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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可回忆起第一次跟安远单独对话的情景,不禁想:或许早在那个时候,好感就埋下了吧。
她自己看来的一次示弱,却得以窥见尔虞我诈的职场上,一个男人温柔的一面。
只是,那时候宁可腹背受敌,是不会意识到的。那时候的她,也从不认为安远是真的真诚和温柔,那些是他收买人心的伎俩吧。
Paul跟陆时正说了自己对宁可的担忧后,老陆说:“正巧有个朋友想来公司试试,你安排吧。”
陆时正没有更多指示,Paul抓耳挠腮,他没主意了,只好找老李商量。
老李看了一遍所谓“朋友”的简历,危机感油然而生。以前老陆也有“朋友”来公司,结果来的人,根本按不住,干了没多久,就公然挑衅他。他不愿意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了。
彼时才几十个人,现在公司规模接近上百人,再来一次这样的事,他COO的威信何在。
但,人要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安排,得好好想想。
老李决定先见一面。
他们约在咖啡馆。这位老陆的“朋友”叫宋俊,才见一面,老李就觉得毫无必要设防,因为宋俊说不出话来,他某种意义上像是得了“失语症”。也不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是无法连贯清晰地表达。这在职场,是要吃大亏的,就像战场上的跛子,且不说冲锋陷阵不行,就连撤退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但他也不敢轻敌,他打算把“丑话”说在前面:“我是这家公司的COO,你的任务就是服从我,我的任务就是服从陆总。”
宋俊笑着点头,态度谦卑得几乎要低到尘埃里,他非常努力地说:“李总说的,都对,都对。”
宋俊的任用没有走面试流程,因为他说,三个月不要工资,只求陆时正给他机会试试。
老李聊完后,他就上任了。
宁可负责的渠道部,跟每个选课平台的关系都很好,他们是吃肉喝汤的关系。
但“肉”渐渐少了,老李想着,那得把分出去的“汤”往回收收。战略会上,老李提出,公司要单独开辟一个选课平台,把那些有自己私域流量的团长笼络到麾下,绕开原来合作的选课平台。
宁可没投赞成票。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吃相有点难看。
但商业社会哪有那么多道德可言。
不等宁可细想,老李的方案也提上来了:“就让新来的宋俊负责这个新业务吧。”
Paul说:“给他配的人手可能来不及招,还有招聘课程研发老师和课程制作师的需求压着呢……”
陆时正说:“先不着急给他配人,现有的人给他一两个试试,如果有起色,再配人。”
Paul还想说现有哪些人?一看陆时正脸色铁青,好像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把话咽了下去。
老李说:“让他先用客服的人吧。”
Paul看了眼宁可,小心地问:“宁可没意见吧?”
“没有。”
宁可早就想摆脱牵扯太多精力的客服部了,现在这个安排正合她心意。
宋俊入职后,话少得可怜,因为话少,就显得身份格外神秘。但对老李是时时处处点头哈腰的。
宋俊负责的业务,跟宁可负责的渠道部有天然的竞争关系。这点,老李太乐于看到了。以老李的管理水平,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管理下属的方式了……
宁可对“傀儡”一样的宋俊,是真不想多费一点好脸色。
是日,宋俊遇到一些业务问题,约宁可咨询。
宁可语速太快,宋俊有点接不住。他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宁可本就看他的“傀儡”身份不顺眼。现在眼面前这位年届45的大叔,既磨蹭,又没悟性,还牵扯她时间,未来还可能替代她!她越想越不耐烦起来,声音立马高了八度,言语里也带着冲撞。
宋俊倒也不恼,不徐不缓地陪上笑脸说:“宁可总,耽误你时间了,真的很抱歉。”
听他一道歉,宁可又觉得过意不去了:人家也没做错什么,就问你几个问题罢了,何苦骂骂咧咧的。
她在不耐烦又不忍心的复杂情绪里结束了跟宋俊的第一次谈话。
宋俊年纪是大了些,但勤勤恳恳,经常在办公室工作到半夜。他下了苦功夫,跟那些想当团长的全职妈妈们,一个个微信聊,既深入又恳切。话题无所不包,几乎成了“妇女之友”“知心大姐”。
妈妈团长的业务开始有了变化和起色,下属也逐渐招齐。不多久他们就笼络到了400多位团长,每个月都能带来上百万售课收入和更高的利润。
宁可打心眼里佩服宋俊的韧劲儿,只是自己的业务依旧没什么起色,她焦灼得很。
陆时正也很高兴,他觉得自己吸纳一位“微信朋友”进公司,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宋俊除了勤奋和做了业绩外,他对老陆的俯首帖耳,忠心耿耿,跟老李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让老李有点不悦。
他“紧盯”宋俊,希望也能像当时抓住宁可的小辫子一样,抓住宋俊的,好让他完全臣服于自己。
老李的不高兴,宁可看在眼里。
老李对自己位置的在意,超过了对公司发展的在意。
宁可想找宋俊聊聊,问问他怎么看待他的上级,以及,想给他提点醒。
他俩白天都忙得碰不到面,只能挑个下班后的时间,在会议室里聊聊。
曾经得了失语症的宋俊,如今算是被工作彻底治愈了,不光能说话了,还特别……啰嗦。
他事无巨细地把来公司的来龙去脉都说给宁可听。
宋俊在进来前,刚结束了一个做得风生水起的留学业务。几个人一起创业的项目,做到上市了,宋俊却被赶出了合伙团队。他虽拿到了一笔钱,但看着长大的项目,不要自己了,始终意难平。
不巧,母亲也这时去世,人生的大低谷在同一时间让他赶上了。
他自闭了,失语了。
自闭了一阵后,他自觉不能这样下去,经常翻微信的他看到陆时正发的一些公司近况,他觉得应该试试……
陆时正很大方地接受了他,说可以让他先免费试三个月……
……
这一聊,一下就过去了仨小时……
晚上10点了!
