,有哥在呢。”
“今天,有个人来找我…”
这两个人只顾在竹林下交谈,都没注意墙头后面悄悄的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这些情形,都被邱葆看去了。
离得远,又隔着竹叶娑娑,显得尤其暧昧,直看的他的脸红心跳,三观大震。
“这个可是不得了啊,这…我可要如何报与姑父呢?”
“王爷要是知道了…”
“还有王妃…”
“我的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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