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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缘
“馋猫一样的,就爱吃些这个,今日金姑姑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金姑姑就是那个宫里唯一女御厨的女子,也是君月姝专用的。月华皇后姑苏沁看着自己娇娇软软的女儿,拿着一把木梳子细细梳着。她这女儿啊,生了一头漂亮的乌发,她最喜欢了。
君月姝对着桌案,伸手递给姑苏沁一块,又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甜的眯起了眼睛:“做了白玉冰糕,又凉又甜,我带了给母后尝尝呢,你快看看好不好吃!”
姑苏沁接着,看她吃的高兴也咬了一口,翘起眉毛笑着称赞:“是甜,你啊,也就仗着姑姑宠你,天天给你变着法地做甜食。”
“姑姑疼我呢,母后,这可是夭儿有福气!”君月姝翘着嘴笑,得意骄傲。
可这福气啊,现在荡然无存了。金姑姑,不知她怎么样了,可还……好好活着,还能否做出来这一手好茶点。
“我这手艺比不得金姑姑,只能勉强做了,我还学了不少,你也尝尝别的,如何?”苏筝把盘子往前推推,一味盯着桌子上,有些絮絮叨叨。
“阿姊,”君月姝攥住她的手,抱了抱她,“阿姊,你做的很好吃,你是我阿姊,是亲人,亲人一起用膳随意舒适,就像我们过去那样。”
苏筝还是红了眼眶,暗骂自己不争气,擦了擦眼泪,平复下来:“好,我们是亲人,就该随意一些。那你快尝尝别的,可比以前好多了!”
祁昀眼睛转来转去,感觉自己说不上话了,默默地弱弱多了一句嘴:“那我是外人了?合着之前你给我送的那些味道古怪的吃食,都是拿我来练手的?”
苏筝跳了跳眼皮,虽然吧……但是他还是比不过君月姝的,也没抬头看他,只管给君月姝夹菜:“算是吧,如今我有所成果也有王子的一份功劳,万福多谢二王子了。”说完还低头行了个礼。
君月姝觉得今夜比以前欢快许多,心情无比好,听着他俩绊了几句,默默看了看夜上的月色,似是要被云遮上了。
翌日,君月姝起的时候还以为睡糊涂了一觉睡到下午,没想到这天阴沉沉的,丝毫不见太阳,只是乌云背后的阴光让人觉得心情烦闷。
“要下雨了,”琳琅慢慢给君月姝簪发,轻松简单的用一根青带挽起发中,留下一尾长辫。
君月姝看着天,抬手挡了挡眼睛,皱起眉。
“夭儿,你眼睛怎么了?”苏筝急匆匆走来,看这天上也没有阳光,怎么遮眼了?
君月姝眨眨眼,适应下了才转回桌案前,提笔写字:“没事,刚睡醒有些困乏而已。阿姊,待我解决事情,我们就要走了,去虚妄之地。”
“虚妄?”苏筝呆住,她多多少少听过传言,只知道虚妄之地惊世骇俗,有泼天的富贵就有深不见底的危险,多少人闯过那片静海,但要么失踪要么疯了。如传闻一样可怕,后来鲜少有人打它的主意了,可她知道,养母姑苏沁就是从虚妄出来的,带着满腹经纶才学登上皇后之位,月华皇为她废了后宫,只生了一女君月姝。
“父皇在虚妄,等着我们。”君月姝飞快地写完信件,落笔缀名。又顿住,轻轻画了并蒂莲花样才卷起纸张,封好交给琳琅,“传回姑苏家。”
“是。”琳琅退下。
君月姝走出屋子,抬眼直视阴天,哪怕眯着眼微微泛疼也在所不惜。
那片静谧安详,只听见船桨微微划过水面鼓起的“哗啦”声,船头鸥鹭不嘶鸣,像一只黑色的石像,只微微转动看起来有些僵硬的脖子。
“虚妄尘封好久,世人要忘了。”苍老的声音从那尊佛像般立定的身体传出水面,枯草织成的斗笠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老的侧脸和下颌,一条长长的辫子落在船板上,银白光亮。
虚妄啊,人们盛满野心欲望的地方,以为里面藏满财富,夺取就可以一步升天。可谁想过,那原本只是个桃花源,祖先逃避战乱来到这个地方,为了不让外面的人轻易进入这片安谧之地,就对外称此为虚妄之地,为神佛留下的宝地,只对内人友好外人踏足就是触怒神经,死路一条。恰好那周围的瀚海时而平静时而汹涌,让人畏惧,所以不敢冲撞。
可没想到到了如今的地步,欲望强烈的百姓对这个从未面世的地方有了更强的好奇心,皇室一波波派人来试探,可基本都折在了海上或者进了虚妄再没出来过,慢慢地又让人歇了对它的虎视眈眈。
