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荣夏包好伤口上楼去放一直致力于将自己往墙上怼的鱿鱼出来。
　　鱿鱼大眼睛扫射了一圈荣夏后，并没有发现荣夏有何异常才磕磕绊绊往楼下滚。
　　小破机器人还挺难伺候。
　　他对雄父雌父的印象不深，只凭借容延搪塞给他的机器人寻求些许蛛丝马迹。
　　荣夏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高烧后他对很多事情都只剩模糊的记忆，却唯独记得容延憎恨的眼睛和鼻间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所以他惧怕容延。
　　但他现在有施宗。
　　荣夏抱起掉在沙发底下的小熊，摸了摸它有些起球的毛。
　　“今天我们中午去给施宗送饭好不好？”
　　小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地面，左眼珠因为磨损有一小块掉色，荣夏爱怜地轻吻那处，将它妥帖地放在沙发角落。
　　家里的食材都是施宗现买，唯一的星际车被施宗开去学校了，荣夏从空荡荡的冰箱里拿出早晨侥幸逃脱的最后一个鸡蛋，打算做煎鸡蛋。
　　他在一本书中看到，在古地球时期，人们在早上会为喜欢的人做一个心形的煎蛋，再用番茄酱画上笑脸。
　　“那我们做煎蛋好啦。”
　　荣夏兴高采烈地趴在小熊边上，指着光脑中下载量最低的一个食谱给它看：“施宗吃了就不会生气了。”
　　他吸吸鼻子，打量一下被包裹着受伤的手指，情绪低落说道：“手指就不要让施宗看到，他会不开心。”
　　小熊歪着头靠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荣夏在厨房来回忙碌。
　　“哇好痛！”
　　荣夏满眼泪花，忍着油飞溅的热痛准备把鸡蛋翻个，不料火候未到，鸡蛋不仅没有成型，反倒被搅得满锅都是。
　　“啊……”
　　看着与早上糊掉的炒鸡蛋类似的成品，荣夏手忙脚乱撒上盐倒在盘子里。
　　荣夏小心翼翼地把碎鸡蛋转移到便当盒里，在选便当盒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拿了施宗买的猫咪形状的盒子。
　　白色的猫咪便当盒，里面却是半生不熟的鸡蛋，怎么看怎么磕碜。
　　“……”
　　算了心意最重要。
　　荣夏跑回客厅，一把抱住小熊，头埋在它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低喃道：“希望这回施宗不要不开心。”
　　外面天气有些阴沉，空气似乎都是雾蒙蒙的，呼吸间都是雨露撒向大地的冰凉气息。
　　“快冬天了也会下雨吗？”
　　荣夏支着胳膊从窗口往下望，街道口空无一人，一阵风过带来些许湿润，下一秒雨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
　　尽管虫族的天气预报可以精准到秒，但荣夏偏不喜欢那些古板死旧的东西，他更喜欢卞岭西教给他古地球人们观测星空的方式来判断明日的天气。
　　他用袋子将便当盒装好，又怕失温特意用锡纸包了好几层。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找施宗，却是荣夏第一次提着食物去找他。
　　荣夏从玄关柜子的底部拿出一把透明的伞，草草地围上了围巾，将一直怼墙的鱿鱼抱在空地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图卡在街角开了一家鲜花铺子，每当雨天时他会把透明的遮雨棚拉到最大，成团成簇的花摆在店两侧，起风时香飘十里。
　　他倒了一杯酒，穿着马丁靴的长腿一翘，眯着眼打量自己的花。
　　“图卡先生。”
　　软乎的声音从一侧响起，图卡晃着酒杯偏头，苍蓝的眼睛微闪：“小卷毛。”
　　来人身穿印有小熊的深蓝色背带裤，嫩黄色的连帽卫衣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毛茸茸的围巾，脚蹬同色系的雨靴，正乖生生蹲在花旁打量盛开的星辰花。
