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肆·游宴
闻言,我觉得肚子更加疼了起来,脸色更加痛苦,捂着肚子呻/吟:“啊……”
阿玫吓了一跳:“娘子你怎么了?”
这次我不是装的了,夏绿瑶也看出来我的不适,忙过来问道:“沈小娘子怎么样?”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个魏司宫,这个中年太监,就是那个害死隋炀帝的帮凶。如果他当时没有调走给使营,是不是杨广就不会死了……我握在袖中的手暗暗攥了起来,此刻怕的已经不是杨广,不是欺君之罪的严重性,而是他。
见我脸色阴沉地看着魏司宫,夏绿瑶满心疑惑:“沈娘子怎么了,魏司宫是宫里的老人,平时人缘也好。至尊让他过来传旨是信任他的表现,只不过奉命行事。”接着凑近我的耳旁,低声对我道,“你不能这副表情对着他,脸色快收起来。”
至尊叫他来传旨是因为信任他?可是他配得起隋炀帝对他的信任吗——思及此,我握在袖中的拳头更加攥紧。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夏绿瑶说得对。我此刻在宫中毫无位分,谁也得罪不起。尤其是这种深受帝王宠信,因为阉割,心里未免有残缺的大太监。
说到深受帝王宠信的魏大太监,又想起和隋炀帝同为网庙十哲之一的明朝九千岁魏公公。对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小时候看电视上讲历史,记得有个主讲人说魏忠贤是“既不忠又不贤”。不知道这个隋朝版的魏太监,是否真如夏绿瑶说的那般贤,反正他忠不忠我是心知肚明的。
知道她劝我也是为我好,无论我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为了顾全她的颜面,都不能把脸色摆出来。想到这里我抚了抚脸,换上一副恭敬的面容对他道:“妾刚才确实感觉身体不适,希望魏司宫到时候,能在至尊和皇后殿下面前帮妾美言两句。”言罢,我借下意识抚摸鬓发的动作,顺带拔下头上最值钱的簪子,藏在袖口里,不动声色地递给他,“妾初入宫廷尚不知事,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日后还要仰仗魏司宫多多提点。”
那魏司宫正疑惑我方才一番表情,此刻见我如此,也不动声色地笑道:“无妨无妨,至尊叫臣来宣旨的时候,脸色尚且不错,并没有看出有任何动怒的痕迹。沈小娘子只要跟随夏夫人与臣一并赴宴,想必也不会有事了。”
我满面感激地看着他:“即是如此,那便多谢魏司宫到时候替妾解围了。”
魏司宫笑着道:“沈小娘子无需如此客气,臣见至尊对娘子也是不错,说不定娘子日后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到这话我才想起来,杨广对我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他没必要为刚才的事情与我计较。虽说他到大业末期和宇文家联合背叛了隋炀帝,但在今时今日来讲,杨广依旧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业皇帝。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魏太监最后选择背叛,想必也是知道时局不能扭转,隋炀帝又听不得各种谋逆的消息。他只是为自己的活路打算,我似乎也不能太过片面地责怪其不忠。
想到这里,我心里的怨怼释然了一些,回过头来对夏绿瑶道:“既然至尊专门请魏司宫来宣旨,妾现在也觉得身上好了,便和夫人一道前去积翠池吧。”
闻言,夏绿瑶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你没事,魏司宫又过来传旨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古代农历的二月是现代阳历的三月,西苑里已经有了早春还未盛开的桃花。这次给陈棱和张镇州两位得胜归来将军的庆功宴,便坐落在成株成片的桃花林里,远远看去是一汪粉色的海洋。积翠池是举行宴会的专用场地,想必正是如此,才在这里种上了三月间喜人的桃花。
