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见青山

　　季久夏第二天上班时整个人魂不守舍，终于熬到晚上下班，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时，被俞欣然忽然叫住。

　　“南街那边新开了家烤肉，晚上一起吃个饭。”

　　手指攥紧了口袋里面的工作牌，季久夏没有找理由搪塞，直言道：“不了，我今天晚上有事。”

　　俞欣然还想说什么，她又道：“不好意思，下次吧。”

　　上大学时，她被宿舍的人贴上孤傲冷僻的标签。现在也是如此，别人对她的善意，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

　　她知道，这是种性格上的缺陷。

　　她走出报社的大门，外面狂风肆起，路灯投下的光线疏疏落落的交织，显得格外空落寂寥。

　　要变天了。

　　为了不那么招眼，她今天没有骑摩托车。

　　乘公交车到达穆氏集团附近，此刻正值下班高峰期。季久夏趁着大厅内人多，用顾琛给她的工作证刷开了闸机，她微侧着头，抬手遮挡了下，避开左上方的摄像头。

　　几部电梯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一楼，混乱中，她悄然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楼道空旷，灯光昏暗，她抬起左脚，一阶一阶的向上爬。寂静的楼道中只有她的脚步声回响，刚爬上六楼，季久夏扶着栏杆微微喘息。

　　暗自在心底咒骂顾琛。

　　她站在那里缓了缓，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输入密码后，看了眼银行卡内的余额，距离她的目标，还差了一点。

　　上次她私下里接单的事，被顾琛发现，惹他不快，虽说他没有动手，但他的警告中满是威胁。她偷偷干这一行，为的就是来钱快，她只希望自己能够早些还清欠顾琛的钱，到那时，两人一刀两断。

　　季久夏犹豫再三，打开了手机内隐藏的一个叫“默”的应用软件。她把伪造的虚拟信息登报在上面，若有人想要找她办事，便会在后台与她联系，对方报价合适，她则会与之详谈。

　　但除却一样。

　　违法乱纪的事情她不接。

　　她登陆自己的账号，输入密码。

　　手机界面立刻弹出了无数条的讯息，她按照顺序，从上往下看。

　　【老公出轨，帮忙找出小三是谁。】
　　【被前男友骚扰，拿一些不雅观的照片恐吓。】
　　…… ……

　　季久夏眼神睥睨，缓声道：“垃圾。”

　　她又点开一个，对方只说了一句：救救我，10W。

　　她看着手机屏幕沉吟，有点儿意思。

　　【细说。】

　　她编辑了两个字，点击发送。

　　对方头像呈暗灰色，显示现在不在线。

　　她收起手机，如果对方有意详聊，在看到她发送的消息后，会拨打app上的虚拟号码。

　　手机放进口袋，她扶着栏杆慢步往上爬。

　　到达26层时，她实在爬不动了，拿出包里的矿泉水，坐在阶梯上，喝了两口。她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心跳急促，大口喘息。

　　在心底默数着，还有十层。

　　她看了看时间，要在天黑之前到达顶楼。

　　她站起身，继而又向上爬。

　　看到墙壁上贴着35的字样，季久夏扯了扯嘴角。

　　右脚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双腿控制不住的发抖，她靠着墙慢慢调整呼吸，平复心跳。等休息的差不多，准备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时，却犹豫着。

　　外面一定有监控，顾琛还真是不顾她的死活。

　　倘若她真的被人发现，结果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她抬手，把上衣外套的帽子戴在头上。

　　深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那一瞬，一整层的灯光全部熄灭。

　　季久夏一怔，莫名觉得有几分诧异，总裁办的楼层理应不该如此，不管此刻发生了什么，对她来说，黑暗，无异于是她的保护伞。整个楼层空荡荡的，她来不及细想，悄悄走出去，刻意放轻了脚步，确定里面没有人后，一间一间的开始找穆笙的办公室。

　　她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手电筒，微弱的光扫过一扇虚掩着的门，她抬手，看到门旁边贴着的铭牌。

　　找到了。

　　季久夏握着门把手，轻轻拉开一条缝隙，侧身潜入。

　　她拿着手电筒环顾一周，走到办公桌前，开始翻找。上面的一些资料全是穆笙签过字的，她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有关于顾家的任何信息。

　　她蹲在地上，暗自思索。

　　难不成顾琛骗她的？

　　那他有什么好处。

　　思及此，目光触及到办公桌右下方的几个抽屉，她刚才翻过一遍，里面并没有什么异样。季久夏又重新打开，把里面的文件都拿出来放在一旁，手指轻轻敲了敲抽屉的底层。

　　有暗格。

　　她找到关卡后打开，里面果然有封文件。她拿出来细看，冷笑一声，穆笙这是不打算给顾家留任何后路。季久夏心底暗骂顾琛活该。

　　她找出那张报价单，快速拍了张照片，把文件整理好，放回了原位。

　　细微的碰撞声让她心底猛然一沉，她偷偷潜进这里，好像有些太过顺利。

　　刚合上抽屉，便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季久夏一怔，急忙关上了手电筒，躲在办公桌下，心跳骤然加速。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在心中默默倒数，倘若那人发现了她，她绝不会手软。她摒着呼吸，能明显的察觉到对方站在办公桌前，大约几秒后，那人似是转身往回走。

