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半生诺【三国】

作者:寸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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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庐江殉情


      傍晚,洛城出门去瞧李夫人,在房外小声问过侍婢,得知李夫人现在醒着,才让侍婢带她进去。屋里很暖和,床边火炉里的炭烧得正旺,李夫人半躺在床上,脸却是苍白无色的,双眼也似闭非闭,一看就是在病中。

      洛城苦涩地叫了声大嫂,李夫人笑着伸过手来,让她坐在床边,还客气地说,“乔岚那边的事,有劳你出面了,多谢你。”

      洛城听她声音有气无力的,挤出笑容同她说,“大嫂怎么跟我见外了,若为这种小事道谢,那我平日里常受大嫂关照,又何以为报呢?”

      李夫人眼中露出一丝神采,目光移到洛城腹部,叮嘱道,“你近来可要多加小心,好在孙权回来了,能陪着你,我怕是要在病床上过年了。”说罢,牵一牵嘴角,然而是徒劳的。

      洛城看她连笑都笑不出的病容,心中发酸,于是鼓舞她,“大嫂不该这样灰心,任凭吴侯有多少妾室,大嫂依然是江东主母,是吴侯府的当家夫人。”

      言毕,又顿感这番劝告毫无分量,名分与地位若是有用,李夫人这几年在人后又怎会如此落寞。

      李夫人颓然地笑,拉着洛城的手说,“别为我操心,也别浪费力气来劝我,你好自珍重,我自有我的命。”

      此话一出,洛城忽然潸然落泪,她真怕李夫人哪天寻了短见。

      伤感的话说完了,李夫人又反过来安慰洛城,“我的话你不要多心,我同你说话,常常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我虽然不得意,却也知道,既然苟活了这么些年,就不该轻易丢了这性命,不管上天如何待我,我都冷眼旁观便是,更何况,还有好几个孩子需要我陪呢。”

      洛城一边认真听,一边用力点头,酸楚的眼泪里又夹杂着欣慰,滚落脸颊。李夫人怜爱地给她擦脸,还小声说,“我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洛城笑着说她知道,就在这时,李夫人忽然朝门口望去,眼中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神采又消散了,脸色异常冷漠。洛城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才发现是孙策站在门口。孙策与李夫人互望了几眼,却都不开口。洛城替他二人着急,又发现自己碍事儿,想了想,便起身对孙策笑着说,“大哥既然回来了,我就不叨扰大嫂了,你们二人慢慢说话吧。”说罢,瞅了李夫人一眼,便欲离去。

      李夫人想挽留洛城,却被孙策先开了口,洛城听孙策突然叫住她,“二弟妹请留步。”

      洛城不知有何事,抬头看着孙策。

      孙策趁这机会提起前堂的事,有些拘束地问道,“虞翻举荐你叔父去豫章郡,做建昌县长,你意下如何?”

      洛城疑惑连连,一来,她竟不知虞翻认得她的叔父谢贞,二来,叔父升迁,孙策竟然还问起她的意见?不过身在吴郡,却能听说与会稽谢氏有关的事,洛城又倍感惊喜。

      她恭敬地向孙策施礼回道,“官员任命这等要事,大哥决断便是,只是不知,我叔父何时去赴任?”

      孙策思考着说,“正月发委任状,应该是二月里就要赴任。”

      洛城替叔父答谢提携之恩,再抬起头,发现孙策已经悄悄地挪到李夫人跟前去了。洛城窃笑着告辞,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下子就觉得十分寒冷,洛城站在廊下搓手,耳后却传来孙策与李夫人的激烈争吵——

      先是孙策说,“你若是为了乔岚与我置气,那你让她走就是了。”

      然后李夫人道,“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怜香惜玉,我岂敢让她走?”

      孙策又说,“这也不是我头一回纳妾,怎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个态度?”

      洛城没听到李夫人再说话,倒是听到茶具的碎裂声,不知他们二人谁在拿茶具撒气。

      声声刺耳,此地不宜久留,洛城慌忙朝院外走去,经过厢房时,看到一扇门开着,乔岚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洛城停步看了看乔岚,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孙策方才与李夫人的对话,她好像听得一清二楚。

      洛城可怜她,但是做不到开口安慰她,只用眼神传达一点点关怀,然后扭头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在院门口与孙权迎面巧遇。

      孙权伸手拉住她,还喃喃地说,“你出门也不带人跟着,我真怕你在哪里磕到绊到。”正说着话,又看到自己大哥怒目圆睁地从正房摔门出来,孙权忙转身避着大哥,准备悄悄带洛城离去。

      二人抬脚刚走出几步,又听到乔岚的低语声,好像是向孙策自请回庐江。洛城放慢脚步,继续往下听,没听出孙策是否同意,只听他怒吼乔岚是扫把星,害李夫人生病。

      随后厢房里便响起乔岚的哭声,洛城听得脑中嗡嗡响,扶着头喊头痛,孙权气不过,回身就去跟大哥理论。

      洛城听见孙权说,“大嫂卧病,大哥何必殃及旁人?应该先问问自己是否有愧,你这样指责乔姬,若让周公瑾夫妇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孙策听不进去这道理,指着孙权就吼,“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孙权则回敬,“要想让人尊敬你,请先做点让人尊敬的事出来。”

      洛城听见孙策的手指头握得咯咯响,忙将孙权从孙策面前一把拽走。

      二人回到自己的院里,孙权还忍不住回头看孙策有没有追来。洛城笑问,“怎么?还是怕你大哥是不是?”