早春的桃花已经缓缓张开花瓣,中间的花芯微微绽放出来,每一枚都有一角硬币般大小。有的花瓣是粉色,有的是白色,有的又是粉白相间,又有粉色边缘带着白色瓣蕊的小花。花瓣的颜色不尽相同,花蕊却出奇的一致,里面皆是艳红的蕊丝,清晰可见。花瓣边缘也是不同,白色花朵的轮廓比较平整,一只花瓣只有中间呈小缺口状态;而粉色花瓣的轮廓没有刻意的缺口,但是如同一条波浪线般不平。
桃花极易飘落,所以桃花树下,甚至不远的范围内,都随风飘洒着粉粉白白的花瓣,这个画面极其美丽。如果走近去瞧的话,会发现已经有蜜蜂过来采蜜,在花朵间来回飞舞,惊得花枝连连颤抖。蝴蝶并不多见,偶尔有一只白色的蝶身飞过,停住粉嫩的花朵间,引得少女嬉笑地执扇扑蝶。
池旁杨柳依依,所谓春回大地,此时正值万物复苏的时节,已经发出了嫩绿的春芽来。微风缓缓拂过,柳条儿便和宴会上的舞女一般,悠然摆动着身姿。积翠池的一汪池水映照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片波光粼粼之色。不足拇指大小的锦鲤在水中任意游动,好似女子行步时摇摆的鲜红罗裙。
我和夏绿瑶骑马来到积翠池筵席上时,筵席早已开始。众人早就各就各位,吃着大业时期的名酿玉薤酒,欣赏起宫廷的歌舞表演来。脸上化过妆,头上戴着舞饰,穿着橙色舞衣挥舞着两片长袖,腰上坠着珠玉配饰的舞女,正在缓缓舞动着柔软的腰肢。
夏绿瑶告诉我,今天至尊让舞伎们跳的,大都是江南舞曲。梁音的声调婉转缠绵,看来杨广对于下个月二下江都的决心下得实。
还没下马,远远就听到杨广朗声大笑的声音:“哈哈哈,长威这次大获全胜,把流求那些蛮夷打得落花流水,真是劳苦功高啊。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是太高兴了,来,我举杯为你祝贺。”
接着一个年轻而稳重的男音,也含着愉悦传来:“谢至尊赐酒,臣这次奉命征讨流求,该是至尊功劳第一。至尊对蛮夷先礼后兵,尽显大国天子之相,合该我大隋赢这一仗。那些流求人根本不值得费什么力气,臣稍微一出手,他们就全趴下了。小小夷国也敢对大隋对至尊不敬,那个欢斯·渴剌兜真是死有余辜!”
我听到这番对话,对身旁的夏绿瑶掩口笑道:“欢斯·渴剌兜?这名取得好有趣。”
夏绿瑶只是微微一笑,对我解释:“这是流求国国王的姓名,他姓欢斯,名叫渴剌兜。”
杨广的声音含着愉悦传来:“长威跟我仔细说说,你们是怎么把那夜郎自大的流求征服的?”
陈棱答道:“臣等乘船过海,那些流求人以为我们是商人,便想与我们通商。我们说明来意,流求依旧不愿意臣服。渴剌兜派兵前来攻打我军,臣让张将军率先冲锋,大败流求。接着臣进军他们的国都低没檀洞,又与流求小王欢斯老模交手,亲手斩杀了他。之后渴剌兜亲自率军与我军交战,也在不敌之下被臣斩首。臣虏获他的继承人欢斯岛槌,并且还俘虏了千余流求男女一起回国。”
“哈哈哈,蕞尔流求,区区小国也敢和大隋叫板。我登基后知道这个蕞尔小国,三年前便想招抚他们,结果没有想到他们如此不识礼数。我连庞大的突厥都招揽下来了,他们居然敢拒绝与我称臣,那渴剌兜是死有余辜。”
“至尊所言极是。”
“卿等这次征战有功,待我明日上朝,便晋封长威为右光禄大夫,镇州为金紫光禄大夫。”
二人皆应道:“臣等谢过至尊。”
杨广示意他们继续饮酒之后,一转头便看到我和夏绿瑶的身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看到他蓦然不悦的神色,心下也是一惊,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夏绿瑶求助。
相比于刚进宫来的我,夏夫人自然是更为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她对我微微一笑,示意我不必慌张,然后翻身下了马。
我见状,也跟着她一起下了马,等待隋炀帝的宽恕或者雷霆之怒。
夏绿瑶携着我上前,向筵席上的皇帝行万福礼:“至尊万年。”
杨广扫视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她:“夏夫人何故来迟?”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来着?我思考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原因,跟史书上那句问李渊外甥女王氏“汝舅何迟”多像啊。第一句朝夏绿瑶问“何故来迟”,第二句是不是就该问我“可得死否”了?
