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第十七章

　　“我们啊.....”
　　彼时两个人并肩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周卓斜靠在树上，手里还攥着从病房带出的苹果。方凯则大大咧咧坐在地上，打火机微弱的火光半明半昧照在脸上，烟雾缭绕之中，往事历历，周卓缓缓开了口
　　“咱们市很多年前还有那种城中村，巴掌大的地方挤着太多人了，我们两家就是在那认识的。辰哥和我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那个时候上幼儿园要坐校车，十几个小孩挤在一个面包车里，早上被接过去下午再送回来。我们两家住对门，几十平的房子放两三张床和一个桌子就已经略显拥挤，大人们炒菜做饭都在门口。每次放学，我妈就在门外支个折叠桌，让我和辰哥坐一起写作业。”
　　周卓顿了顿：“辰哥啊，他原来性子不这样。有一次我妈出门买菜没带钥匙，正愁要不把我爸叫回来时，他直接徒手从窗户翻进去，我们那儿可是四楼，要是一个没稳住就摔下去了，打那件事儿后，我妈就拿他当亲儿子看。”
　　周卓狠狠咬了口手里的苹果：“那时候虽然条件不好，但真的挺快乐。夏天热的不行，在楼顶放个钢丝床或床垫，晚上躺着看星星看月亮；晚上下楼，大街小巷里各种夜市小吃和地摊。辰哥长得好看，我们那时候摆地摊，把辰哥往那一放，就有很多人来买，卖的钱不是买吃的了就是给诗诗买小玩具。诗诗是辰哥妹妹，那时候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丫头，听说现在都快上初中了”
　　“我，辰哥，浩子。我们三个人就是在这种地方一起长大的，前前后后有个十来年了。后来小升初，辰哥考进了市重点，初中上没多久，他们家就搬走了，现在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城中村也拆迁了....”
　　“来一根?”方凯见周卓情绪不对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后面不想说就不说了”
　　后来的事儿，他大抵都知道了
　　骄傲的神明狼狈不堪，受人折辱，遭人指责，谩骂
　　周卓一把抢过方凯手里的烟，那些事儿在他心里堵太久了，久到他每次看到江辰，心里都会泛起无限的酸涩。他狠狠抽了一口，艰难开口道：“辰哥当时是要参加保送考试的，他成绩那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然后他就可以专心训练了，辰哥当时在市射击队，运动员证刚拿下来，正准备参加省赛。后来，后来就出事儿了......”
　　周卓没有继续讲，因为那是卡在江辰心里一根又粗又长的刺。虽然江辰不在这儿，他也没理由挖开别人心，血肉模糊地公开于众。
　　那太残忍了，他想。
　　两人相顾无言地沉默着，直到指尖传来微微灼伤的痛意，方凯才猛地回神，指尖的烟已经燃完，他下意识松开了手，碰到地面最后一丝火光也熄灭了。
　　“不是，卓子你坐那参禅呢？”
　　一束刺眼的光直直地打向了两人，周卓用手挡在眼前，噌地一下蹿起来：“不是，你是不是有病！！哪有车灯对着人的！！”
　　许是往事过于沉重，周卓此番开口，带着连他都没察觉到的恼意。
　　“哎，哎，我错了....”来人笑着求饶，关掉车灯，长手长脚地站在一旁。
　　方凯借着灯光，认出了这是火锅店里另外那个男生。
　　“我这不是，听说辰哥病了，赶忙就买了点东西过来了。”陈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周卓解释道。
　　“不是，浩子我说，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周卓迅速整理好心情，看着小电瓶车上上下下都挂满了东西，打趣着开口：“知道的是你来探望辰哥，不知道的以为你来庆祝啥喜事呢！”
　　“我本来就没买多少，后来我妈知道辰哥生病住院了，直接差点没把超市搬过来，我这一车子，还是在我拿掉不少东西的情况下骑过来的。”陈浩赶忙解释。
　　“我刚才还说买束花，但是感觉太俗气了又不能吃，所以就直接过来了。”他一边停车一边絮絮叨叨。
　　刚买了花的方凯：........
