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她怎会突然失踪了呢？”舜英失神地走进庭院，在石桌前站定，忧心说道，“竟是连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这几日舜英兄可与嫂嫂争吵过？”扶苏上来说道。

　　“这么多年来，我何曾同她吵过。”舜英叹息道，“再说，她若是有事，定会与我直说，绝不会闷在心里与我怄气，更不会像这样离家出走。”

　　“哥哥莫急，我们已差了人去找，定能找到嫂嫂的。”花影也上前劝道。

　　“可是我们已在城内寻了一日都不见她。”舜英依旧一脸忧虑，“她莫不是被什么人抓走了吧？”

　　洛雪听见这话心里一沉，猛然想起漓夏先前在街上遇见那人，连忙说道：“兄长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上月嫂嫂倒真的碰见过一个形迹可疑之人。”

　　舜英忙问：“是何许人？”

　　洛雪于是将那人样貌形容了一番。

　　舜英听完略一沉思，忽然脸色大变，瘫坐在椅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么？”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缘由。

　　舜英望了众人一眼，知道眼下情势危急，不好继续隐瞒下去，只能坦白道：“其实，当年我与漓夏是从她家里逃出来的。”

　　寒桐惊道：“这却是为何？”

　　舜英说：“你们或已知道，漓夏生在北国一个强大的巫人世家。”

　　“我们只听嫂嫂提起过几句，这其中详情却不得而知。”花影在他身旁坐下来说。

　　舜英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她的族人本是月国人，后来祖上犯了事，举家搬去了水国。漓夏刚出生时，家中长老们便断言，她的灵力世间少有，还生了一双百年难得的天眼，将来必能成为家族的福荫。长老们担心此等灵力若为外族所用会酿成大祸，于是就断了她的外嫁之路，想等她长大后招个上门女婿。漓夏自小就被锁在家中习巫，从来不曾接触过家族外的任何男子。她也果真如长老所言，总角之年就能看见未来之事了，于是族人们便开始利用她的灵力为当地人祈福占卜，家里的声望也越来越显赫。

　　后来，她家在十年之前的北国战乱中也败落了，举家搬去了边陲小镇避祸。再后来，她的父亲和长老们相继离世，她的兄长千秋成了一族之长。那日，我途径那小镇时不甚坠落悬崖，幸得千秋所救，在他家休养了些时日，渐渐与漓夏互生情愫。我想娶漓夏为妻，便去央求千秋成全我们，谁料千秋听罢却勃然大怒，将我撵了出去，令我今生今世都不得再见漓夏，若再踏足镇上必定会杀了我。我只好离了他们家，终日在隔壁镇子的客栈里借酒浇愁。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漓夏突然出现在我房中，我问她千秋可允了我们的婚事。她说没有，不过他应该不会再干涉我们了。我问为何。她说她制造了一场山崩，服了丹药假死，骗过了她兄长。我虽是觉得愧对千秋，但我对漓夏用情至深，难以割舍，于是我便带她去了南国边境的一个村子里隐居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以为千秋早已将此事看淡，不曾想，他竟然时至今日都还在怨恨着我们。”

　　舜英说到这里又是一番唏嘘。

　　花影见舜英神色黯淡，上前劝慰道：“我向来不知，哥哥与嫂嫂竟有这般曲折的过往。你二人情投意合，我们去同嫂嫂的兄长好生说说，兴许他就回心转意了呢。”

　　舜英苦笑说：“那千秋对漓夏怜爱至极，从不允任何男子靠近他妹妹，乃至有些悖于人伦常理。他不杀了我已是格外开恩，决计不会允许我带走漓夏。”

　　“那我们就去找那千秋将嫂嫂抢回来，我就不信，我们满城侍卫会打不过他一个。”花影忿忿说道。

　　“我们连他的栖身之处都不知，要如何去找？”舜英叹息一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叮嘱众人说，“此乃我家家事，我不想声张，万望诸位不要将漓夏身世告知君上。”

　　花影说道：“我知道哥哥心中有些顾虑，只是哥哥也说了，我们现下连那千秋住处都不知道，若不叫我兄长派人去找，我们要如何找回嫂嫂呢？”

　　舜英低头思忖片刻，忽然抬起头来，说：“我认得一人，或许能救回漓夏。只是，我需得去一趟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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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英由此定下了去北国的行程，因向花暮告了一月的假，但他并未明说其中缘由，只说漓夏娘家出了事，需得回去料理一番。寒桐与众人对他放心不下，也纷纷向花暮请命要跟着舜英一起去北国。花暮见到这阵势，也猜到是漓夏出了事，因令寒桐与扶苏率领一队精兵，护送舜英回北国，命他们务必要将舜英一家安全带回。舜英不放心将紫苏独自留在花国，因将他也一同带了去，托付和烟、落英一路照看。

