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桃

　　那时候，阿曜肥得不成样子，再吃肉油虫总吐，瞧孩子折磨得很，月老便带来了一种水藻给她吃。

　　金乌也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
　　只说是孔雀公主为了维其真身形态，在澜江中自己摸索植种的仙藻。孔雀一族为鸟雀中之贵，也正因那衣裳群青羽毛如华袍，典雅高贵，可他们亦有终老之日，忍不得毛羽凋落如旱鸡，便得此藻，也是他们镇族之宝。月老也是千里迢迢赶去给他们部落里的年轻姑娘做了一桩媒，牵成了红线，才得了一藻。

　　原本是用以给孔雀族人长至青壮年、毛色最为上乘时服之，原身便可永生持以鼎盛风貌，现如今却用来给阿曜维持那胖身材。

　　肥得走了形，也躲过了天族稽查司的眼。

　　眼下，金乌气恨，死丫头什么也不知，甚至连她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居然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敢与人私相授受......虽说她的仙身瞧来与常人不同，但她始终与旁人不一样，亲肤交欢过定然会被发觉。

　　“怎么了嘛......”
　　阿曜见金乌思绪百转千折，自是不解，嘟囔着望着他。

　　“那小和尚到底是什么人？”金乌逼问他。

　　“小和尚就是小和尚咯......”问得阿曜没头脑，一脸懵。

　　问她好似问个傻子，金乌甚是不耐烦，只展开翅羽共长天而去。

　　阿曜也不明白他要去做甚么，整日里这不准那不准的，还吓唬她，懒得管了。又复自顾自的收拾东西，一会儿找食神去。

　　食神在天厨，天厨在瑶池以东，亦是四海之东。

　　故天厨在东海之上，东海离汤州不过几百里，是金乌每日东升必经之地。说来金乌喜在东海之外的甘渊里澡濯，阿曜每每来天厨蹭饭吃，还可以偷瞧金乌。他时显仙身，时显原身，就是那金灿灿的太阳羽衣实在漂亮，漂亮在阿曜心头，她素来艳羡得极，天天觊觎着，有一回看金乌泡汤闭目养神，她溜了去偷了羽衣穿着跑走，金乌精光着愤怒追来，羽衣宽大笨重，穿着跑也跑不动，被金乌逮着暴揍了一顿。

　　可尊贵的太阳神君衣裳被人偷了，还光着身子在天上窜走，见者都笑话。这荒唐之事流传甚广，金乌一时成了四海八荒的笑柄。
　　他本身就爱面子，此番只觉丢了体面，那些时日常常立在扶桑枝头上一人沉思，论阿曜如何好言好语的哄，也不理她——只是后来，他再也不去甘渊洗澡了。
　　对此事阿曜确感歉疚，她知道，金乌之所以喜在甘渊浴身，是因他的母神羲和曾在甘渊里生下他们兄弟十人，也是受甘渊水浸泡养育，故有羲和浴日。母神和九个兄弟随父神陨落，几千年来金乌都有上甘渊浴身的习性，却被阿曜一朝偷衣，给破了。

　　后来不知她又上哪去偷来了笔墨纸砚，用朱砂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干瘪太阳挂在扶桑树上，让金乌一睹思人，金乌回来了对着那九个太阳，再度陷入了沉思......这太阳品质亦差，大风一刮，全没了。
　　阿曜不甘心，她脑袋伶俐主意多，去给丁火仙君打杂，仙君在天庭拿俸禄少，手头也是紧的很，便让小肥啾背着小背篓到各各仙山妖洞里卖小火烛，三十日卖了数千支，最终换得仙君九个溜圆的长明灯，她用背篓背回来，挂在扶桑树上。
　　原本以为他不在乎这些个灯，可一日午时突来一场万年罕见的雷雨，如洪水猛兽灌入汤州大地，他作为太阳神君身属丙火，最怕壬水克身，可那时却未避雨，而是矗立于扶桑上展翅护灯。

　　......

　　深宵，月中天。

　　她那一窝子宝贝数不甚数，收拾完了出来瞧瞧，已然月儿高挂。

　　今的月亮分外圆、明亮，想必月儿姐姐心情好。
　　阿曜寻思着，别说金乌心情不好是劫难，烈日滔天晒死人，月儿姐姐心情不好也折腾。月亮不济便有缺，是谓极阴，亦或如尖勾，亦或血色，要么极寒，要么滋生暗病，引暴动，人间要么受极寒折磨，处处见得皮肉皲裂的饿殍，要么瘟疫肆虐，遍地横尸脓血恶臭熏天。
　　唯有圆月如银盘，滋阴予万物，与阳平衡。

　　过了汤州到了东海地界，便生了些喧嚷动静，俯瞰是底下的小村落。

　　大半夜的这村落灯火通明，听着熙熙攘攘的一片喧嚣。瞧去似一众人举着火把，还临村边上的大水坑里布网，吆喝的，拉线的，实在热闹。

　　甚么玩意儿？

　　阿曜心生好奇，再是个大肥鱼也值不得一村子人上赶着捞罢？
　　最是个爱管闲事的，甚么热闹能少了她？俯身变作个小伙，下去赶浪头。

　　她挤进人群，到水坑边上：“大娘，这些人下网在捞什么呢？”