虽然我承认的确犯了欺君之罪,但怎么也不想被赐死啊。
夏绿瑶完全没有像我一样怂,面色都未曾改变,十分淡定地笑道:“沈小娘子今早有些腹痛,至尊昨夜既然将她托付给妾照料,妾定然要好生对待,便让院子里的宫女传唤女医来诊治。所幸沈小娘子已经无碍,不妨碍到积翠池来赴宴,妾也就放心了。”
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人人喊打的千古暴君隋炀帝都敢欺骗,我这是活腻了啊。
闻言,杨广将头转向我,面无表情地问道:“沈小娘子真的没事了吗?”
听到这话,我急忙鸡啄米似的猛然点头:“没事了没事了,妾现在一点事都没有,至尊你就别生气了。”边说边寻找萧后的身影,希望让她帮我们俩说说情。
没等我看到人,却听杨广淡淡道:“下不为例,去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吧。”
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了?我不禁喜形于色,一边从心里感谢陈棱和张镇州,一边在口中笑道:“谢至尊,谢至尊……”
一旁的陈棱和张镇州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带着探究之色,却并没有开口,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是不认识我,所以在思考我的身份,又或者杨广对我的态度问题?
而杨广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依旧面带微笑地请二人吃好喝好。
夏绿瑶在得到皇帝发话以后,并没有往妃嫔席位上走去,略过我的身边向另一处行去,我急忙问:“夏夫人你去哪?”
她笑道:“你去昨天的位置——赵御女身边坐着就是,我不坐妃嫔席位,在西苑里我们有自己的位置。”言罢继续起步离开。
闻言我抬头看着她行去的方向,那里已经坐好了十几个绝色美女。我在心里默念数了数个数,不多不少刚好是15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除开夏绿瑶剩下的那十五院夫人?思及此,我顿时一阵恶寒。野史段子也诚不欺我,不愧是拿给色中饿鬼隋炀帝荒淫的西苑,美女如云这词用得丝毫不过分。
杨广见夏绿瑶离开了,我却依旧怵在那里,不禁轻蹙眉头:“夏夫人都归位了,沈小娘子不入席,还在等什么?”
闻言我急忙福了福身:“妾马上就入席。”
陈棱再次打量了一下我,犹豫片刻,还是看向杨广,笑着开口问道:“臣好像没有见过这位小娘子,不知沈小娘子是何身份?”
闻言,杨广扫视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回答:“沈小娘子是沈正南将军之妹,我上个月元夕节前微服出宫,视察东都周围的经济,顺便看看有没有像正月初一那般闹事之徒,正巧碰到她才带回宫来的。沈郎就这么一个手足女弟,平日里宝贝着呢。”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别的妹妹,你就不会要我进宫了吧?
听到我是沈正南的妹妹,陈棱笑道:“原来是沈将军的爱妹,怪不得臣未曾见过,不知小娘子可有宫里的位分?”
“正月里我十分繁忙,现在才闲下来,所以正说给沈小娘子个什么位分才好。”
陈棱盯着我的身影,眼神幽幽,大概是从这句话看出,杨广对我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他顿了片刻,然后选择转移话题,继续问道:“臣听乐伎们弹唱的几首都是江南梁音,至尊已经有意二次南下了吗?”
杨广颔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是啊,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启程再次南下江都。江南是大隋税收的钱袋子,南方不能乱。”
陈棱不禁追问道:“至尊想再次巩固江南局势,这么说是有意备战伐辽,兵指辽东,准备对高丽动手了?”
闻言,杨广看向他,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没错,现在据我登基时已经六年了。突厥臣服了,吐谷浑也臣服了。去年我巡视张掖,西域三十六国都派遣使者来上贡,认大隋为宗主国。上个月过年,我给所有愿意称臣的邦国以厚利,让他们在洛阳城里吃住随意,费用一律全免。连前年夜郎自大惹我动怒的倭国,都在月末来朝见上贡了。可是这个高元,”他说着就是一顿气愤,“要是不好生收拾他一番,我泱泱大隋颜面何存?”