而君月姝的母家姑苏家就是维族的主家族,姑苏沁是姑苏老族主的小女儿,维族内的子弟在十六岁之年都会离开虚妄来到大陆上,游历几年再回虚妄举办成人之礼,根据个人情况不同,有人离家早有人离家晚,游历时间也不相同,但只保守一个秘密,虚妄维族的情况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只说是外地公子小姐离家游玩。
维族所有家族基本不会离开虚妄,若有家族要搬迁出去,需要老族主点头同意,而离开的条件也相当苛刻,要求甚高。每年都会放一批后生出去接管维族与大陆的暗中来往,许多货物在暗地里送往了虚妄,维持着虚妄的生活。
离开虚妄的人都不允许向外人透露任何有关虚妄的消息,虚妄太过美好,一言起万语难平,虚妄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只要有传言,虚妄游离在外的子弟收到消息必定追杀到底。
可这终究是有悖世人的理想,单单隔出这样一个地方来供世人畏惧又渴望,里面或许藏着天大的宝贝,住着神仙一样的人,这怎么叫人不眼红?虚妄之地的人孤傲高洁,不愿与世人为伍,可这终将不被世人接受。
“姑娘这阴阳潮有三四年之久了啊。”大巫师沉着眼睛,把了脉。
君月姝躺在床上,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手臂。
“老师,可能治吗?”祁昀站在一边,手心微微出汗。
大巫师瞧了瞧他,又看看帘子里只映出影子的女子,微微点头:“可以倒是可以,但比较凶险,只能以毒攻毒,但我南疆善用蛊,这毒用蛊虫代替最合适,蛊虫作为载体将毒素带出然后烧掉,这毒就解开了。”
君月姝收回手臂,沉默半晌,还是有些怵蛊虫,缓缓开口:“请问大巫师,蛊虫要如何带出毒素?”
“心口割开,以血为引,诱蛊虫进去,吸食毒素,我再用特殊气味的药液引它出来,就好。”
祁昀见君月姝沉默了,知道她还是不放心蛊虫和这位大巫师的为人,道:“这是我的老师,你大可放心。老师,她从未接触过蛊虫,多少有些犯怵,给她一点时间接纳也好。”
“不必,今日就可以。”君月姝闭上眼,握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腕,“请大巫师为我下蛊虫,吸毒素。”
大巫师眯眼,没有来过南疆的人都会害怕,她如今要直面蛊虫入体,竟如此豁得出去,心性不比常人,坚毅程度也非常人可及。他竟不知自己这个学生认识这样一个女子,还能身中阴阳潮这样的奇毒。
君月姝戴了帏帽,大巫师打量了一下她的姿态,示意她坐下:“就不必割心口了,割手臂也是一样的,只是过程会稍微长些,此痛你需要忍耐,若受不住,我就立刻引蛊虫出体。”
“大巫师,请。”君月姝撩起左手手臂,亲自拿了刀,划出一条口子,血汩汩外流。
大巫师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一只金色的蛊虫慢慢爬出来,似乎闻到了香甜的血味,爬得更快了,直直进了君月姝的手臂。
君月姝只觉得脑壳嗡嗡的,一阵酥麻后便是骨肉被吸食的疼痛,想要痛叫出来但始终没有,一阵阵颤抖缓缓说道:“二王子……放……一块布……我嘴里……”
祁昀听明白了,立刻拿了一块软巾塞进君月姝牙缝里。
君月姝只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浑身抽搐。
大巫师闭上了眼,默数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君月姝已经趴在桌子上,浑身湿汗淋淋,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大巫师再一探脉搏,清理差不多了,又等了一会,掏出一个小药罐,放在刀口处,那只蛊虫才爬出来,肉眼可见身体比之前大了好几圈,肚子里塞满了东西。
“姑娘,这毒算是解了,之后需要好生调理,蛊虫吸食毒素的同时也会伤了你自身的元气,所以我会给你写一副方子,按照这个来调理就好。”大巫师保存好蛊虫,收进袖子里。
“多谢大巫师。”君月姝还想说谢谢,可这嗓子已经哑得不能再哑了,说一个字就生疼。
出了内院,大巫师停下,看向了祁昀:“你的心上人?”