　　“这位是？”陈浩满头大汗地停好车，终于看见伫立在一旁的方凯，疑惑地看向了周卓。
　　“奥奥，这是凯哥，辰哥他同桌，跟我一块过来的！”这是周卓今天第二次向别人介绍方凯，轻车熟路地指了指，转头就开始忙着卸货。
　　“这哥们看着挺眼熟哈！那个，我叫陈浩，和江辰是发小，喊我浩子就成。”陈浩客气地朝方凯点了个头，自我介绍了一番。
　　“不是，你这东西也太多了吧！”周卓一边帮忙一边吐槽：“一会李姨可咋拿回去啊！”话落，他抬起头，大包小包地东西挂了一身。
　　看见正站在旁边的方凯，脑瓜子一转，谄媚地笑了笑：“凯哥！帮个忙？”
　　方凯不语，挑了挑眉，望向了医院敞开的大门，心神一动，认命般接过周卓递过来的东西。
　　还能，再见他一眼
　　他们三个前后脚进了医院，陈浩盯着前面人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住院部长长的走廊上站着一个端泡面的大叔，佝偻着身子，乌青的眼下满是疲惫。陈浩鼻尖微动，电光火石间反应了过来。
　　“卧槽，那不是那天咱们出去吃火锅，跟辰哥起冲突那个人老大吗！！我就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不是，为啥会跟辰哥是同桌，辰哥不是跟你在一个学校吗？？”陈浩走在最后，拽着周卓，老妈子般絮絮叨叨。
　　开玩笑，这个方凯当时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周卓没心没肺地摆了摆手：“放心吧，没问题，凯哥这学期刚转过来的！我们几个现在在一个班。”
　　陈浩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总觉得前面的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谈话间，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病房门口。里面传出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妈，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嗯.....我知道....你去忙吧。”听到里面的声音，他们三个对视了一眼：江辰醒了。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李女士说了一句请进后，刚才离开的周卓和方凯又站在了她面前，前面还站着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
　　“李姨！”陈浩腼腆着打了招呼：“我来看看辰哥，刚好碰到阿卓他们，就让他们帮我把东西提上来了！”
　　“这儿有些是我妈腌的泡菜和咸菜，还有一些牛奶面包水果啥的！”
　　“哎，你们这!”李女士有点哽咽：“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啥啊姨，咱们几家这交情，有啥不好意思的，给辰哥好好补补，牛奶给诗诗拿回去喝，我记得那小丫头最喜欢喝了。”周卓单手勾着陈浩的肩膀，笑着解释。
　　“那你们跟小辰聊，阿姨有事先离开一下。”李女士抱歉地看向他们。随即叮嘱江辰：“小辰，那你好好休息，一会妈妈忙完了再过来看你。”
　　江辰靠在枕头上，缓缓点了点头。
　　“卧槽辰哥，你吓死我了！一天一夜啊！”李女士前脚刚出门，周卓后脚就蹦到江辰病床前，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嘶！你压到我手了！”江辰咬牙切齿地瞪着周卓，示意一旁的输液杆。
　　“哎，哎！我错了！”方凯反应迅速地将周卓从江辰身上拎下去，确认江辰没事后才放开他。
　　陈浩递给江辰一瓣剥好的橘子，关上了离江辰比较近的窗户，开口道：“怎么回事啊江辰？”
　　江辰接过那瓣橘子，放进嘴里，皱了皱眉头，轻轻开口：“发烧，肺部感染。”
　　“酸你就别吃了！”方凯刚想伸手，江辰直接把剩下的全部塞进嘴里。他冲着方凯笑了笑：
　　“不酸，就是我长口腔溃疡了。”
　　江辰直了直腰，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就看到他面前这三个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不是，我真的是发烧，又没死，你们这一副表情给谁看。”
　　“唉，主要是我们谁都没想到。”周卓如释重负瘫在隔壁的空病床上。突然一个激灵：“我还没给你说辰哥！这次成绩出来了，你咱们班第一。”看着江辰怀疑的眼神，周卓不服地拉过方凯：“不信你问你同桌，我才没骗你。”
　　对上江辰漆黑的眸子，方凯的心不受控地加快了节奏，他不自然地回答：“奥奥，没错，班头让你回来后拿着语文卷子去她办公室。”
　　江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倦意：“嗯好！”
　　“那我们不打扰你啦辰哥！你好好休息”周卓敏锐地察觉到江辰的倦意，招呼着另外两人离开，“你不用担心辰哥，最近都在讲卷子，老师说你到时候不会的去办公室单独问就好了。你在医院好好修养。”
　　“知道了，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江辰坐在病床上叮嘱他们。收回的目光落在了床头的那束花上。
　　他顿了顿，思绪飘回到那天下午，恰到好处的光和恰到好处的花店，他还记得花店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她在花海里忙碌，江辰被那样的朝气蓬勃所感染，以至于萌生了些许买花的想法。
　　江辰不知道的是，同样是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在他人眼里，不仅有青春活力的小姑娘，也有一个瘦削温柔的少年，那少年身姿挺拔，站在一排梧桐树底下，身上的白衬衫被微风吹动，衣摆缓缓飘起，伸手去接随风而落的树叶。
　　他送给小姑娘一朵花，同样也有人，在暖阳正好的下午，想送他一束花。这束花迟到了数月，最终还是来到了江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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