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17

　　林隽的行李虽然不多，但也还是把祁向远的后座和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两个人跑了两趟，祁向远行动很利落，没打算给林隽后悔的机会。招租的信息林隽前两天就收到了回应，对方是两个女生，大概明天下午才会搬过来，林隽不太想当着别人的面搬东西，汗流浃背得有些不体面。他原本打算找个酒店暂住两天，寄完行李拿了核酸证明就通关去隔离，没想到如今却是搬进祁向远家里。

　　坐在副驾驶上，林隽想起一个月前自己曾经对祁向远说，“我不去你那里住，”那时候那么认真，反而显得现在有些荒唐。

　　祁向远开车，等红绿灯的时候，一只手覆在林隽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先别想你脑子里在想的那些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祁向远握了握他的指尖，“在想什么都先别想了。”说完他回头看了看林隽的脸，“最近也没睡好吧。”

　　“嗯。”林隽点了点头，眼神却瞥向了祁向远背后的车窗外，“不算很意外，但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家里。”他抿了抿嘴唇，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我大概能想到，我妈到处找人借钱的样子，求人办事，有时候不仅求人的人为难，被求的人也为难。我妈这个人其实挺要强的，不想过得不体面，也见不得别人尴尬。所以她很少找人帮忙，也不怎么愿意领别人的好。”林隽看到窗外闪过的广告招牌，红绿相间，混乱又热闹，没有秩序，是人情味交杂的好看。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妈把人情帐算得很明白，多少情分，多少钱，她总要还回去的，可以多，不会少。让别人为难一次，她自己先要难过死了。”

　　祁向远认真地直视路面，偶尔也侧头看他。“林隽。”他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你妈妈懂感恩，是很好的人。我知道你像她，所以之前每顿饭都要请回来，每笔钱都要还给我。但是林隽……”车停到小区的楼下，头顶的棕榈树在黄昏时分投下大块的阴影，祁向远拉了手刹，把车稳稳地泊在车位上，借着夕阳的余晖，看着林隽，“我不是因为你过得艰难、想帮你，才带你来我家的。我是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黄昏照向车内的后视镜，在祁向远脸上折射出一小块光斑，林隽在那样很短的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祁向远握着他的手是热的，不是他从前想的那样，站在一个又高又远的位置，严谨，得体，连幽默都有分寸，祁向远在为他的不告而别生气，在因为这点气急败坏而找到他，也在找到他之后不假思索地带他回家。他们的相处没有按照预定的节奏来，飘忽不定，但似乎又没能脱轨。林隽想起祁向远每每出现时自己心里那点微妙的安定感，那点安定感在鼓励他不断地再靠近祁向远一些，鼓励他更真诚，更坦白，也更勇敢，因为是祁向远所以他才都试着做到了。

　　“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林隽试探着问道。

　　祁向远笑了，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逗弄着让他猜猜看，只是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看着他身后的夕照，黄昏把云朵沁成深浅不一的红。那是太阳，众多恒星的一粒，宇宙中亿万星体中不算起眼的一个，因为恰好照耀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于是被奉若神明。他侧过头，贴在林隽的颈侧，在他耳边低语，“你不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了什么宇宙的秘密，要记得告诉你吗？”他吻了吻林隽的脖颈，“我不久之前刚刚发现了一个，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林隽扶着他的肩膀抬起头，去找祁向远的眼睛。

　　身后的恒星越过自己照着那人的脸，祁向远神情肃穆地，像在讲述一个宇宙的定理，平静又真诚地说，“我喜欢你。”

　　“所以你明白了吗？”看林隽没有反应，祁向远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明白什么？”林隽一时没能从他方才的四个字中回过神来。

　　“一起生活有很多个意思，我喜欢你，只是其中的一个。它可能还意味着付出，同心但未必同价的回报，意味着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生活里的很多琐事和情绪会交杂在一起，乱到你分不清楚。你不习惯没有关系，”他顿了顿，笑着揉了揉林隽的的脑袋，“你总要习惯的。”说完，祁向远下了车，打开后座的门一件一件拿出行李，末了，他撑着车门往车里看，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林隽，叫他的名字让他回魂，“下车。”

　　Roche没想到它爸这么快就得手了，被屋子里的大小行李吓了一跳，东嗅嗅西闻闻，没有令猫愉悦的食物气味，最后悻悻地哼了两声，爬回猫窝里睡觉去了。林隽蹲在客厅，一件一件拆箱，他原本打算只是暂住，但听祁向远的意思，他大概要在这里住很久。

　　“那个，我衣服挂在哪里啊……”林隽问。

　　祁向远在厨房忙晚饭，听到林隽的声音，也没回头，远远地喊了一声，“卧室里有两个衣柜，进屋左手边第一个比较空，你把你的东西放进去就行。”

　　“好。”

　　祁向远的卧室他之前没进来过，墙面是灰色的，床铺很大，铺着海蓝色的被褥，屋里没什么烟味，祁向远大概不怎么在家里抽烟。祁向远衣柜里有颜色的衣服并不很多，大部分是西装和衬衫，也有几件简单的T恤和卫衣，大多都是黑白灰，少有的几件都是蓝色的，祁向远去净莲寺找他的那个下午穿过一次。

　　林隽挑衣服的眼光和他很像，他没什么穿西装的场合，常服的颜色都淡淡的，浅蓝色，浅灰色，都不很鲜明，挂在祁向远的衣柜里也不觉得突兀。

　　收拾好行李之后，祁向远已经做好晚餐摆在桌上。“晚上吃意面吧，家里只有这些了。”

　　祁向远没有做很精致的摆盘，他把红色的珐琅锅端到餐桌的竹垫上，拿了两个白色餐盘，一点一点地把面盛出来，一边抬头看他，“去洗手。”

　　以后就要和这样的祁向远一起生活吗？

　　林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是学费的事情没有解决，家里的事也还一团乱麻，这样不假思索地住在别人家里，算是怎么回事呢？

　　“祁老师。”林隽洗了手，坐到餐桌前。“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聊聊。”

　　“可以。”祁向远很好说话，他给林隽递了叉子，靠在椅子上，开口道，“先说说你聊天向达成的目的是什么？”

　　“啊？”林隽没见过这种问题。

　　“比如，你只是想要在这里暂住两天，过段时间还是要回去。或者，你想拒绝我给你垫付学费。”

　　林隽的台词被他说了个干净，忍不住腹诽，不是“or”，是“and”。

　　祁向远笑了笑，“我刚刚在路上是不是没跟你说清楚啊，还是你不知道你是来我家做什么的？”

　　“我知道。”林隽说。

　　“知道什么？”

　　“知道……”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邀请我和你一起生活。“但这不太一样……”

　　“你先吃饭。”祁向远说，“吃完了我们好好聊聊这个问题，这总比找到宇宙大爆炸的奇点要简单吧。”

　　林隽没再继续纠结，祁向远做的面很好吃，他一整个星期都没什么胃口，居然把祁向远盛的一大盘都吃掉了。洗完餐具，收拾完厨房，林隽擦了手出来，看到祁向远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他走过去，低头看着祁向远，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祁老师，我今晚睡哪里啊？”

　　祁向远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呢？”

　　林隽咬了咬嘴唇，心一横，“那我跟你一起睡？”

　　祁向远笑了，站起身，低头看着他说，“你想得美，我还生着气呢，睡书房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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