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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数到10,就出拳
尽管已经在岛上生活了一个多月,尽管岛上环境宜人空气清新,除了海浪声以外几乎没有别的噪音,尽管霍金金已经对她们的床做了三次升级改造,舒适度大大提升,但张小珠的睡眠质量依然不好。
睡得晚起得早,以前,在最初开始出现这个样子的情况时,会让她很烦躁,也就是刚得知父母因为双方都有了婚外情而离婚的那段时间。对于父母感情不和这个事实,她从小就有清晰的认知,她也一直在做着父母终有一天会离婚的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她更没想到,母亲竟然主动提出不要她。那可是逢家长会必定准时到会、逢节假日必定带她出去玩的母亲啊,怎么会轻轻松松在纸上面签个字就不要她了?相反,从小到大缺席了她95%成长时光的父亲反而坚定地要她的抚养权。
她最后一次跟母亲单独相处时,她眼含泪水,既绝望又倔强地问母亲为什么不要她。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母亲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微笑看着她,抬手捏捏她单薄的肩膀,说:“女儿,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我这辈子没办法当你的好妈妈。其实我跟王叔叔从7岁那年就认识,他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挚爱,我们曾经以为能够一直在一起,没想到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我们分开了。直到去年我们才又重逢,这次重逢,我跟他没办法再分开了。。。”母亲大概讲了十分钟自己跟王叔叔的爱情故事,而张小珠当时因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无法打断她,最后分别前,母亲说:“对不起,女儿,我希望你长大后能明白,人生短暂,只有自由和爱值得追求。”很明显,母亲的这个“爱”里面仅仅包括男女之爱,而不包括母爱,而这个“自由”,包括甩掉她这个累赘。
从那以后,张小珠开始失眠。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她总会回想从前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她会为母亲寻找各种借口,比如,母亲可能是得了绝症,所以要躲起来孤独死去;或者,母亲可能是间谍,在身份即将暴露之际要抓紧时间逃出国;又或者母亲因为被奸人所误,犯了什么滔天罪行躲不过去了,要被抓去判无期徒刑了,为避免她被别人骂有个罪犯母亲,所以才狠心离开她。。。年幼的张小珠也曾会因为对母亲的爱而有天马行空的猜想,但想的多了,时间长了,渐渐长大了,她也就习惯了麻木了。母亲的样貌和声音在她脑海中几乎已变成空白,她不再追究曾经那个母亲的过错,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自己从生下来就注定孤独的命运。只是,失眠的毛病却一直跟随她到现在。
之前在家里,失眠时她可以坐起来看书,或者工作,或者用没人知道的小号在某个大型社交问答软件上写一些或者暗黑或者很丧的文章。有多丧呢?丧到评论区有很多人留言问她是不是日本人,中文学得挺好的。
而现在,失眠的时间真的很无聊,无聊到她想起身去干点活,砍砍树,或者捡干柴,或者去沙滩上捡螃蟹。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她只能干躺在床上发呆,发够了呆就只能侧身看霍金金打发时间。霍金金通常是从睡着之后半小时开始流口水的,霍金金左边鼻翼上有一颗很小的痣,霍金金的睫毛很长但很容易掉,霍金金有时候会在梦里轻轻喊一声“妈”然后开始哭。。。当霍金金哭的时候,张小珠会马上闭上眼睛装睡,因为几秒钟后她就会醒来。
这天早上,当八九点钟的太阳快要照到霍金金脸上时,她终于从梦里哭醒了。
此时小莎在沙滩上觅食,张小珠熬的粥刚飘出香甜诱人的味道。关于粥,煮粥用的原材料是她们在山里找的某种长得像水稻的草的种子,具体叫做什么她们也不清楚,反正试过了是无毒的。
以往霍金金醒来的时候闻到这样的香味,她会眯着眼睛单凭嗅觉精准走到粥前,同时连连夸赞张小珠多才多艺贤良淑德贤妻良母。但今天,她哭醒后捂着胸口坐起来,气喘连连,失魂落魄,整个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张小珠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没有缓过来,便上前去慰问。
“我想回去。我们回去吧!我们自己做船回去!”霍金金突然激动得身子有些颤抖。
“你在开什么玩笑?”张小珠当她还没睡醒。
“我不想等了,我也不想再去山里了,我要回去,我们今天就开始就开始造船!我可以的!”霍金金双手扶住张小珠的肩膀,几乎化身女版马景涛,把张小珠摇得头晕脑胀。
张小珠推开她,问她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突然这样发疯。要知道,当初也是她先分析形势然后决定留下来建小屋静待救援的,前几天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也是她滔滔不绝说“做人呢有时候要随遇而安啦,要苦中作乐啦”,现在又要迫不及待造船了。果然啊,律师嘴里说的话就是扯淡!像霍金金这样的更是根本不靠谱。
霍金金深呼吸了一下,说:“我要回去还房贷!我买了两套房子,一套我住,另一套是买给我妈的,我卡里只有三四十万,每个月两套房子一起要还三万,要是我们一年后还回不去,我的房子会被拍卖的!我的那套房无所谓,但是我妈那套房不能丢!”