陈棱在脑中思考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道:“目前除了高丽之外,好像去年招降下来的西突厥还不是很安分,至尊可还要去处罗那里走一趟?”
杨广精明的眸子眯了眯,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倒是差点忘了,还有个西突厥让我头疼呢。今年夏天我准备再西巡一番,巩固一下和西域的关系。”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陈棱便没有再开口。
在他们谈话期间,我已经缓缓往紫微宫妃嫔一处席位行去,正见赵幼芳微笑着朝我招手。我心下纳罕,真是奇怪了,昨晚我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她一点都不介意吗?这般想着,快步向她走去。
待我入座后,她先主动开口:“昨晚幼芳失礼,沈小娘子莫要生气,我先自罚一杯给娘子赔罪。”说着便藉着酒案上的酒杯对我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我本来就处于尴尬中,她这般一赔罪,我倒不知如何应对了。见她主动赔罪,我也是出乎意料兼受宠若惊,急忙端起摆放在自己案前的酒杯回应:“赵御女说哪里话,妾昨晚也有不对的地方,御女没有生气,妾就已经很欣慰了。”
赵幼芳见状,携住了我的手,笑道:“沈娘子不生我的气便好,听闻娘子与刀婕妤来往颇近,并且称婕妤为姊姊。我若想与娘子结个金兰,不知娘子可否会给我这个面子?”
听到这话我顿时眉头一挑,这个赵幼芳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跟我做结拜姐妹?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答,她见我未有回应,怕我是不愿意或者觉得她别有用心,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浅笑道:“若是沈娘子不愿意与我结交,幼芳便罢了,娘子不必勉强。”
这时我反应过来,也浅浅笑着回应:“赵御女若是如此有心抬举,妾岂敢不从?妹妹自然是都听赵姐姐的。”
她见我答应了,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毫不掩饰。
我心下不禁思考起来,她是六品的御女,是出身南陈公主的贵妃亲信。我无才无德无貌,而且杨广至今没有给我位分,她提出与我义结金兰,图的会是什么呢?
我正思考着她的用意与计谋,却见她看着我的头顶,不由得笑道:“葳蕤妹妹这发髻上怎么缺了一片饰物,不知道婢子在早上是怎么梳头的。”
闻言,我下意识去摸摸自己的发髻,心知是把那只簪子给了魏司宫导致的。因怕帝后怪罪,所以来得匆忙,没有想到重新添加个饰物,这才导致在筵席上出了丑。
她看我略微凌乱的髻,不由得责问起身后的阿玫:“你们是怎么给娘子梳妆的?”
见状,我正欲说明情况,阿玫已经早一步先回答:“禀赵御女,婢子给娘子梳妆并无瑕。乃是至尊差遣魏司宫来传唤娘子,娘子受宠若惊,才将簪子赠与司宫。因为筵席已经开始,所以来得匆忙,婢子没有想起重新给娘子添加饰物,还请御女恕罪。”
赵幼芳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啊。”一边说着,一边拔下自己头上一只发簪,替我插到髻上。
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做,下意识就要去抽出簪子,她忙拦住了我的动作:“既然我和沈娘子乃是金兰之交,这只发簪便是我送给妹妹的见面礼,你安心戴着便是。”
“赵姐姐,这怎么使得?”我的手按在发髻上,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直接抽出来还给她。
她笑道:“使得使得,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发髻不齐难免惹人笑话,若是再惹得至尊皇后不悦,那该如何是好?给你了,你就好生收下,若你诚心拿我当刀婕妤一般亲近,也不枉我这一番心意。”
我尴尬地笑了笑,就像小时候长辈给了压岁钱,既高兴想要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又对无功受禄不好意思,而露出苦笑的脸色:“那就多谢赵姐姐一番美意了。”
她拍拍我的手,一脸欣慰之色:“不用客气。”
大型宴席上自然免不了吟诗作对,杨广唤人奉上笔,一气呵成写下一首诗,封笔之后对身旁侍立着的宫婢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先把诗拿给庾舍人过目,由他裁定后再展示出来。”
宫女依言,虔诚地捧起诗作,缓缓走到一位仙风道骨、长髯飘飘的儒雅文官身边,跪下:“至尊请庾公先过目。”
那儒雅老臣见状,也不敢怠慢,急忙小心翼翼恭敬地展开诗卷。上下回味几番,把那首诗给念了出来:“洛阳城边朝日晖, 天渊池前春燕归。含露桃花开未飞, 临风杨柳自依依。小苑花红洛水绿, 清歌宛转繁弦促。长袖逶迤动珠玉, 千年万岁阳春曲……至尊今日的诗写得如此精妙绝伦,臣竟然无以下笔润色之处。妙啊,这首《东宫春》写得真是太妙了!”