如果宁可不拦着宋俊,他还得继续说下去,仿佛要把失语期间的损失都补回来。
宋俊说:“宁可老师,我知道你不喜欢老李。我也不喜欢。但只要不妨碍我们做事、干活,给公司创造业绩,就没必要跟他计较。”
被看穿了!
宁可“嘿嘿”一笑。
宋俊一点都不简单!
他根本不需要宁可提醒!
借失语扮无辜,让老李没设防;隐忍地干出一点业绩,不张扬;看清老李心胸狭窄,主动避其锋芒;知道老板才是正主,相比之下,对老板更言听计从……从平时细枝末节推断出宁可和老李不对付,但不搅合不扇风,即使聊起也是点到为止。
老狐狸啊!
不过是个善良的老狐狸,宁可心想。
“宋老师明智!咱们今天就到这吧!”宁可觉得,如果不明确喊停的话,可能会聊到凌晨。
“好!好!好!”
宋俊走后,宁可迷迷瞪瞪走到公司门口,才发现天下着瓢泼大雨,打车软件显示前面等待27位……
看来加班的人不少!
这真是个全民奋斗的好时代啊!
宁可正在纠结用什么交通方式回家时,一辆车忽然停到跟前。
是安远。
宁可使劲儿往车以外的地方瞟,想假装没看到安远的车。
“宁可,打到车了吗?”
宁可这下没法假装了,她支支吾吾的,内心天人交战:想说打到了,眼前浮现正在排队的27个人;想说没打到,万一安远要送她,她上不上去?
她不知道咋说,只能耸耸肩。
安远说:“上车吧,我送你。”
宁可心一横,不扭捏了,在雨里干等太费时间了!
她打算去开后排的车门,安远说:“后排一边是儿童坐椅,一边是一些杂物玩具什么的,你坐副驾吧!”
上了车,导航了地址,跟安远家不顺路,绕了不少路的样子。
宁可有点不好意思。
白天一天的会,晚上三个小时的絮叨,再加上漏吃了饭,宁可现在跟个失水过度,蔫巴的花一样。
她啥劲儿都没了。只能默默地靠在安远的车上,一脸的疲惫。
安远说:“我第一次看你这么安静。”
“话都在公司说完了。”
宁可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总算回了点血,她想看看大上海的夜景,直起身子,前看看 ,右看看。
当她想左看看的时候,安远完美的侧颜映入眼帘,美得比霓虹衬托下的雨夜更惊心动魄。
一瞬间宁可恍了神。
“你再看下去,要出车祸了。”
宁可意识到自己失态。
今天的能量耗得太干了,以致于没办法正常管理表情、动作、荷尔蒙了。宁可乱七八糟地想。
她讪讪地把头摆正。
“老宋跟你交底啦?”
“交底谈不上吧,我之前对人家态度不好,这次算是和解吧。他也不至于对我很信任,我们两个人的业务毕竟存在竞争。”
“嗯,赛马嘛!是我最先提议要做团长业务的。老李才去做的调研。”
“啊?”
“渠道商的确分走我们太多佣金,他们一旦不动,我们几乎有50%的销售额受损。往后做儿童轻课的机构越来越多,供大于求,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渠道商坐地起价会更厉害。”
站在公司的立场看,的确是这样。但站在宁可的角度,她的业绩奖金可都是跟渠道收入挂钩的。另外公司这个决策,还害得她不得不花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安抚各个合作商。即便她一个个安抚,还是有好几家拒绝再合作了……
想起这些,宁可一阵头痛——你的主意,我付出的代价不小。
忽然她的胃一阵痉挛,痛苦使她脸色难看得紧。
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怒的。
宁可只能把手按在胃上。
“怎么啦?肚子痛?大姨妈?”安远的语气比谈论工作的时候温柔许多。
宁可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她还沉浸在“奶酪被动了”的悲恸里,懒得理他。
安远忽然把手伸到宁可额头,他的手凉凉的,宁可瞬间跟触电了一样,什么痛的感觉都没了,只剩下周身的麻……
“有点烫啊!”
宁可还是不说话,但身子蜷得更紧了。
她明明是肚子痛,摸额头算怎么回事。
“我送你去医院吧。”
眼看着事儿要闹大,宁可慌不迭地说:“别别别,可能是一天没吃饭饿的缘故,回家吃点东西就好了!老毛病了!如果去医院了,我明天就去不了公司了!我肯定被勒令在家躺着……”
“不去就不去啊!你要允许自己偶尔搞砸。”
“那不行!铁打的宁可怎么能请假呢。老李怎么看?鸡怎么看?鸭怎么看?等着我出丑的那些大鹅怎么看……”宁可还打算继续说下去。
“宁可!”安远打断了她。
“你不累吗?”
累啊!怎么不累!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回到家,也是微信、邮件回复个不停。
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开机回消息,坐马桶上也在回消息,屎都拉不畅快……
她害怕被大家知道她没那么厉害……所以只能用更多工作时间来弥补……
她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安远听到抽泣的声音,忽然没了主意,只能闭了嘴。
到家门口,宁可下了车。
没走两步,收到安远发来的微信:“好好休息。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可以学学我的厚脸皮。”
她心里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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