祁昀顿住,神色淡淡:“老师,多想了。”
“当真吗?”大巫师轻哼一声,“蛊虫在她体内时,你这眉头就没松下来过,现在还是这样。你啊,遇到自己在意的还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切莫再这样了。”
祁昀对着大巫师行礼道:“老师,不管今日如何,学生恳请老师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学生愿完成老师一切要求。”
大巫师摇摇头,挥手走了:“我不会说的,但你记住,别丢了自己的身份就好。”
君月姝昏睡了一天后,叫来了祁昀。
“你们这就要走了?”祁昀皱眉。“你这身体刚治好还需调养。”
“如今南疆正好繁忙,人多眼杂,能避开就避开,待在这里我也无事。”君月姝面色发白,喝了口茶,看向窗外,黄鹂鸣翠,百转千回,这南方春光果然妙丽。
祁昀思索片刻,亲手端来两个木锦盒子,递给君月姝。
“这是什么?”
“一对蛊虫。”
君月姝刚接触过蛊虫,嫌弃地推了回去:“我不要。”
“这比慢性毒可好用多了,又能控制住别人,又能让人生不如死,慢性毒可没有这个效果,若想解蛊你随时找我就行,南疆蛊虫我基本都能解。”祁昀看见她这个嫌弃的表情气笑了,这人那里是嫌弃蛊,分明是不喜欢虫子。
“虽然是虫子,但也不是寻常青虫那个样子啊,你打开看看。”
虽然“比慢性毒好用”让君月姝很心动,但又恶心这是个虫子的事实,盯紧了那木盒,没有动作。
祁昀见状,呼出一口气,只好自己打开:“这木盒是特制的,里面的气味能让它们像是睡着了,只有血气的吸引才能让他们醒过来。若要打开看,时间不能太长,给人下蛊一定要见血,将子蛊虫的木盒靠近那留血的地方才行。你只要留着母蛊就行,母蛊受伤,子蛊所在的身体会遭受一倍的痛苦。”
两个木盒打开,两只蛊虫就安安静静地趴在里面,甲壳偏金黑色,母蛊肥胖些,腹部有光泽,子蛊瘦长,看上去瘪瘪的。祁昀见君月姝看过之后,又合上推给君月姝。
“你收着吧,这对蛊虫只能起到疼痛一体的效果,别的太恶毒的我就不给你了,希望你用不到,毕竟蛊虫还是不被世人所接受。”
君月姝犹豫片刻,缓缓点头:“好,若非情急,我也不会用的。”
琳琅只学过医,也知道毒,但从未碰过蛊虫,得了一对沉眠的蛊虫心里又害怕又激动,可祁昀说不能打开太久,她也不敢乱动只能收好。
秋千慢慢晃着,君月姝窝在里面,静静听着草丛间细微的风声。苏筝坐在一边,执扇轻轻唱曲儿,那声音婉转悠扬,慢慢飘远了。阿碧和阿弥拿着剑共舞,衣袂翻飞,手起剑落,阵阵破风声划开天空一道伤口,汩汩流淌月色。
祁昀站在院门口,看着院中那曼妙的身姿,看痴了。随安一回来书房找不到人,走过花园才看见祁昀依靠在门上听曲看剑。
“殿下,密信。”
祁昀接过,信上写“楚氏养兵青州,青壮十万,大多女子被豢养,用作暗探,分布各地,其余城中人不知所踪”。
“十万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就这个数字,足以叫人杀头无数次。他还真是敢啊,借一座城来养兵,那其余百姓呢?有用的留下充军,没用的是杀了还是赶出去?”祁昀揉皱了纸条,怒火着实要烧了他的肺腑。
“去查以前的青州百姓,若能找到活口就藏起来养好了,那就是人证,让人暗中去调青州盐铁买卖情况,查附近铁矿。”
“是。”随安退下。
养兵花费最多即为吃食和铁精,十万兵师,需要的铁可不少,若是找到用铁来源,即可捣毁上报。若能找到青州百姓,未尝不可不用兵卒而胜。只怕,那些人已经找不到了。
君月姝从院中走出来,瞥了一眼纸条:“明日述职的官员都到了,我们天破晓就走,楚家你看着行事,我不便插手。”