　　寂静的办公室内传来窸窣的关门声。

　　季久夏坐在地上，吁了口气。

　　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离开，在办公室内等了会儿才悄悄出去。

　　她疾步想要快速走到楼梯口，可刚走出两步，便缓缓顿住。她侧目向右看去，那人站在落地窗前，似乎是已经等她良久。

　　那是一个男人，他抱着手臂，借着窗外昏暗的光，只能大约看清他的身型，可手臂上凸出的肌肉线条像是证明这个人不好惹。

　　季久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嘶喊。

　　“跑。”

　　这种时候，身体本能的逃生反应往往大于思维。

　　来不及细想，季久夏转身就跑。

　　那人缓缓抬手，一抹黑影在黑暗中划向一个弧度。

　　似是预感到危险来临，季久夏反向侧身闪躲。

　　物体剧烈碰撞到墙壁的声音，迫使她停下脚步。一个圆柱物体滚落在她脚边，是一个保温杯。

　　这人下手可真狠。

　　季久夏调整了下背包的肩带，向后挪了两步。

　　男人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迅速来到她面前，抬腿便是一脚。她来不及躲，双臂下意识的护在胸前，后背狠狠砸向墙面。

　　她甩了甩胳膊，对方是下了狠手。

　　不等她喘息片刻，男人又是猛然一脚，季久夏身后靠着墙壁，她弯腰闪躲过，左手在地面扫过，抬脚踹向男人的小腿，顺手捡起地上的保温杯朝他的方向掷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季久夏似是听到男人闷哼一声。

　　她来的时候大致扫了一眼，大厅内只有几个工位，中间摆放着一排休息椅，想要躲开对方，无异于是难事。

　　对方对这地方很熟悉，他在这里提前等待，明显是知道今晚会有人来窃取信息，这一切，大约是穆笙的安排，可他怎么会知道？

　　她唯一联想到的是，穆笙是故意的。

　　黑暗中，她悄悄挪动脚步，手边碰到台面，她抬手摸索，上面摆放着几盆绿植，她抓着花盆的边沿，抬手向那人站着的方向掷去，转身就跑。

　　那人在她身后紧跟，腰间的背包肩带被猛的拉扯，季久夏身子后顿，被人遏制，男人出拳迅速，季久夏侧头，拳头擦过她的侧脸。她两手抓着男人的胳膊，用力下拽，反折他的手腕，想要卸掉男人的力道。

　　手臂传来的痛感，迫使男人松开拉着她肩带的手。

　　季久夏屈起右腿，膝盖顶向他两腿之间。

　　男人抬腿反向挡过，季久夏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

　　她松开手，立马转身就怕，从口袋中拿出手电筒，转身向男人照了过去。黑暗中，刺目的光线直直照向他的眼睛，男人下意识的抬手遮住远处的光。

　　男人戴着口罩，季久夏故意晃了晃手电筒，顺手抄起办公桌上的东西扔了出去。

　　那是一个笔筒，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地。

　　季久夏拉开安全通道的门，下意识的想往楼下跑。她脚步微顿，转身折返了回去，向楼顶跑去。

　　她推开楼顶的那扇门，强劲的风流席卷而来，头上的帽子被风刮掉，发丝紧贴在脸上，她抬手把头发挂在耳后，环顾了下四周。

　　季久夏暗骂了一句，早知道楼顶没有藏身的地方，她就应该顺着楼梯往下跑。

　　这下好了，打不过，也逃不掉。

　　她顺着墙边靠着，只希望那人不要上来。

　　天不遂人愿。

　　那扇门终是被打开了。

　　季久夏本想在他身后偷袭，可率先被男人察觉，身后的影子缓缓拉长，男人左腿向后挪了一步，迅速转身，反手抓着她的肩膀和手臂，腰部猛然用力。季久夏只觉得一瞬天旋地转，被人狠狠砸向地面。

　　后背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季久夏愣怔两秒，迅速翻转起身，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抚在右侧肩膀上，上次的伤还没好，刚才牵扯到右肩，此刻疼的更厉害。

　　她半跪着，抬眸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

　　男人看到她的脸后，深邃的眸低浮现一丝诧异，他背着光，眉头微微拧起，眼睫投落阴影，神情沉冷。

　　刚才那一摔，被男人逼到边缘处，她站起身，向后面看了眼。

　　这个高度摔下去可真成一滩烂泥了。

　　男人看到她的动作，心中一紧，身侧的手掌不自觉的握成拳。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害怕。