　　图卡盯着他栗色的卷发，喝下一大口酒。
　　“施宗都来买过什么花？”
　　“他？”图卡嗤之以鼻，“那个假正经。”
　　荣夏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施宗，他恶狠狠地瞪了眼图卡的后脑勺。
　　“要这个！”
　　他站起，手腕伸过去对准图卡的光脑。
　　图卡懒洋洋地随便点了几下，在荣夏收手时注意到他手指上纱布下渗出来的血。
　　“小卷毛。”
　　“啊？”
　　低头摆弄淡紫色花的荣夏茫然抬头，被图卡扔来的信息素隔离贴砸了个劈头盖脸。
　　“你在雄虫学院的毕业证是那群老头合着眼睛给你的吗？”图卡在荣夏用伞当凶器捅过来时一闪，“把你的血舔干净。”
　　荣夏这才发现伤口又裂开了，一抽抽的疼。
　　“啊……”
　　图卡没有动，毕竟他也是一只雌虫。
　　荣夏笨手笨脚地换下纱布，将隔离贴较为柔软一面覆盖在伤口上，这才压下那股令图卡蠢蠢欲动的念头。
　　“怎么弄得？”
　　图卡下巴一抬，长腿岔开，手臂搁在膝盖上打量着荣夏有些汗津津的鼻尖。
　　“不小心打碎东西了，不是什么大事──好啦，谢谢你图卡先生。”
　　图卡扬扬酒杯，没有回话。
　　荣夏抱着那捧花走远了。
　　图卡将杯中剩下的酒尽数泼洒在地上，浓郁的酒气压过了雄虫身上甜腻的气息。
　　一个不像雄虫，一个不像雌虫。
　　这俩人凑在一起，倒也绝配。

　　不知是不是雨天大家都懒得出来，荣夏走在校园里几乎见不到一个学生。
　　幸好校际车还通着，他选了行政楼后照例坐在最后一排。
　　行政楼下挤满了学生，等荣夏到了后压根看不到行政楼的大门。
　　荣夏费力抱着便当盒，在虫挤虫中伞掉在地上，不知道被谁一脚踩碎了伞骨架。
　　雨落在他头上，冰得他一个劲儿的哆嗦。
　　“请让一下……”
　　荣夏的声音如石沉大海，在众人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声中，他隐约听到了邹六、施教授、剧组等模糊不清的字眼。
　　荣夏心中腾起隐隐不安，他的背带裤被扯了扯，荣夏回头一看，原来是大烤鸡。
　　“你怎么在这里呀？”荣夏拉住大烤鸡因淋雨而变得湿漉漉的手臂，“你不怕短路吗？”
　　大烤鸡电子眼闪闪，手臂环住荣夏，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哎？！”
　　荣夏来不及反应，豁然拔高的视线令他清晰的看到被人群包围着的两人。
　　是施宗和一个不认识的雄虫。
　　施宗正将伞往他那里偏移，而自己大半个身子却都暴露在雨下。
　　人群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荣夏的耳朵被震得生疼。
　　荣夏屏住呼吸。
　　雄虫只比施宗稍微矮了点，他眉眼如墨如画，在雨天有着惊心动魄的艳丽。
　　荣夏看到他朝施宗靠去，而施宗没有拒绝。
　　他们之间交换了一个拥抱。
　　像施宗无数次在荣夏睡前给的拥抱一样不，还不一样，施宗对他不会这么──缠绵？
　　在施宗扭头时，荣夏挣扎着从大烤鸡肩膀上下来，没站稳摔在路边的花坛里，泥水溅了他一身。
　　啊，好疼。
　　荣夏的卷发上全是污秽不堪的泥巴，脸侧也被细小的枝丫划过，没出血，但红了一道又一道。
　　新换的背带裤进了水，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冰得荣夏嘴唇青紫。
　　便当盒也不知道摔哪去了，他手里只剩一个空掉的纸袋，里面的锡纸洒落，很快被污水浸泡变得肮脏。
　　随着星际车腾空离开人群渐渐散去，荣夏却依旧一动不动，他怕有人看到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给施宗丢脸。
　　熟悉的泥地，潮湿的空气，腐烂在枯叶中的星辰花。
　　等最后一个脚步声擦着草垛逐渐远去，荣夏支着手臂慢慢坐起。
　　白皙的手掌沾满了泥土，星辰花朵朵碎在枯叶旁，他轻轻地拿起最后一朵完好的花，将它收拢在手心。