“这么着急?”祁昀看了看夜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马车我让随安提前置办了,等在城外,会有人送你们安全出城。”
“多谢。”君月姝以公主之仪拜他,便是莫大的尊敬。
次日鸟鸣,王城集市上热闹非凡,不时就有仪仗走过,路过的店铺多少都被买了东西得了赏钱。别的官员陆陆续续到了,楚央的仪仗还没到,祁昀站在迎接队里,跟在大王子后面,闲散懒怠,不时打着哈欠。
“二弟昨晚会佳人去了?可听说昨夜你府里有曲儿听啊?”大王子祁巍略他一眼。
“哈哈哈哈,大哥,你别拆穿啊,这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妙嗓子,你别给我捅出去了呀!”祁昀忙笑着拽拽祁巍的袖子。
“二弟还是别被父王知道了好,小心又被罚禁闭。”祁巍不着痕迹地抽回来。
祁昀收回手,无所谓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哎呀,大哥不说出去就行,改明儿我请大哥也来听听,那曲子悠扬婉转,人也好看。”
祁巍最看不得他这般懒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暗笑这蠢材只会寻花问柳没有一点防范。
“别了,我不喜这些,我是粗人,听不明白这些细巧的。谢过二弟心意了。”
祁昀笑笑:“那大哥可是没福了。”
城外十里,马车稳稳行驶着,苏筝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手上糕点咬了一口半晌没动。
“想什么呢?”
苏筝一吓,咽下去:“没,就是想着见了陛下该怎么办……”
君月姝看着她,一动不动:“父皇仁德,从不怪罪无错之人,说到底你是被我牵连,父皇要怪也是怪我,你且安心。”
“嗯……”苏筝又要愣神。
“喜欢祁昀?”君月姝冷不丁问出问题,看着苏筝反应。
苏筝惊住,猛地转头看她,“哎哟”一声,抱住了脖子。
君月姝无奈,连忙让她别动:“你动作慢点,扭着脖子疼死你。怎么了,说出心里话这么激动啊?”
“我没有……”苏筝声音细若蚊蝇,脸红了耳红了,眼睛也红了。
“藏得挺好,若不是那日看你们拌嘴我还看不出来。”君月姝最善观察人心,苏筝哑口无言。
“可是……我跟他不可能,夭儿,这件事就烂在土里,不要再说了,就当我们从没有过交集。”苏筝从没忘记自己曾是捡回来的孩子,就算是县主之名也没有人真的把她当作皇室的人,她的卑微刻在了骨子里。“何况他并不喜欢我。”
君月姝看破了她眼里的谨小慎微,握住了她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要说她就是阿姊,说她如今已经不是寺庙里那个天天捡别人吃剩的无名儿,说她不必卑微,皇室定会将她视如己出。
可这些,如今说来都没有用,等国成国,家成家,这些屈辱都还给那些勾结叛国之人,她来亲自告诉苏筝,她是君月姝承认的阿姊,是月华承认的万福县主。
虚妄,姑苏家。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慢慢扫着地,明明只是一身朴素的白色衣衫,但那杆背不曾弯过,只是细细地看着地面,看看哪里扫得不干净。
“爷爷,堂妹要来了吗?”远远地,一身蓝色锦袍的姑苏礼站在年已七旬的虚妄族主姑苏横身边,温润的声音扬起,明显带着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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