　　他抬脚，向后倒退了几步。

　　季久夏眸色警惕的看着他，唯恐怕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朝她奔来。她内心恐惧又焦灼，在跳楼和被抓之间摇摆不定。

　　她深深吸了口冷气，她怕死，哪怕这次又被送进了监狱，她也认了。

　　在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后，男人见她依旧站在原地，他又向后退了两步。

　　季久夏皱眉，这人想干什么？

　　放了她？

　　两人站在楼顶，僵持着。寒风凛冽，刮的她身子微微晃动。

　　季久夏见对方没有动作，她抬脚，试探性的向前走了过来，黑暗中，她并没有看到缠绕在脚上的一团凌乱铜线。

　　霎那间，脚下猛然被绊倒，身子趔趄，重心不稳的向前倒去。

　　正前方的地面上是根凸起的钢筋。

　　事情发生的太快，季久夏只觉得腰间一紧，身体被调转了方向，像是刻意避开她受伤的右肩。两人直直摔在地上，她低呼一声。

　　没有预料中那么痛，她猛然抬眸，身子被男人紧固在怀中，侧脸贴在他胸前，稀薄的空气中夹杂着极淡的薄荷味，沁冷。耳边是他沉重的呼吸声，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季久夏双手撑着，急忙坐了起来，没有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什么不妥。

　　男人抬起手臂枕在脑后，轻笑一声。

　　季久夏垂眸，她的双手撑在他胸前，双腿跨坐在他腰腹间。

　　昏暗中，她没有看到他弯起的眉眼。

　　季久夏意识到不对，慌不则乱的从他身上站了起来，立马和他拉开距离，保持安全。又担心他会对她再次出手，季久夏看他直直的躺在地上，顾不的其他，头也不回的拉开那扇门往楼下跑去。

　　那人也不打算去追，等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后，他抬手摘下了口罩，清屿神色平淡，眉眼间透着几分凌厉。

　　她大晚上只身一人来到穆氏，大概是受了顾琛的指使。

　　心像是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了下去。

　　清屿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认出她，不然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她右肩上还有伤，也不知道会不会加重她的伤势。他单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后腰的位置是那根凸起的钢筋。

　　他揉了下被咯到的地方，还真有些疼。

　　他小时候经常和穆笙来穆氏的楼顶上偷偷抽烟，什么地方有几颗钉子，他闭着眼都能找到。他没有着急站起来，向旁边挪了下，靠坐在那里，拿出手机给穆笙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方似是调整了下呼吸。

　　“人抓到了？”

　　“没，被他跑了。”清屿屈起一条腿。

　　“他？”

　　清屿没有向他过多的解释，道：“你猜对了，是顾琛派的人，抽屉暗格中的资料也被他发现了。”

　　穆笙冷笑，“顾琛还真是耐不住性子，他的绯闻热度刚下去没两天，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动手了。”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问。

　　“不着急，明天他自然会上门赔礼道歉。”

　　“事情过后，你打算怎么处理？”清屿冷冽的语气中带着一股狠意。

　　穆笙听出他言辞不善，问：“你和他有过节？”

　　清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片刻。

　　穆笙道：“等收购了顾氏，到那时，你别做的太过分。”

　　“知道。”

　　清屿掐断了电话，手机屏幕反射的光照在他冷峻的眼眸上。犹豫片刻后，他打开微信，聊天界面上只有几个对话框。

　　他点开那个带有黑色蝴蝶头像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编辑，又删除，反反复复多次，最后点击了发送。

　　【六天后带你去医院复查。】

　　季久夏此时刚跑到楼下，大门已经被落了锁，她只能从一旁的小门逃出。跑出很远后，她才在主干路上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司机问：“姑娘，去哪儿。”

　　季久夏喘着气道：“福安小区。”

　　司机见她脸色不太好，开玩笑的问：“你这是遇到鬼了？”

　　季久夏靠在后座上，“差不多。”

　　回去住处，徐锦华已经熟睡，她放轻了脚步，进房间轻声掩上了门，取包时带动右肩，她皱眉轻呼，还挺疼。

　　她脱下衣服，把肩膀上贴着的膏药撕掉扔进了垃圾桶。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把今天晚上拍的照片以短信的方式发给了顾琛，并附带一串数字，是穆氏集团的报价。

　　她点击发送，时间刚好是23:59分。

　　季久夏不管他有没有看到，她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只希望顾琛最近这段时间能消停点儿，大家各自安好。

　　微信上显示有一条消息未读，她打开微信，看到是清屿时，微微诧异。

　　这么晚了还提醒她要去医院复查的事。

　　季久夏犹豫一霎，编辑好消息后，回复他。

　　【好的。】

　　对方几乎是秒回。

　　【这么晚还不睡？】

　　季久夏走了下神，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或是对方单纯的随口一问，又或是她自己想的太多。

　　【睡不着，你呢？】

　　【晚上遇到只野猫，挺凶的。】

　　野猫？

　　季久夏困顿，随便回复了一个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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