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

作者:梵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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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


      没事找事,这习惯也好不到哪去,秦江心里想着。他往右边跨开一小步,视线正好越过严君撷的肩膀,看见对面的事物。

      夜色朦胧,前院相比于被树木掩盖的后院要宽敞明亮得多,眼睛适应了黑暗,视物也没那么吃力了。

      围墙边上,半人高的柴火堆积,边上还搭了一个不知作何用处的空棚子,围着栅栏,里面铺满了稻草。

      秦江压低了声音问:“没人啊?”

      虽然没有必要,但严君撷还是配合地小声回答:“不算人。”

      对面:“……”

      “那无邪借你用会儿。”秦江淡定道。
      “不用,不过是只小梦魇。”严君撷笑道。

      梦魇也就算了,还非得在前面加个“小”字。

      “敢这样无视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被当面人身攻击的梦魇忍无可忍,怒吼着朝二人飞来。

      不过瞬息之间,在梦魇冲来的那一刻,严君撷右手现出暗红色的光芒,飞速化成锁链状,抛向梦魇。

      梦魇瞬间被锁链缠得死死的,被迫静止在半空,动弹不得。

      严君撷微微侧过头看向秦江,神色平淡:“看清楚了吗?”

      方才光线不好,秦江没看见什么,此刻锁链发出的光亮足以将四周照亮,他才发现锁链捆着一团近乎透明的不规则物体。

      物体不断蠕动挣扎着,变换成不同的形状,却怎么都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看起来蛮痛苦的。

      秦江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才堪堪稳住表情,道:“清楚了……”

      “好。”严君撷点头,往右跨开一步,再次挡住秦江的视线,同时右手握拳,梦魇连到嘴边的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为青烟了。

      整个过程中,严君撷气定神闲,眼睛都不带眨的,就跟吃饭那般寻常。

      相比之下,秦江就不是很淡定了。
      倒不是被吓的。

      他不止一次在私底下猜测严君撷的来历,但严君撷从未试过当着他的面使出点招数来,而在他所能猜到的无数个可能中,秦江选择了一个最为接近也是最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

      当严君撷以为要瞒不住了,转过身来,想要跟秦江好好解释一番时,秦江拱手,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有力且真诚地道谢:“谢道长救命之恩!”

      严君撷:“……免礼?”看来还能再瞒会儿。

      “谢道长!”秦江感叹,“古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当真是有道理。”

      严君撷叹气:“你这叫心大……”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甚是和谐。

      回到房间,出于谨慎原则,两人还是决定轮流守夜,所以一张床就足够了。

      秦江端坐在床沿,看着整理被铺的严君撷,还是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严大哥,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严君撷将被铺叠好:“我在客栈四周设了结界,老七也有所准备。这确实只是最弱小的那批梦魇,本身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不足为惧。”

      “若有更强大的呢?”秦江还是有点不放心。

      严君撷摇头:“除非他们有手段掩盖自己的气息,否则我不可能没发现。”

      “再说了。”他抱起被褥,放到桌上,自然而然地和秦江一同坐在床沿,继续道,“梦魇一向以恐惧为食,最大的本事不过是发掘人们心中最恐惧的记忆,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也就这点伎俩了。”严君撷偏过头道,“只要足够清醒,心智坚定,便难以受其影响。你这么坐不累吗?”

      他坐姿十分放松,玄色衣袍上飘逸灵动的云纹此刻衬得他更为优雅自如,反倒是秦江,手掌平放在大腿上,腰背挺得笔直。

      平时秦江也是如此,颇有谦谦君子的温润气质,本就引人注目,如今端坐在床沿,平添了几分乖巧,更让严君撷移不开眼了。

      “哦……我只是习惯了。”秦江本来没觉得不妥,被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在意了,手脚顿时不知往哪摆。

      严君撷手掌在床上轻拍两下:“来,躺下,我慢慢同你说。”

      “不合适吧……”秦江总觉得这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躺下。”严君撷加重语气,而后觉得这态度不大妥当,又放柔声音重复,“躺下吧。”

      秦江还是乖乖躺下了,被盖上薄被。严君撷也脱了靴子,解了腰带,一只脚搭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部,找个惬意的姿势随意倚在床边。

      盛夏已过,林间不闻蝉鸣,夜间更显幽静。

      左手边是薄木板隔出来的墙,右手边是严君撷,靠得有点近,衣服上的熏香很轻易便飘入他的鼻子。

      是桃花味的,很轻、很淡,不像他。

      秦江不是第一次闻见这个味道,却从未觉得有如此刻般醉人,有些发晕,许是乏了。

      严君撷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从梦魇的来历乃至习性细细讲了一遍,大多是秦江未曾听说的。

      朦胧间,他听见衣物摩擦的轻响,感受到身旁的人缓慢靠近,桃花香气愈发浓郁。

      直至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缠,躺在床上的平稳慵懒,而靠近的人略显急促。

      秦江知道是严君撷,但他很困,已经不想睁眼了。他们的呼吸节奏趋于同步。

      “若真陷入梦境,只管安心等我。”秦江听见严君撷这样对他说。

      “我来找你。”

      秦江的意识好似在水中浮沉,严君撷最后那句话他脑海中不断地盘旋回响,直到被漩涡卷进最黑暗处。

      一切戛然而止。

      “贫道已然于贵府四周设下屏障,令郎身上的阴气亦已去除,今夜鬼门大开,这些灵障定能保贵府平安,二位大可放心。”

      刚做完法事,老道士出了一身汗,他将桃木剑递给身后的小道士,又接过小道士递来的手绢,不紧不慢地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向面前那对夫妻说明情况,一脸高深莫测。

      那对夫妻听后,带着身边的瘦弱孩童连声向老道士鞠躬道谢。

      孩童很快直起腰来,有些不情愿。

      但妻子仍有顾虑,道谢之后,紧紧牵着自家孩子的手,精心描画过的眉毛紧紧蹙起,问:“那这……阴气,日后可仍会影响犬子?”