　　花国与水国相距并不遥远，众人离开王城走了几日，就来到了水国边陲的小镇。洛雪随舜英、扶苏、花影等人走进一片荒无人烟的绿林，心想究竟是何等高人隐居在这里。

　　那日听舜英形容这高人，竟是神通广大如神仙一般。据舜英说，数月之前，紫苏突然得了怪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眼见紫苏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与漓夏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守在一旁默默垂泪。后来漓夏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高人，来这绿林里求了三日才将他请上门来。高人去了他家后，只在紫苏额上轻抚了一下，紫苏的病就全然好了。

　　“那高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我一见他便知他不是寻常之人。”舜英脸上带着一种崇敬的神情赞叹道。

　　有这等神通，莫非真是神仙不成？洛雪心想。正出神间，忽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众人循着琴声找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抚琴之人。只见那人一袭白衫，发丝轻扬，背对众人端坐在林中轻抚一座古琴，想必就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先生。这位先生身边有一碧玉年华的俏丽女孩儿，盘坐于一侧的茶桌旁侍奉，听见人来也不回头，只是沉醉一般地注视着抚琴的先生。女孩身旁还有一佩剑的年轻公子，抱臂倚在古树下，面如皎月，气若秋菊，神情睥睨万物，瞧了众人一眼也是不爱搭理。

　　众人只能住了脚步，先等这先生弹完曲子。

　　洛雪听着回荡于林中的袅袅希音，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婉转琴音与林间鸟语交相辉映，宛如纤云飘过晴空，菊英落于杯盏，湖水呢喃青堤，清风拂过耳畔。刹那间，她仿佛看见一片绚烂的桃花在眼前翩跹起舞，一个超凡绝尘、衣袂飘飘的男子翩然向她走来——

　　“诸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那男子悠悠然说了一句，脸上是春水般的盈盈笑容。

　　“子都先生…”洛雪惊愕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彷如置身梦境。

　　“洛雪姑娘，好久不见。”子都对她微微一笑。

　　舜英疑惑地看了一眼洛雪：“四姑娘也认得先生？”

　　“数月前有过一面之缘。”洛雪说。

　　子都见众人面有疑色，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子都，见过诸位。”

　　众人纷纷回礼。

　　“不知诸位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子都问道。

　　舜英上前回道：“在下实非有意打扰先生清修，实因内人为巫人所掳，不知所踪，在下束手无策，只好又来叨扰先生，恳请先生助我救回内人。”

　　“公子既开口请我，我自不会推辞，不过…”子都顿了顿，说，“不知公子是要我救哪一个呢？”

　　“先生何出此言？”舜英疑道，“在下自是请先生救回内人了。”

　　子都对舜英疑问避而不答，反问道：“尊夫人近来可有些不同寻常？且她近来突然要你们举家搬迁，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舜英回说：“内人去了花国后，言行举止确实比从前讲究了些，毕竟是在王城里，注重礼仪也不足为奇。至于在下举家迁去花国，实因犬子体弱多病，需得去温润之地休养。”

　　子都笑道：“看来公子是真的忘了七年前与你相约那人了。”

　　舜英一脸不解：“在下愚钝，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子都却依旧没有说破，只说了句：“也罢，不日之后就能知道公子想救哪个了。”

　　舜英虽困惑不已，但见子都无意点破迷津，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拱手谢道：“若先生能助我救回内人，在下必定倾我所有报答先生。”

　　子都看了看洛雪，笑说：“不必，到时只需请洛雪姑娘来舍下一叙便可。”

　　洛雪略一迟疑，点头应下，又问说：“不知先生何时动身去救我嫂嫂？”

　　子都说道：“不急，夫人并无性命之虞。那巫人是北国人，必定落叶归根，待他来了这里，我再动身也不迟。诸位就先去镇上的客栈暂住几日吧。”

　　众人听见这话也只能先行告辞。

　　一行人走远后，方才一直在一旁观望的年轻公子从古树下走出来，对子都说：“你那师叔时雨的法力有多强大，你十年前不就领教过了么？那个千秋，他的资质灵力可皆在他父亲之上。”

　　子都瞧了他一眼，故作惊讶道：“哎呀，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年轻公子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子都笑道：“你不会怕他了吧？”

　　年轻公子轻笑一声：“他再强大，不也只是个肉眼凡胎的人类么？”

　　“虽是人类，上次你可是差点死在他手里。”子都笑吟吟说。

　　“上次只是个意外！”年轻公子恼火地丢下一句，纵深一跃跳上古树，在一段高高的枝桠上坐了下来。

　　他喜欢待在高处，世界在高处看起来，总是绿意盎然。他坐在那里眺望远方，南风带来某种熟悉的气息。他忽然想起一段过往，好像一层不大愉快的水雾在他心头缭绕。

　　他向来抗拒回忆，因为回忆里总是雨季，一切事物都有股发霉的味道，那是他最讨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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