　　“啧，小伙子，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哇。”

　　大娘义愤填膺的将手一锤另一手掌：“咱们今夜就要把这人面畜生给逮出来，绑了去祭献龙王！”

　　“人面畜生？”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哇。”
　　阿曜见周遭人面目诧异，又补了一句：“噢、噢，我是外乡人，今才来了在村上留宿的。”

　　“我说呢。”这大娘五指摆出一五一十的样，便赘述起来：“这些日子来啊，我们村上来了个怪物，躲在这水塘子里，将里头的鱼吃干抹尽，竟还、竟还吃那过路的孩童!”

　　“什么怪物？”

　　“是条大蛇！”旁有人搭腔。

　　“不是，是人！”又有人抢道。

　　“嘶......”大娘皱起眉来回忆着，还是用手比划着：“有这么粗，那瞧似像蛇，身上滑不溜秋的，尖尖的脑袋，却是......却是生了张人面！”

　　人脸蛇？烛九阴？

　　三界中能长张人脸的蛇也就他了，可烛九阴是远古神兽，不说当年为救天帝东皇太一而早已陨落，就是......阿曜嘀咕：“一介神兽，就是现如今活着，也不至于稀罕你水坑里几条臭鱼罢......”

　　“啥？”

　　“没、没。”阿曜颦蹙着，指着那水坑：“我是说，怕不是你们记岔了，蛇就是蛇，哪会有长人脸的蛇嘛。”

　　大娘双手往大腿上一拍：“就是有！”旁的人跟着附和，她瞳孔张得老大：“不仅有呐，每每待到月圆之夜，它就会把脸露出来浮在水上，死愣愣的望着天，也不知是作甚，那表情骇人得紧......小伙子，你是没见着，见着了指定吓掉三魂！”

　　瞧见远处一收网，一簇人中起了尖叫，遂听女人哭声，阿曜连忙凑上前去观望。

　　“啧，啧。”

　　“诶哟喂，造孽呀。”

　　众人交头接耳，纷纷惶恐。

　　并未捕捉到人面蛇，只是捞到一兜烂肉。
　　瞧是是手，合着半截胸脯子。那手连着稀稀碎碎的手臂皮子，已然泡得发白，白惨惨的胸脯子也露了骨。瞧那手不到一公分长，俨然是个小孩。

　　礁岸跪着个女人哭天抢地的。

　　“就说吧，就是这畜生干的，不然哪会从这儿过个路，人就没了？”旁人议。

　　可奇怪的是，众人在这儿围捕了一晚上，也没捕着这个畜生，水坑就这么大，难道还能钻石头了不成？
　　他们说这人脸蛇平日里不出来，就是月圆之夜才出来，前半夜月亮才出来，就有人见着它了，大伙故才抄了家伙赶来，哪知靠近了瞧什么也没有，便纷纷在水坑一人一角下网抓它，可半片蛇鳞也没捞着，却捞来了前些日子失踪孩童的遗尸。

　　可阿曜心下疑惑，就算是只蛇妖，吃人也不带咬碎的吧......她这操心的命，又替村民们烦扰了起来：“人脸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便悄悄退出人群，趁人不备，一头扎进水中去。

　　要说水中闭气，她还是不输那些个水族鱼虾，这也亏了元元从前教给她的。
　　这样的水塘子在海域边上常常得见，周遭礁石泥沙所围，尤其是以渔为生的村落常会将这样的塘子拢为自家所用，只需堵上几个入海口，打开闸门，海鱼就只能进不能出，轻易圈养起来。

　　这水算不上清澈，一眼便能望个清明，只是越发往下泥沙越多。

　　这水坑里也无水草可躲，就这么几个角，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也没见个蛇影。

　　别说蛇影，鱼影也无，他们说的没错，底下的鱼真真切切的是被吃光了，大小鱼全然不见，不过有几个爬虾，在沙上挪一步歇一步的。

　　终又复上岸来。周遭那些个熙攘的人早已退去。

　　罢了，得赶紧的，食神爱逍遥，每回在厨里，也是先前去信与他约定了，要不他早云游四方去了。

　　瑶池以东，天已蒙蒙亮。

　　远远的，便可闻见珍馐玉馔之味。

　　渐近天厨，府门双侧便是一楹楹矮屋子，悉数支开了窗，每一个窗前，都有一个圆滚滚的庖厨抄着锅颠勺。
　　他们长得不一样，却都戴着一顶玉帽，着一身围腰。

　　“食神！”

　　“诶！”众厨齐整整应道。

　　他们便是食神。

　　食神驻天庭御厨，也称作天厨贵人。食神掌管天下大小口腹之福，一个人生来吃几多粮食，吃什么粮食，是粗糠还是佳肴，统统都归他们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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