　　雨更大了。
　　施宗拦截了那份询问函，伪装荣夏的字迹重新回复给了校办事处，成功拿到了跟组的资格。
　　他压下心中的躁动，在同事或羡慕或审视的目光中，接受了同邹六会面的安排。
　　邹六来得很快，足以证明他对接下来影视剧的重视。
　　不愧是处处留情的雄虫，邹六有那个资本。
　　不知在何处走漏了消息，闻风而动的学生们将行政楼团团围住，邹六听闻后一笑，将在顶楼登车的安排改到了一楼。
　　明明只是幕后导演，星网上的粉丝数碾压所有演员。
　　“我不喜欢首都星的原因就在这里。”邹六挽起头发，用一根人鱼骨发簪松松插住，“快要入冬还这么多雨，好麻烦。”
　　他歪头打量沉默撑伞的施宗，支着下巴微微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有你头顶那片天落雨。”
　　施宗浅灰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手却往邹六那边一偏。
　　“木头。”邹六精准点评，“你有雄主吗？”
　　施宗点头。
　　“那他今天来了么？”
　　施宗摇头。
　　“也是，首都星上的雄虫出行排场恨不得让五区的虫都知道。”
　　“……他不是。”
　　邹六惊讶侧目：“我以为我的历史顾问老师是个哑巴，原来不是。”
　　“……”
　　“那抱一个吧，施教授。”黑发美人站在雨下，朝他微笑，“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施宗一动不动。
　　邹六哑然：“怕了你了，意思意思行了，雄虫们没这么小气。”
　　所以才有方才荣夏撞见的一幕。
　　对于其他雄虫来说，一个微不足道的雌侍可以随意安排，但对好不容易从深渊挣扎爬上来的荣夏，施宗是他全部的光。
　　现在他的光被别的雄虫拥抱了。
　　他却只能浑身泥泞，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像片没人爱的小枯叶。
　　人群散去，荣夏捡起烂的不成样子的伞。
　　他用围巾将大半张脸遮去，戴上帽子上了校际车。
　　学生对他指指点点，以为是哪里跑来的疯子。
　　荣夏慢慢扭头，窗外的雨汇成河打在玻璃上，像极了他脸上的泪。

　　————
　　他们家旁边一直空着的别墅搬来一户新人家，荣夏趴在窗户边上偷偷往外看，来人黑发黑眼，站在阳光下却又呈现出耀眼的金棕色。
　　跟动物世界里面在太阳下懒洋洋打盹的大狮子一样。
　　小荣夏心想：如果能摸一摸就好了。
　　他一张小脸紧紧地压在窗户上，鼻尖都成了可笑的猪鼻子形，嘴巴大吸一口后气脸颊鼓起，把自己当成一动不动的小青蛙来打量楼下的大金毛狮。
　　站在院子里的卞岭西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怀里抱着一摞书转身，正巧对上了二楼的猪猪荣夏。
　　又一个雄虫。
　　卞岭西恶意又冷漠的想，不都说雄虫少得可怜，在他看来这怎么遍地都是？
　　察觉到楼下大狮子有些不友善的目光，小荣夏倒退一步，小小叫出声后又赶紧捂住嘴巴。
　　还是一个不聪明的蠢蛋。
　　卞岭西勾勾嘴角，扬了扬手中的漫画书，他从一个名为犄角旮旯的二手书店淘出来的，现在用来哄骗小蠢蛋猪鼻子荣夏。
　　果然，那个小蠢蛋上钩了。
　　他站在院子里，小蠢蛋悄悄从门后探出来一个脑袋。
　　等小蠢蛋走近，卞岭西才发现他脖子上青青紫紫的手印，和被绳子勒紧留下的淤青。
　　还是个受虐待、漂亮的小蠢蛋。
　　卞岭西蹲下，漫不经心地塞给他一块不知何时放在兜里的糖。
　　卞岭西撩起他盖住眼睛的刘海，看清他面容的下一秒愣在原地。
　　良久，他在小蠢蛋不安的注视下笑开了。
　　在远离故土的时空，遇到一个合了眼缘的雄虫，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慰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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