      老道士面露恼色:“自然不会,阴气既已去除,又何来复发之说。夫人这是信不过贫道?”

      “自然不是,内人也是着急,并无冒犯之意,道长还请见谅啊。”丈夫连忙打圆场。

      老道士扬起下巴,勉强接受丈夫的道歉:“老爷言重了,贫道还有其他事,就此别过。”

      “道长留步!”丈夫叫住要转身离去的老道长,“我一介商人,没什么能拿来感谢道长的,只能略备薄礼,聊表心意。”

      说罢,他抬手示意下人把礼物拿来。

      老道长看到那镶上白玉,缠了金丝,做工及其精致而不显丝毫俗气的拂尘,顿时挪不动身体了,假意推辞:“斩妖除魔,去除邪祟,是贫道之责,大可不必如此。”

      丈夫亲自将拂尘递到老道士面前:“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道长收下吧。”

      “咳咳,那贫道便收下了。”老道士接过拂尘,借机端详一番。

      老道长离开后,妻子才蹲下身对孩童道:“过了今夜,阿江要七岁了,今日听娘的话,乖乖在房间待着,哪儿都别去,可好?”

      乳娘跟着哄道:“少爷今日就听夫人的话,明日乳娘带你去买鲜酥阁的点心。”

      鲜酥阁是金陵城最热闹的糕点铺,“秦江”最爱吃那里的点心。

      “好。”孩童点头,抬头露出天真纯净的笑容,向夫妻俩以及各位族人长辈行了礼,便自觉回房间去了。

      待关上房门,孩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气质沉静下来。

      他盘腿倚坐在房门边,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心底寒意渐起。

      眼前正在发生的,以及未来几个时辰内即将发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因为整个过程已经在梦里重复了千遍百变。

      那是纠缠了秦江长达十三年的噩梦。

      中午日头正盛,接下来,他应该坐在房内读书,午休,直到晚饭过后。

      秦江不确定擅自篡改梦境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但他绝不能眼看着和谐安稳的一大家子被来历不明的邪祟残忍杀害。

      所以他该怎么办?

      秦江盯着窗外那棵葱郁的树,搭在膝上握拳的手不住颤抖。

      他一不会武功,二不识法术,连那些邪祟也不知从何而来,他救不了任何人。

      “在想什么?”秦江耳边响起严君撷的声音。

      他猛地扭头,竟真是本人!严君撷单膝跪地看着他,神色一如既往地淡定。

      “严……”秦江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全了。
      “我在。”

      ”你每次都会在。”秦江轻笑,低下头,手指捏起一小块布料摩挲着,眼睛眨了又眨。

      短暂的静默后,秦江才重新抬起头自嘲道:“严大哥,原来我的生辰是在七月十五。”

      “他们的眉眼,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母亲的眉眼。”

      “我居然现在才知晓。”他将膝盖屈起并拢,用双臂环抱,头埋得很低,仿佛一头孤立无援的小兽。

      “你是何时清醒的?”严君撷问秦江。

      “方才道士作法时,我便醒了。”那时秦母将他搂得格外紧,那暖得让人发汗的温度让秦江猛然惊醒——他原是没有血缘亲人的。

      “想离开吗?现在。”严君撷又问。

      秦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摇头:“你说梦魇会让人沉浸在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而这最令我恐惧的记忆,就恰好来自于我的梦境。”

      “过去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我的梦境会异于常人,夜夜重现,十三年如一日,如同身临其境。”

      “如今我懂了。”秦江攥紧严君撷的衣袖,仿佛溺水的人要拼尽全力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过往的梦境中,每一张人脸都是模糊的,要想辨人,只能靠声音。但在此处,我能够将他们的声音与容貌一一对应……”

      “你曾说过梦魇最大的本事,便是发掘人们心中最恐惧的记忆。那我能否理解为,梦魇将我内心深处本该遗忘的记忆重现了?”

      严君撷的话语间听不出情绪:“既是记忆,睡梦中的所见所闻亦可称为记忆。”

      “不会。”秦江很笃定:“若是睡梦中的记忆,我为何能闻见符纸燃烧的气味,感受到他们的体温?”

      “我有预感,这是我七岁生辰当夜发生的事,我的爹娘、家人,都是在这一夜……”

      “润声。”严君撷听后,并无出现任何意外的神色,双手扣住秦江双肩。

      秦江自进入梦境,从清醒至今,终于能将埋藏在心中凌乱不堪的想法倾吐出来,此时更是不管不顾:“抱歉严大哥,我必须留下来,哪怕无法改变他们已逝的事实,我也得亲眼看到过往的真相。

      “于情,事关亲生父母,我不甘心;于理,此为孝道,不可不为。”

      “还有……”秦江顿住。
      “还有什么?”严君撷歪头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想知道我的救命恩人究竟是何人。”

      严君撷重复秦江的话:“救命恩人?”

      秦江想到梦境中模糊的拥抱,神色稍稍放松:“我记不清了,毕竟是在梦里。”

      严君撷盯了秦江一会,才道:“那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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