      孙权装模作样擦头上的冷汗,做出惊吓过度的滑稽样儿,惹洛城捂脸笑弯了眼睛。

      见她笑了,孙权也舒展笑颜,高兴地望向院中熟悉的景致,这片小天地见证了他二人多少欢愉往昔。

      恰逢小荻出来迎他们,看见他们面对面站着正笑得开怀,一个低头捂着脸笑,一个笑得扭头看向一边,手还不忘扶着身旁人。小荻看呆了眼,想起人们常说的“鸾凤和鸣”四字,大概就是形容眼前这场面了。

      洛城抬头瞧见了小荻,便推开孙权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

      小荻吃吃地笑着,说自己不忍上前打扰,还对洛城提起了鸾凤和鸣。

      洛城又笑弯了眼睛,还向小荻问道,“你为何突然想起鸾凤和鸣,你知道这话用于何处吗?”

      小荻羞于回答,孙权便同洛城说,“看来她不中留了呀。”

      洛城思虑不止,当初来吴郡之前,她还对小荻说过会为她谋出路,只是这一年半来疲于应对各种人与事,竟然疏漏了小荻的未来,她感到愧疚。好在,孙权近日决定移居会稽。

      孙权替她安慰着小荻,“等夫人生完孩子,我们就帮你物色夫君,对哪位将军中意,你只管提。”

      大冬天的,小荻的脸热得通红。

      晚上临睡前,洛城对孙权说起她叔父要去做建昌县长的事,孙权坐在床边有些惊讶,“我前几日听人说起这事,当时还没定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你这儿来?”

      洛城笑笑,“是你大哥同我说的。”

      孙权没好气地哦一声,又问她,“你知道他为什么亲自告诉你吗?”

      洛城懒得思考,只说不知道。

      孙权挑眉笑道,“我猜他大概是想让你帮他劝大嫂。”

      洛城不高兴地哼一声,“大嫂若是肯听我劝,不用他说,我也尽力去劝。现在明摆着没人能劝得了大嫂,他一手铸成现在这局面,为什么要指望我?”

      孙权担心她动气,忙俯身开导,“还不是因为你太能干了,所向披靡,没有你办不好的事,所以大哥才对你寄予厚望。”

      洛城被他夸得飘飘然,便不生孙策的气。洛城又说道,“我还没有同大嫂说,我们要去会稽的事。”

      孙权思忖着,“我也没对大哥提呢,我打算过完年再说。”

      洛城点点头,随后哈欠不断。孙权给她掖好被子,自己不打算进被窝,洛城小声问,“你真的要去竹榻上睡吗?”

      孙权嘟囔着,“不然呢,躺在你身边,一动不敢动,实在难受得很。”说到最后居然咬牙切齿起来。

      洛城语调款款地笑说,“那你学你大哥,多纳几房妾室,这种时候就能到别的如夫人房里去睡了。”

      孙权伸手点住她双唇,任性地回道,“我偏不,我就要缠着你。”又赖在床边磨蹭了一会儿,才到竹榻上睡觉。

      次日,孙权出门巡视军营。阿嫂给洛城端来一碗药,说是太夫人特意找医官调制用来安胎的,洛城一喝没有苦味,便夸这药好喝。阿嫂便答,“那我这就回禀太夫人,这药可以让夫人常喝。”洛城听过面露难色,早知道就说药苦不好喝了。又过一会儿,乔岚造访,令洛城颇感意外。

      小荻拿来坐席请乔岚坐下,乔岚一坐下便说,“昨日惊扰了夫人,皆是我的缘故,如果不当面赔罪,实在难以心安。”

      洛城回想昨天的事,笑着安慰她,“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吴侯的脾气就像烈火轰雷,不过,他发完脾气,自己也就忘了这回事儿,你若是一直放在心上,可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乔岚笑了笑,“多谢夫人忠告。”

      洛城与她只见过寥寥数面,不知该与她谈些何事,思索一番,便说道,“我原是会稽山阴人,当时初来吴郡,常常感到不习惯呢,你现在觉得如何?”

