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我从沉睡中苏醒，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伊邪。
　　我张口想说话，但声带不听使唤，咿咿呀呀半会儿一字未出。
　　“先别说话，喝些水。”
　　伊邪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坚毅，我以为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至少声音是柔和的，后来我见着她的眼神时才明白，有种女人是天生不需要依靠，万事皆有自己主宰的。
　　“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想她在确认我是否能听懂她的语言，于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能听懂。”
　　伊邪脸上有喜悦，即使是地下室光线昏暗，她笑容里的光彩让我不自觉扯动嘴角跟着也笑了。
　　“我叫伊邪，你叫什么？啊，你现在不能说话，能写吗？对了，这是我们的文字。”
　　她抓起我的手掌，在我手心认真地勾着笔划。我的手心发痒，她的呼吸在近前，记住她的名字后，我也在她手心认真划着我的名字。
　　“夜琊？名字很好听。”
　　伊邪说完这些后便起身去了试验桌前，地下室的电力储能有限，她只能开会灯又灭一会。
　　开灯时我见着她捂住腹部，满头大汗。灭灯时她生起火架起锅，细心地烹饪着食物。
　　三天后，虽然身体虚弱，我总算能说话了
　　“那个女孩是？”
　　我指了指墙角，那里躺着的人我看不清面貌，但是从长发上和身形判断是个女人。
　　“我的妹妹，或者说我的女儿。”
　　伊邪抿嘴一笑，向我嘴里喂了口汤，见我诧异，又补充道。
　　“和你一样，是被我捡到的。你知道吗？捡到她的时候她就这么高……这孩子可难带了，最开始不穿衣服、撕烂我的床褥、浪费食物，这都不算，关键她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对了，她那时候不会说人话。但是啊，她真的很聪明，我教什么听什么，学得比我带过的任何人都快，还有啊……”
　　我的问题像是打开了伊邪的话匣子，她快乐地和我分享捡到十六夜的过程，养大她的烦恼，还有在大震荡时十六夜因为保护她受伤昏迷的心疼。
　　“她伤得重吗？”
　　我已醒数日，十六夜未有动静，我不禁有些担心。
　　“她很快就会醒了。十六夜和我们不同，她是自然的孩子，不管是战斗还是恢复能力都在我们之上，食物有了，她吃饱了，很快就会醒来。”
　　伊邪的回答极为笃定，十六夜也确实在第二天醒了。我记得她跟我打招呼时的表情，像是野兽对待仇敌般防备又谨慎。

　　“外面的空气没问题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伊邪聪明又独立，在我和十六夜未痊愈的虚弱状态时，她已经利用实验制造了可以外出探测的简易机器人。
　　“好。”
　　十六夜拿起枪械，护在了伊邪身前，我默默跟随，并没有抢她位置的打算。
　　当我们打开地窖找到残存人类时，地上幼小的白骨已经告诉我们他们活下来的方式。十六夜眼里燃起怒火，随后被伊邪劝服。我看着她双眼发红收起武器，脱下外衣包住了那些布满牙印的人骨。
　　后来，十六夜将这些幼童的尸骨埋在了广场的地基之下。
　　“我要让他们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我记得她这么说，我却冷酷地想。
　　埋在地基之下，以被众人践踏的方式见证世界的生，意义何在？

　　幸存人不过百余，不仅如此，这些人不管精神还是身体，或多或少有伤有残。
　　新世界的第一道考验，是人口。
　　如果按照活下来的男女比列，几何基数推算，快速繁衍出能建设城市的人数绝不可能。更棘手的问题是，这些人的基因却比我想象中还要劣质。
　　即使这些人的寿命可长达100年以上，但按照实际情况来讲，灭绝是迟早的事情。
　　“姐姐，我有个想法。”
　　“伊邪，我有个想法。”
　　有一天，十六夜和我同时向伊邪提出了解决方案。我那时候才发现，十六夜真的如伊邪所讲，大脑发达聪慧异常。
　　“除去基因缺陷外，女性身体已经不能自然怀孕，但是实验室可以无菌培养，我们可以适当加快生产速度。不过接下来的问题是，人口生出来后如何养育……”
　　我抛着问题，瞥着十六夜，她接上了我的话。
　　“所以需要适当将现有人口进行增倍，替换之外补充养育和劳动人口，保证第一个方案可以执行。”
　　伊邪看着我们露出了笑容。
　　“所以你们的方案是？”
　　我和十六夜交换了目光，讲出了方案。
　　“人造子宫，基因克隆。”
　　伊邪拍了拍我们的肩，显然她早已如此打算。