他对帝王诗作表露出来的惊叹之色,让我十分不屑。隋炀帝在诗文上选择作秀,也见多了像这种拍皇帝马屁的酒肉官员,就不能来点新意吗?
赵幼芳本来跟着众人,在回味杨广写的新诗,注意到我脸上此刻的不屑神情,不由得好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表情?至尊这首诗写得不好么?”
蓦然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我急忙挤出一丝笑容来:“至尊惊才绝艳,诗作篇篇都是精品,怎么会有不好的?”
她立马就听出了我敷衍的拍马屁意思,笑道:“至尊不是那个意思,他每次写完诗,都会先交给庾自直庾舍人过目。只有庾公确认无误,他才肯展现给其他人看。若是庾舍人指出有哪里是不足之处,至尊是万万不肯献出来的。不仅如此,有时候甚至为了写一首好诗,来回折腾好几遍,直到双方都满意了,至尊才肯献出御作。”
我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来:“是吗?”心下道,隋炀帝为一首《昔昔盐》搞死薛道衡,为一句“庭草无人随意绿”干掉了王胄,后世人倒是耳熟能详的。
本来因听到庾自直赞不绝口,甚至这回都没有任何需要润色的地方,而洋洋得意的杨广。注意到我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想教训我一下:“看沈小娘子的模样,是不是觉得我写得这首《东宫春》不够好?你入宫已经足有半月,我也不知道你的文采如何,不如也作一首诗,来请庾舍人点评一下如何?”
我就知道他今天不会放过我,只得勉强笑道:“妾哪能这么想?妾刚进宫时,便在元夕日里夸过至尊和刀姊姊才华横溢。昨天至尊也问了刀姊姊,妾的水平连她都无法启口,今天是陈将军和张将军二人的凯旋宴,至尊就不要让妾丢人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隋炀帝哪里还会放过我?今天是势必要让我丢丑的了。他笑道:“无妨,我知道你学识不够,你随意作一首诗即可。”
众目睽睽之下,不是说一句“我不会”便能够解决事情的。见我面露难色,他继续笑着道:“你即兴赋诗便是,不然我就要罚你饮几觞酒才罢休。”
饮几觞酒才算完?你干脆灌死我算了!
“妾真的不会……”
杨广挥挥手:“陈尚宫,去备好五觞酒。”
见状我急忙阻止求饶:“至尊开恩哪,五觞酒是什么概念啊,你这不是要灌死我吗?”
“赋诗饮酒二选一,快选!”
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道:“我选赋诗还不行吗?妾不擅饮酒,五觞真的会出人命的!上个月至尊带妾出宫时,至尊不是还说,要请我品尝吴地的镂金龙凤蟹吗?要是妾今天被灌死就吃不到了……”
杨广受不了我的智商,直接打断了我的喋喋不休:“哪来这么多废话,快赋诗!”
这赶鸭子上架——
好吧,赋诗就赋诗!反正就算我是学渣,也读了那么多年书,我大唐可是诗的朝代故乡。以今时今日的现代社会,估计已经从幼儿园开始学习李白杜甫的名篇了。
群臣后妃皆齐刷刷地看着我,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会吟诗”这句话的。想到一堆穿越小说里,穿越女偷后世诗人的得意,是真不怕本土古人用一堆典故来询问。真要是遇到这种状况,就比如眼前这位隋炀帝吧,要是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穿越女,拿李白杜甫的诗应对。这位暴君随便问几个典故,或者写唐朝建国后才发生的事,连他都没经历过的背景,看她们怎么回应。
我心里已经默默想到了一首诗来回应,扬声问道:“不限格律,不需押韵也可以?”
