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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风波(五)
白日山清气爽,夜晚却狂风骤雨,婉柔午睡得迟,醒来后发现檀桓不在,她自己走到洞口,凝神眺望远方,外面树木萧瑟,山林枝叶随狂风乱舞,远处有飞泉涨潮,奔腾而下。
月消逝,星已残,终是一片苍茫,触景伤情,感怀身世,双眸又泪光闪闪。
她本是内心平静如水之人,从不爱自怨垂泪,如今怕是要把今生的泪都落尽。
忽地几处烛火跳动,檀桓拿了件沙青色梨花蝶纹坎肩走进来,挥挥衣袖,灯火通明,他转头看婉柔,知她刚哭过,摇摇头:“你在养伤,为何又跑到这洞口来伤情。”俯下身给她披上坎肩,道:“我已去过柳府,芸儿很好,只一件,史老爷和夫人——”
“怎么!?” 她紧张得叫出声。
“别怕,只说过几日要提到大理寺。”
“竟要去大理寺——”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父亲犯了什么罪,竟要闹到大理寺去,现在柳老爷肯定也不会管自己家的事,不落井下石算好得了,恐怕凶多吉少。
檀桓安慰道:“听我的吧,其实去大理寺没什么不好,那大理寺的院判原是个清官,必不会贪賍枉法。”
“唉!”婉柔哽咽着:“想我父亲一向为官清正,又早早离开京都,真不知为何会遇到这样的事。”
檀桓看她哭得娇花带雨,伸出手想拥到怀里,犹豫一下又收回去,继续安慰着:“既是如此你也不要忧心,总会水落石出,且放心交于我吧。”
这话并不是信口胡说,以他的本事这几日去到云梦打探,心里已经有数,只是修行之人自有规矩,本不该插手凡间之事,何况他是九尾仙狐。
目前最重要的还不是将陷害之人揪出来,而是想法救出史老爷一家。
檀桓还需要仔细斟酌。
一番温柔耳语却听得人心头渐暖,婉柔心里升出无限柔情,他并不是她什么人,也没从自己身上得到过半点好处,却如此尽心尽力,到底为何——也许她心里明白,明白又不敢承认,终归自己是成过亲又有家室之人,对方就算是狐,幻化人形也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她怕是也难以高攀,胡思乱想,脸颊微红,身子不由自由想靠过去,可又觉得不该,只好扭过头。
檀桓歪头瞧她一脸别扭,却可爱得出奇,心尖微荡,愈发想搂过来,不由得羡慕起雅潼那只小猫,至少化成猫的样子还能被她拥入怀中,要是自己仍是幼年形态该多好,或许也能被婉柔放在怀里。
两人都忽地沉默,一粒星火坠下,在夜里噼里啪啦地爆在通红的火光中,檀桓才回过神。
“对啦,柳老爷最近升官,据说要上任檀州新盐运,府里正张灯结彩呢。 ”他轻蔑地说着:“所以你放心芸儿吧,官做得越高越需要继承人。”
婉柔不由得冷笑几声,并不言语。
看她仍垂眸扭头,好像不敢看自己似地,檀桓将身子侧过来,笑嘻嘻道:“如今这荒山野岭只有你我二人,你若不愿看我,岂不是自找苦吃。”
亏他怎么想得来这种话,婉柔被逗乐,刚想开口,忽地发髻被动了动,转过身,原来是对方正在自己发间别着什么,不用想也知是那枚蓝卉花蝴蝶簪。
“这样才最好看!”他歪头笑盈盈,心满意足。
外面的风雨暴虐,洞内却暖意融融,四目相对,那一簇簇烛火得了魂魄,落在彼此的眼中,彷如去年的花灯节,犹如初见。
人常道万事万物皆有缘法,人与人,人与物,天地为此生,生而又灭,灭而再生,周而复始,而她的缘分,史小姐认真地想,千头万绪都泯灭在对面这只狐魅惑而深情的眸子里,她的缘分——就在他身上吧。
日日被他精心照顾,婉柔身子已经大好,这天檀桓便兑现诺言,轻轻扶她在洞里转转。
走进中间洞口,穿过最里面的石门,眼前豁然开朗,迎面而来的小山谷仿若花园,不远处有清泉飞流而下,沁润着尽是奇珍花草,闻所未闻,天空有仙鹤飞过,翠鸟相鸣。
本是秋日竟有春景,婉柔不觉看呆了,檀桓笑道:“我这地方神仙也可住了!”
她也忍不住点头。
俩人往花园里走,各色草木竞相绽放,花之艳香与草之青涩交融缠绵,迷人心脾。
他贴心地扶著她的手臂,顺次将这些花草的名字讲与婉柔听,卷耳,苹,薇,白茅,还有千红万紫的花朵,摇摇摆摆,巧笑倩兮。
行至后面树荫处,婉柔突然轻轻叹了声,原来是望见几株高大菊花,分外妖娆,她每年秋季必会赏菊,却未见过如此耀眼夺目的品种。
轻轻脱开他的手,走到近前,双色花瓣如丝,垂坠万条,香气袭人,她抚摸着柔润花瓣叹道:“竟有这样美的菊花,你何处寻到啊?”