      乔岚面色平静,“想来是我迟钝,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吴郡与庐江有何不同,有时夜里醒来,还以为自己仍在故乡呢。”

      洛城又问起庐江有无新奇之事,想让乔岚说给她听。

      乔岚眉眼低垂,双眸中闪烁着淡淡幽光,“有一件事,也不能说是新奇,但我当时听说时,深受震撼,夫人若不嫌俗气,我便说来为夫人解闷。”

      洛城已经竖耳倾听。乔岚轻启丹唇,“我们庐江有对年轻的夫妇,男方叫焦仲卿,是郡府的一个小官吏,女方叫刘兰芝,美丽贤惠。两个人本来和和美美,发誓要共度余生。奈何焦仲卿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硬生生逼着自己的儿子休妻。焦仲卿无计可施,只好让刘兰芝先回娘家,打算过段时间再将她接回来。刘兰芝回到娘家后,兄长却安排她改嫁,刘兰芝身不由己,一番僵持后,最后忍痛答应再嫁。焦仲卿听说刘兰芝要改嫁,心急如焚地从郡府告假,两人再见面,发现无可奈何,只好约定同生共死。”

      乔岚说到死字,忽然止住,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眼泛着泪光。

      小荻觉得这故事不吉利,上前想让乔岚别说了,被洛城抬手阻止。

      洛城屏着声气问乔岚,“之后呢?”

      “之后,”乔岚眼中的泪光化作黑色的寂寥,鼻尖微微颤动,语气缓缓地说,“刘兰芝在新婚当晚投湖自尽,焦仲卿则在自家庭树下上吊身亡,二人双双殉情了。”

      双双殉情?洛城一激动,方才喝进胃里的安胎药被倒吸上来,吐了一大口黄水。乔岚与小荻都慌忙来服侍,乔岚端水让她漱口,小荻拿手绢给她擦嘴,阿绿阿拂进来收拾地上。

      小荻哀伤地说,“夫人本不该听这故事,听了也不该往心里去呀。”

      乔岚又自责地赔罪,“都是我不知分寸,不该对夫人提起此等惨剧。”

      洛城看她二人诚惶诚恐,便笑着说,“我只是惊讶,这世上竟有母亲拆散自己儿子的婚姻。”

      小荻收拾完,也不禁叹气,“刘兰芝与焦仲卿也真是苦命。”

      乔岚歉疚地说,“正是因为这二人苦命,所以他们的事在庐江广为流传,夫人问起时,我首先便想到了此事。”

      三人都小心翼翼,对那个死字绝口不提。在这寒冬腊月,想到刘兰芝竟是投湖自尽,洛城不由得脊背打颤。这世上,有人相爱却不得相伴,有人相伴却互相伤害,真正美满甜蜜的夫妇,实在不多。

      只是,四季有更替,年轮有残缺,眼前的美满甜蜜,究竟能得几时好,谁也没有答案。

      洛城又头痛起来,乔岚见她不适,便自觉离去。

      洛城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做梦,一会儿梦见有女子泪别身后繁华,决绝地举身投湖,一会儿又梦见朗朗晴日下,树上挂着一根粗绳,搅得她头痛还没好,又出了一身冷汗。

      孙权天晚时方回,看她睡在床上面色憔悴,便去问侍婢,“夫人这是怎么了?”

      阿绿与阿拂只说,“白天时乔姬过来坐了一会儿,夫人正与乔姬说着话,突然把药吐出来了,之后就开始头痛了。”

      孙权听过便皱起眉头,小荻听她二人语焉不详,又补充道,“夫人陪乔姬说话,乔姬提到了庐江郡一对年轻夫妇双双殉情的故事。”

      “什么?”孙权气得要嚷嚷,“她怎么能对夫人说这些?你们也不知道拦着?”怒从心头起,抬脚就打算去找孙策,让他管好自己的姬妾。

      洛城被吵醒,知道孙权回来了,便开口喊他,孙权又折身回屋里。

      洛城坐在床上拉着他说,“是我自己非要乔岚说给我听的,你不要动气。”

      孙权无奈地撇撇嘴,“我没动气,倒是你,听完故事被吓到了吧?”

      洛城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对孙权感慨,“我只是觉得,相爱夫妻不能白头偕老,真是世间一大憾事。”

      孙权抚着她的肩膀,“也许是当地人编出来的故事呢。”

      洛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不愿看到真的有人殉情,但她又相信这世上有同生共死、至死不渝的爱情。

      孙权眨着眼睛问,“你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是什么意思?”

      浅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他又全神贯注地望着她,显得格外温柔体贴。洛城倾身往前,与他四目相对,孙权以为她有重要的话要说,做出专心听的样子,没想到洛城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侧脸上偷吻了一下。

      以往她从未主动亲吻,孙权笑着笑着脸突然就红了,洛城回身坐好,垂着头不敢看他。孙权心中爱意绵绵,贴过来搂住她,细声说道,“要亲吻也不是你这样亲的,你忘了我都是怎样来的?”说罢捧着她的脸,要当场教她。

      洛城害羞地左躲右闪,后悔刚才撩拨他,此刻既怕惊动了腹中胎儿,又怕侍婢们突然进来了瞧见。三心二意时,唇边被孙权挨到几次。

      这时阿嫂在门外问,“夫人现在可要用晚餐?我给夫人端进来吧。”

      洛城便扭过头,高声答道,“要的,送进来吧。”

      孙权绷着脸似乎要喷出火来,意犹未尽只得放开她,洛城冲他努努嘴,还促狭一笑。

      孙权忍俊不禁,讪笑着扶她下床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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