他定然是迫切想要知道我的文学水平了,点了点头道:“可以。”
虽然我没有偷窃各个大诗人宝作的爱好,但是诗到临头的时候,也不得不当一回“窃不是偷”的孔乙己了。站起来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之后,便看向杨广扬声道:“今日听了至尊的诗,妾确实临时想出了一首来回应,现在既然是在春日的宴席上,便取名唤做《春日宴》吧。”
“春日宴?”杨广闻言笑着颔首,“这名倒是取得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写的诗会如何?”
我笑道:“那就让至尊和庾舍人为妾点评吧。”说完,清了清嗓子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至尊万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刚一念完,杨广的神色便明显亮了起来。完全没有料到,我如此学渣,居然会吟出如此优异的诗来。他笑意盈盈地看向我道:“看来令范这个当代左贵嫔的称号,的确不是瞎吹的。子曰朽木不可雕也,她能把你教出来,也算你当初慧眼识人,是找对了师傅。”
刀妙琏急忙谦虚回应:“是沈小娘子有天分,妾还觉得没帮上什么忙呢。”说起来她也一脸疑惑,我居然这么快,就能吟出如此好的诗来了?
她带着疑惑的神色看向我,为了不露馅,我只得厚着脸皮一脸坦然,必须把这首《长命女》当成是我作的。不然又得发愁,我都欺君过好多回了,保不准哪天就真的惹怒暴君隋炀帝被宰。
待我坐下后,身边的赵幼芳欢喜不已,又携着我的手笑道:“葳蕤妹妹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我原还为至尊想让你出丑担忧呢。”
我尴尬不已,只得笑道:“葳蕤只是信口胡诌瞎想的,赵姐姐不要错把鱼目当做珍珠了。”
见我如此谦虚,她更是高兴:“你看你,这首《春日宴》写得这么好,还谦虚什么?”
我看着她,突然间想起她最开始的身份,是南陈张丽华的侍女,急忙抬起头来向陈婤看去。原以为她会出言讽刺我什么,没想到一言不发,只是不屑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幼芳在这里,她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心里有些忐忑,回过头来问赵幼芳:“我刚才吟诗提到了至尊,贵妃夫人不会生气吧?”
她笑道:“我都说了夫人没有恶意,你还不信。你放心,现在我在你身边,夫人不会说什么的。”
闻言我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因为想感谢夏绿瑶帮我欺瞒帝后的事,夜晚宴席散会后,我向萧后禀报,请求今日依旧住在丽景院。她同意了我的请求,亦是轻轻训诫了我一番,让我以后不要再如此放肆。我心里咯噔一下,怕她要下惩处,急忙回应下次不敢了。萧后见我吓着,也便没有再说什么,由着我返回丽景院。
此时正是樱花与桃花盛开的季节,沿着成片的樱花林往丽景院走去,却在一棵樱花树下,看到了坐在树下眯着眼、头止不住往下点的杨广,还有陪侍在他身侧的魏司宫。
魏司宫从余光里注意到了我的身影,接着把目光投向我。
我并不想和他打交道,终究是忘不了他欺瞒隋炀帝,甚至还害死他的史实。无论他有多少理由,我都不能原谅他的罪行。但他现在是杨广身边的大红人,我便是不想和他接触,估计也不可能。我想在这里过得舒心一点,怕是还少不了他的帮忙。
见状,我整理了一下心情,笑着上前对他福了福身:“妾见过魏司宫。”接着把目光投向半卧在长椅上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杨广,“至尊这是怎么了?”
插入书签
从小学写作文开始,写景就是我的弱项。为了写好桃花的几段,我亲自跑到桃花树下拍照,对着照片写出来这段。本来以为魏司宫应该自称“老奴”,因为李辅国有记载这么自称过,所以隋朝应该差不了多少。但是突然想起野史里的太监王义,上奏时是自称“臣”,又看了一遍《海山记》,发现他一直是自称臣。所以上章没动,这章开头就改了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