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

　　其实万九适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话多，因为他总爱一个人，所以孤儿院的小朋友们都不喜欢他和他玩，渐渐的他就成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是例外。

　　和那个人那段时光里，他感觉自己昏暗人生里透进了一丝光亮。借着这束光，他可以抵挡严酷的风雪。

　　他将那个人称作小鱼，他没有名字，那个人就送了他一个，叫小猫。

　　小猫和小鱼，很可爱的名字，于是他欣然接受了。

　　院子里有四栋楼，都不算高，四面而立。一栋用于日常教学，旁边有一颗歪脖子树，经常能听见上面的蝉鸣。

　　一栋是护工的住处，平常吃饭也在那里，还有两栋平房，只有两层，用来住他们这些小孩子。

　　不巧的是，他和小鱼在不同的两栋楼房住着，护工们看的紧，所以小鱼来找他有点麻烦。

　　但小鱼每天都会过来，来的时候还带了些新鲜玩意。比如小鱼自己学做的竹蜻蜓、教书楼旁边树上捉的蝉、长得好看的石头。

　　他不太和人亲近，但对小鱼却充满了耐心。他比小鱼大两岁，会给小鱼讲他在书上看到的有趣的小故事。

　　小鱼总会撑着脑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听着，并时不时做出回应，讲到精彩的地方会睁大了眼睛，手舞足蹈地缠着他问然后呢。

　　他面上没说，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他睡眠很浅，一丁点动静就能把他惊醒。也由于小朋友们都不太喜欢他，所以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狭小的杂物间里。

　　和小鱼聊天的时候他无意提到过一嘴。

　　有一天晚上有人悄悄地溜进了他的房间，他以为是小偷，悄悄地摸着枕头底下藏着的那把小刀。

　　门吱呀一声关掉后，他听见了小鱼在叫他，才放下了手里捏的紧紧的刀。

　　那道稚嫩的嗓音的主人没等到回答，又低低叫了几声。

　　他应了下，拍开床头的灯，掀开被子坐起来，看见对方有点发红的眼眶，小手紧紧地攥住一床被子，他轻声问，“怎么了？”

　　夜晚的灯照到那人身上，像是给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小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做噩梦了，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他连忙退到里侧让出位置，“上来吧。”

　　等到小鱼躺到他身旁，和他枕着同一个枕头了，他才意识到对方是从另一栋楼跑过来的，他心里一紧，“天这么黑，你从那边跑过来不害怕吗？”

　　小鱼轻轻地摇着头，诚实地说，“只要想到能见到你，我就不害怕。”

　　他笑了一下，想起小鱼刚刚惨兮兮的样子，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事的，梦都是假的。”

　　“那我以后也可以来找你睡觉吗？”
　　“会被护工发现的。”
　　“我有办法避开她们。”小鱼的眼睛俏皮地闪了闪。

　　他也有点想和小鱼睡，“那你小心一点。”

　　那个晚上之后，每天等到九点熄灯了之后，总有一个人来钻他的被窝，起先还会带着自己的小被子，后来直接就不带了，钻进了他的被子。

　　他虽然嘴上责怪着小鱼，心里却有些甜丝丝地。小鱼的体温很热，靠着他很暖和。

　　其实正经的教学内容并不多，大多是一些生活常识，有时候也会带着他们一起做游戏。

　　有一回他们在地上围了一圈坐着，玩丢手绢的游戏。有护工在，小朋友们再排斥他也没办法。

　　所以他也顺理成章加入了游戏。只是玩了好几轮，那手绢从来没有落到他后面过。

　　小朋友们一边拍着手，一边乐呵呵地唱着歌，“丢呀丢呀丢手绢，……”
　　两个护工在旁边笑着，不时提醒着小朋友们小心。

　　直到手绢落到了小鱼身后。小鱼跑起来挺快的，但那天却像故意慢下来一样，没有追到给他丢手绢的那个人。

　　然后小鱼拿着手绢闲散着漫步过来，一跳一跳地往他这个方向靠近。

　　弯腰在他背后放下手里的手绢的时候，还轻轻说了句，“来抓我呀。”