檀桓笑笑:“偶然得到,好久的事啦。”垂了双眸,陷入沉思,“那时我刚幻化人形,还是只幼狐,有天在即墨山顶的瀑布前玩,遇到一个人。①”
婉柔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问:“即墨山如此险峻,一个人竟能到这山的峰顶吗?”
“嗯,也许是个人,也许是个神仙吧!”琢磨了一会儿,接着道:“他的袖口绘有八卦之形,仙风道骨,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便跟着他绕了大半个即墨山。”
婉柔更是惊奇,脱口而出,“好看,竟比你还好看吗!” 对方轻轻笑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说得唐突,又不好意思地扭过身去。
“他的好看和我不同,我追着跑了许久,太阳快下山时,他才转过身来看我,问为何要黏着自己,当时我已经幻化为九尾狐身,他也不怕,只说要回金陵,听闻即墨山有珍奇的松木可以酿酒②,才来逛逛。我便带他寻到山谷里隐匿的松木林,这位公子很是欢喜,赠与我菊花花种,嘱咐我好生培养,必要时可留我性命。”
他说着也缓缓走过来,凝望着冷艳的菊花,若有所思地:“回来我先在洞外种了这花,落地生根,几日便开花,无论山中岁月如何竟从未败过,后来移入山谷,却有一次秋日尔败,但没多久又过夜而开③,可不是奇事吗!”
婉柔也思忖着:“这样看来真是个神仙呢。”
已是正午,阳光微微刺眼,俩人说笑着往回走,快走出花圃时,婉柔注意到石阶旁古树下,修长花木桌上置着把古琴。
漆色泛红光,状如蕉叶。
她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发现旁边还放着琴谱。
“这是你的琴吗?” 娇俏地问,显然非常开心:“没想到你还会弹琴。”
檀桓顺势坐在石台上,懒洋洋地:“不,我并不会弹琴。”
“那这么好的琴,还有琴谱?”
“摆着好看啊!”
真是喜欢就要拿来的性子,也不觉得浪费。
她轻轻落坐,将琴谱展开,葱段手指抚动琴铉,音色袅袅,清致优雅。檀桓索性闭了眼,双手后肘在石阶上,听琴声与鸟鸣此起彼伏,伴着叮咚水流声,如华美乐章轻起音符。
阳光洒落,整个山谷渡上金色,闪烁流光。
曲毕,她也悄悄过来坐下,对方突地睁开眼,双眸水色璀璨,却不是往日嬉笑神情,轻柔软语地问:“卿雅,你与我在这山谷里一生一世,可好呢!”
“一生一世——”她望着他揉碎金子般的眼睛出神,仿佛不认识这几个字似地痴痴低语:“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一双人,好像曾经也听过。”
大婚之夜,红烛遍燃,行合卺之礼时应该也听过吧,此时却显得那么遥远又可笑。
她凄美艳丽的眸子动了动,让对面的檀桓心疼,伸出手,修长莹润的指尖落到婉柔脸颊,轻轻地抬了抬对方下巴,俯身过来,鼻尖就快相抵,却停在了不再僭越的位置,温热呼吸已经洒下,缠绵交融,唇却并未触碰。
他说:“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一生一世,一人一狐,我是一只狐,九尾狐,并不懂你们凡人爱说的那些漂亮话,但不懂却真心,只要婉柔欢心,我做任何事都可以,你要记得我是狐,爱一个人就把自己交出去,就算你此刻要我的命,也不会犹豫。”
说得认真,婉柔莞尔一笑,也顽皮起来,“原来是九尾狐啊,那岂不是有九条命,你给我几条啊?”
“全给你,够不够?或者说——我都给你,你舍不舍得要。”
檀桓幽幽的眸子里情潮翻涌,婉柔心口狂跳,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卷入这汪深不见底的湖水里,也许整个人间瞬间都会被湮灭,她从未经过如此波涛汹涌的情/事,一时恍惚,到底是谁在要谁的命啊。
“婉柔,卿雅——”他呢喃她的名字,低下头寻她颤抖的指尖吻,“其实你的命我的命,给来给去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在一起天长地久不都是一样的,与我在这里逍遥不比凡尘纷扰的人世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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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第二个故事的男主。
②松木酿酒,取自东坡居士。
③菊花一夜败,一夜开,后面第二个故事会有正文。
这本书其实我已经写到第三个故事,现在是边修改边发,可能风格有点那个……独特(/捂脸)不过我本人很喜欢这种风花雪月的文风,希望你们也喜欢,么么哒,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