　　伊邪的父亲是在核战爆发前带领部分人类前往地下的科学家。即使在潜入地下前他已经向普通民众做过预警，但真正接受提议进入地下的只有极少数人。
　　在他们进入地下的第二年，太平洋中途岛上发射的核弹轰炸了北美大陆，作为报复，北美的回击很快也撕裂了欧亚大陆。
　　即使躲在地底也能感到大地的震动，当留在外部的最后信号被切断时，他们知道，再回到地面需等到百年以后。
　　“地底无光温度常年恒定，人对时间的感觉变得迟钝，同时精神也变得压抑。我出生时，人口不仅没有增长，还因为各种精神疾病内乱数次，常年有死无生。”
　　我和伊邪刚完成了一批精卵细胞的融合，十六夜在另一边的实验室准备克隆试验。伊邪有些疲累，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接着问道。
　　“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将身体强壮、智商突出的人分类研究，想找出长寿又或者能让我们即使在地底也能正常生活的办法。所幸最早启动计划的基本是各领域的专家，地下城在他们正式迁入前经历了两代有余，能满足我们至少百年生活。”
　　“但是地底并不适合人类。”
　　伊邪沉默了，我知道我说到了重点。
　　“空气需要净化、水资源有限、地底矿物质带来的身体伤害，你已经看到了。”
　　我其实在见着那群人时就发现了，但是伊邪和十六夜却十分特殊，她们身上没有任何疾病，甚至更加健康。
　　“你已经做到了，新世界很快就开始了。”
　　我揉着伊邪的颈子，看着她耳根泛红。我突然觉得这女人对我有了不一样的吸引力，可能是因为她的坚强，可能也因为她的情事不知。

　　十六夜制造的克隆人只需1月就能长至成人大小，为了跟上她的制造速度，我和伊邪也加快了人工繁育。
　　这些克隆人身体结构甚至比原宿主完美，唯一的缺点是快速成长寿命也快速缩短，往往2-3年后就会死亡，其中女性克隆体尤其。
　　“又死了？”
　　十六夜的克隆人将死去的前批送去焚化炉，伊邪看向十六夜。
　　“嗯，快速衰老，畸形率上升。”
　　我知道有更严重的问题，十六夜看向我们，继续说道。
　　“最早用于提取基因的人，也快死了。”
　　伊邪看着呆滞执行建设任务的克隆人，她并没有说话，看向十六夜的眼里有询问。
　　“男人可以活下来。”
　　伊邪并没有罢休，继续追问道。
　　“是说催快生长速度的男人？”
　　“是。”
　　“女人呢？”
　　“失败率极高，甚至很多不能坚持到胚胎完成。”
　　伊邪的眉皱了起来，瞥了眼克隆人的培养仓，而后又看向培养皿里的新生儿。
　　“小夜……有批基因是我父亲留下的，大多是研究人员和各方面能力突出的人的数据。”
　　说出这些话的伊邪似乎很纠结，我甚至能看见她眼里的挣扎。即使如此，她依旧很快做了决定。
　　“先做他们的克隆，快速养大，我们需要更多的研究人员。克隆体男性增大产量，早衰也没关系，能缓解育儿难度，还有能快速投入城市建设就行。”
　　我有些吃惊，我以为伊邪会固守先代人类的伦理观。没想到她的决定如此狠绝，以快速换代的方式谋求城市发展。
　　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好，如果是姐姐的决定，我立刻执行。”
　　十六夜依旧是伊邪衷心的跟随者，不过想到她本来在丛林中长大，这数年麻木的人类生产和残缺体消灭，也许让她最初的怜悯心逐步丧失，这么想着，我又觉得不疑惑了。
　　“姐姐，基因在哪里？我记得我们并没有带冷冻之类的……”
　　伊邪看向十六夜，印证了猜测。
　　“对，基因不在我身上，我们需要去取。”
　　我先十六夜一步握住了伊邪的手，温柔地问道。
　　“在哪里？”
　　伊邪并未甩开我的手，即使不看十六夜，我相信她也能明白我和伊邪关系已经不同。
　　“姐姐，那些人类基因库在哪里？”
　　伊邪的眼睛有些灰暗，忧心忡忡地看向森林中央的坑洞，手举了起来。
　　“在密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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