张小珠闭眼调整了一下想打人的情绪,说:“我等你清醒了再来跟我说话。”她起身走到一旁坐下,端起粥轻轻吹。
然而霍金金坐在床上不依不饶,甚至还提高音量说:“我现在很清醒!我们必须想办法回去!今天!立刻就要行动!”
张小珠要不是念在自己生日那天霍金金有心送了礼物给她,她现在就立马将手里的粥狠狠摔到地上,然后指着霍金金说“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得寸进尺”。从来就没有人敢想这样对她吼过!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摔粥的冲动,毕竟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好看的一个海螺当碗,而且摔了粥还要搞卫生。她暗自调整呼吸,就当霍金金在发神经。
霍金金丝毫不惧张小珠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走到她旁边继续说:“如果我们一直这样等着,或许一辈子也没人发现我们,到死也是死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张小珠心想我不嫌弃你你还敢嫌弃我了?她在心里默数,等她数到10,霍金金要还没清醒,她立马出拳。
霍金金的眼泪突然又变成了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掉下来。“我跟你不一样,我要回去赚钱还房贷,你不懂,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房贷。我努力了22年才进了这个所成为一个律师,又拼命了6年才拥有今天的一丁点收获。我想回去了,我不想再睡在这里,我不想再这样,我想回去工作,我还有很多案子。”
霍金金其实主要想表达自己是打工人打工魂,经济压力山大,必须要赶回去搬砖,否则内心不得安宁生活也没有保障。
而她那句“我跟你不一样”到了张小珠耳朵里却变了味道,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句话变成了“我跟你不同!我还有一个盼着我回去做饭给我吃的好妈妈,我的家庭很温馨我很想家,但你不懂因为你没有”。张小珠心里的数字已经数到6了,她暂停了一下,想,我没有妈妈,但是我压根不稀罕!你有,但是你看你这个疯狂的样子真像个蠢货!
霍金金见张小珠一直沉默,她便也安静下来,调整一下情绪,蹲下来仰面看着张小珠,说:“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激动了。”
张小珠心想,你应该庆幸你在我数到8的时候停了下来。
“但是,我刚才表达的基本上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我们每天在海边守几个小时,你见过有船经过吗?你见过飞机吗?我不知道你家里有多大能力花多大代价来找你,但是我想说,如果我们不漂出去,他们找到我们的几率真的很小很小。”
霍金金最后这句话让张小珠心想,会吗,自己那个跟陌生人差不多的父亲真的会派人出来找她吗?他那么忙,该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她发生海难了吧?
霍金金几分钟之内精准戳中张小珠的两个痛点,张小珠继续默数到9,最后暂停一次,阴沉着脸说:“留在这里未必会死,漂到海上必死无疑。你不在,你妈会自己想办法还贷款,”霍金金把脸别开,张小珠继续说:“但你死了,你妈永远不会再见到你。我不想去送死。”
霍金金不再说话,而眼泪却一直流,一直流。她站起来,回到床边坐下,说:“我妈妈。。。”
张小珠就听不得别人说想妈妈,想回家,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所以她冷笑了一声。
霍金金虽然低着头,但她听见了张小珠的这声冷笑。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张小珠,只见张小珠脸上果然是一副鄙夷的表情,她问:“你刚才笑我?”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愿意跟人提自己的妈妈,竟然遭到张小珠如此对待?!就算抛开她个人的这个“第一次”的因素不说,那她都哭成这个样子了,就算张小珠不同意冒险出海,也不必做这种表情还冷笑她,张小珠内心究竟是有多冷漠多无情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冷笑?难道她过去这段时间对张小珠的了解都是错觉吗?
“愚蠢。”张小珠只说了两个字。
这时候小莎吃得饱饱的回来了。它或许是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不太对劲,于是蹑手蹑脚地去到张小珠身后,慢慢坐下。
霍金金目不转睛看着张小珠,全身颤抖着站起来,说:“你这个人真的好无情。我自己去做船!不求你!”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唧唧?”小莎追了霍金金几步,被张小珠叫回来。
“别追她!天黑之前她就会回来。”
小莎乖乖听话,守在张小珠身边。
经过这么多天,小莎的体型已经长得有一只成年花雕那么大,除了它头顶上面一圈是白色羽毛像地中海秃顶外,全身上下都跟一只普通花雕没什么两样。但它外形是雕,内心却很像一只狗,听得懂张小珠的指令,对张小珠唯命是从。
但今天张小珠心情很烦躁,踩到小莎两次,凶了它三次。小莎不敢动了,于是趴在门口盯着张小珠。
下午四五点,张小珠观察到天空中云朵开始增多变厚,风速也在增加,估计晚点就会下雨。如果霍金金在1小时内回来,应该不会被雨淋。
她在门外来回踱步,走了三个来回后,再抬头看天,云朵已经变成了蓝灰色,并且越来越低,最多再过二十分钟雨就会落下来了。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愚蠢”,然后回屋里拿起一根粗火把就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居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别去!”
张小珠愣住,回头。
眼前只有小莎一个活物,正表情严肃地站在她面前。
“张小珠,你别去,我去找她,你留下来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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