　　他抓了一下耳朵，快速起身追着小鱼。

　　其实两人都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圈并不算长，他们却好像跑了很久。

　　“抓到你了。”在一圈快要到终点的时候，他从后面握住小鱼的肩，小鱼也往后靠了靠，像一个拥抱。

　　这一轮结束的时候，刚好到了饭点。

　　其实他毫不怀疑，如果游戏没有到此结束，小鱼还会把手绢放到他背后。

　　他后来赚了点钱，托外面的叔叔给他带了本书，他觉得小鱼一定会喜欢。

　　事实上小鱼确实对这类书籍很感兴趣。他们常坐在滑梯上一起讨论着剧情。一会儿吐槽书里的这个人蠢，一会儿暗骂着反派角色的坏。

　　这样日升日落，倒也不算无聊。

　　“我听她们说过两天晚上有流星，你陪我一起看好不好？”他们正对一个情节聊的火热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中午吃饭时护工们的私语，少见地主动邀约。

　　“好呀。”小鱼笑出了弯弯的眼睛。

　　院子里还有个小朋友叫大壮，是管事的护工的儿子。因为父亲走的早，母亲要工作，就把大壮养在了院子里。

　　这座孤儿院的院长是挂名的，没来看过几次，所以大壮妈妈就成了院里管事的，有个管事的妈妈撑腰，大壮直接在院子里横着走，是出了名的小霸王。

　　小霸王抢走了他的书，还威胁院子里的其他人不准和他说话。

　　他虽然没了书，但害怕小鱼来找不见人，就还是在往常的滑梯上坐着等，等累了他就从滑梯上滑下来，像在和小鱼玩一样。

　　太阳一点一点往西边走着，直到没进了远处的山，留下一大片红晕，他等的人也没来。

　　等到天边的红晕都消失了，变得灰蒙蒙的，护工叫他过去吃饭，他才起身。

　　他想，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问。

　　可是吃饭的时候小鱼也不在，可千万别是生病了。

　　他有点担心地问了旁边的护工，那护工有点惊讶于他的主动搭话，然后对他说，“小鱼吃饭吃的很快，现在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吧。”

　　没关系，他晚上总能等到人的吧。

　　他睡之前特地给小鱼留了条门缝，方便他进来。
　　九点了，没人来。
　　十点的时候，门开了一些，他蹭的一下坐起来看，然后又沮丧地躺了回去。
　　门是风吹开的。
　　他默默听着墙上一下一下转动的时针，心里跟着一下一下地数着。
　　一会儿等人来了，一定不要给好脸色。他心想。

　　可他等到窗外天都蒙蒙亮了，还是没有人过来。

　　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在想，难道那人也害怕小壮，不敢再和他来往了么。

　　他又想到，他们约好明天晚上一起看流星的，那时候再好好问问他。

　　第二天的时候，他听到其他小朋友说，大壮带着人把小鱼给打了。

　　他那时候的心情一时难以描述。

　　想去看他，看他伤的怎么样，想问问他，为什么两天了都没找他，但他又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小壮连带着孤立小鱼。

　　小鱼笑起来那么阳光，应该活在众人包围下的。

　　在角落里数蚂蚁的，有他一个就够了。

　　所以那场流星，他没有去看。

　　那天也是万圣夜。
　　————

　　最近小猫有了一本书，小余佘知道那是他每天打扫卫生赚的钱换来的，所以小余佘格外珍惜那本书。

　　其实小余佘自己也很感兴趣。他觉得这是小猫特地送他的礼物。

　　礼物……过几天就是万圣夜了，小余佘打算还小猫一个礼物。
　　但这份礼物格外花时间，他要在两天内做好，以至于他没有精力再去和小猫玩耍。
　　他觉得小猫看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应该会原谅他的。

　　所以他专心做着。但他吃完饭准备回房间的时候，看见大壮在翻看小猫的书，还说这书很无聊。他一时没忍住，冲上去给了大壮一拳。

　　他一动手，大壮的小弟们也围了上来，他虽然没讨着好，但大壮也够难受几天。

　　他心里舒服就行了。

　　等到他紧赶慢赶，终于完工的时候已经快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他做了两天的小物什出门了。
　　他们约定的地方在小余佘楼上的天台，那里没有树木遮挡，很适合观赏夜空。他把东西放下，撑着手坐在了一处空地上，安静等着。

　　可是天象预测的流星没有来，约定好的人也没有来。
　　他吹了几乎一整晚的夜风，又熬了两天夜，回去就发烧了。

　　第二天白天正好来了个有钱人，身体好的不挑，一眼相中了小余佘，把他带回去养着。

　　小余佘从小没生过什么病，那场发烧牵连出了许多并发症，像是把以前没生的病全部生一遍一样。

　　哪怕他底子好，也养了快一个月才养好。

　　一个月里小余佘昏昏沉沉地做了一场囫囵的梦，梦里有个对他很好的朋友，好到他想把自己的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却仍然害怕对方不喜欢。

　　他们笑过闹过追逐过，然后又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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