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作者:亦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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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曹清春!”
      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身,正伸了个懒腰,回头一瞧叫他的是语文课代表郭玉兰。她一边说眼神一边四处躲闪,吓得曹清春以为她想不开要给自己送情书。好在郭玉兰一直抱着胳膊,没突然间掏出一封信。她急匆匆解释道:“我现在有点急事,能请你去办公室拿下语文卷子吗?不用干别的,拿回来就行!”曹清春这才暗自吐出口气,答应道:“完全没问题,你去吧。”
      “谢啦!”郭玉兰立刻转身奔到同伴那儿,和另两人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边推搡着跑了出去。
      课间总是五花八门的,曹清春还看见旁边几人凑在一张课桌上弹铁尺子。有人留了只耳朵,用手肘捅了下曹清春,问道:“郭姐姐怎么一脸羞涩,我还以为是给你送情书来了呢。”
      “净胡扯。”曹清春冲说话的人翻白眼。那人大概想接着说什么,不过一侧脸发现旁边人弹飞了一块橡皮。“哎他妈你别飞我的啊!”曹清春就上前一步,顺手给他捡了回来。
      刚准备坐下,见冯鹤秋伸过手敲了敲他的桌子。“课代表刚刚让你帮忙取卷子。”冯鹤秋提醒道。他喔了一声,嘀咕道:“差点忘了。”而后脚后跟一转走出门去。办公室在教室斜对面,曹清春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象征性地敲敲门进去。
      陈万里不在,办公桌上放了厚厚的一摞卷子。最上面不知是谁的,只能看到卷子背面最后一道阅读题空着没写,上面划了个大红叉。那就肯定不是自己的了。曹清春拿起卷子往出走,但这几步间他不自觉地在纸面上磨砂,又拨了几下页边。总共翻起来三张卷的边角,从字上看都不是他的。
      他承认看到卷子的第一反应就想偷瞄一眼成绩,免得经受陈万里像翻着生死簿似的一张张念。可又怕不如意。挣扎一番后还是一咬牙将卷子的开口冲着臂弯,直接压进怀里了。考都考完了,不干这偷偷摸摸的事。路过门口的柜子,曹清春特意瞧了一眼日历,五月三号。上次说起日期还是四月中旬,眼下已经过了半个月。他记得当时冯鹤秋刚来他们宿舍,自己还说要一个月之内同化他呢。不过一进门就看得到,窗外的绿柳都抽了条,而自己座位旁的冯鹤秋还是老样子。曹清春把卷子在讲台上放好,叹了口气。这么看来这次他感染人的能力算是栽了。
      等走回座位便有人凑上来问:“看到成绩了没?”曹清春摆摆手说:“我没敢翻,怕自己在走廊里背过气去。”
      问话的人和周围几个跃跃欲试地站起来晃腿,迈出去一步又转回来,没见有人去谁也不敢开头。还有的瘫在椅子上盯着某处发呆,估计心里早有预判自己考成什么水平。冯鹤秋把钢笔帽扣了上去,也坐在座位上干等。不知在等什么,大概是一个愿意出头的家伙。
      “就这点胆子。”终于有人打破了僵局。说话的是个男生,他转了转脖子活动颈椎,故意啪地一声把一张卷子按在桌子上,起身大步流星走向讲台。
      曹清春瞥了一眼,看见是张庆,便没兴趣再看了。这人个子不高,但成绩不低。也有点刺儿头,路见不平愿意插手。但和之前打球输了的赵德顺不一样,赵德顺苟混在普班,而张庆当时拍桌子和赵对骂,现在又能在优班里无所畏惧地准备去看成绩。
      他一动作引起一阵嘀咕声,不过显然再没下一个愿意跟上的。张庆嗤之以鼻,在卷子堆里翻找。五十多份不是小数目,他捻着页角飞快翻页,在页面空白扫到了他那位怂蛋同桌,课代表郭玉兰,甚至还有冯鹤秋。在这儿他卡顿了一下,记起这人是一起分来优班的,现在坐在高傲自大的曹清春旁边。张庆捏着卷子角一拽,扯出来大半张,上面有洇开的红墨水写着的分数。不怎么样。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好定在曹清春身上。而后没等翻下一张上课铃便响起来,贯彻整个走廊。坐在后门的人掰着门框探头看,又赶忙转回身喊:“老陈出办公室了!”
      前门距离办公室只是五六步的距离,话刚说完陈万里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我来啦,哎张庆不用翻了,这就发。”张庆手一顿,只得把一摞子生死簿折了回去。他不情愿地冲陈万里笑笑,快步回座位。
      “张半仙,看到你多少分没?”前座蜷着身子回过头问他。张庆答道:“没有。等他宣布去吧。”不过一抬眼发现曹清春也扭头看自己,他张了张嘴,特意补了一句:“看见了冯鹤秋的,很差。”
      “啊?谁?”不知道前桌是没印象还是没听清,但不重要。毕竟曹清春手快,在第一时间拍了拍同桌。张庆看不惯曹清春,所以理所应当地他觉得和曹清春坐同桌还合得来的冯鹤秋也不是什么好人。
      很差两字飞过来,扎在冯鹤秋身上。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加上教室的空气不好,胸口也发闷。他不知所措地抓着钢笔,把笔帽扣上又拔开。实在回忆不起来语文卷到底考了什么,只勉强想起作文应该没跑题,写的时候还比较满意。
      “秋哥,”曹清春轻声喊他,“你别听张庆胡说啊,那王八蛋嘴里没到120都是差。”看见冯鹤秋把钢笔尖按在纸上发愣,他赶忙提起来,又替冯鹤秋合上盖子。“张庆原先也是一班吧?分班排大榜的时候我对这小子有印象,他是第一,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就语文特别拿得出手,偏科瘸子谁跟他比。”曹清春搜肠刮肚地找词安慰他。
      讲台上的陈万里摊开卷子,读道:“方小齐——”有几人从后门猫腰钻进来,是回来晚的郭玉兰和同伴。他索性等着她们坐稳当,倒是吓坏了第一个被读的方小齐,捏着同桌的胳膊直喘气。而后他才继续读:“方小齐,81;刘国利,80……”冯鹤秋的状态没好到哪去,读方小齐的方时他还以为要说冯。
      “张庆,109;曹清春,102;冯鹤秋,70……”
      “多少?70?”这话是曹清春重复的,紧接着就意识到不是时候。他瞟向冯鹤秋,见他深吸了口气,重重地把连在一起的三人分数记了下来。后面的分数如同赶马车一样从耳边掠过,冯鹤秋没心思再听,只盯着数字发愣。72分才及格,虽然他承认考不到110分,但总不该低到这地步……直到卷子放到面前他也没回过劲儿,只不过落在桌上的目光被卷子挡住了。月考卷的规格比较正式,首页上印了出题人的名字,是一位姓乔的老师。冯鹤秋的难过劲儿在看到乔这个姓时彻底挡不住了,整张脸酸得皱成一团。
      不争气的兔崽子。头脑里似乎还能听见声音,险些让他掉下眼泪。这是他初中时教语文的乔老师批评他们时最重的话,现在直钻进他的心口。似乎在离开乔老师后自己就变得很糟,书白读了,语文课教的东西似乎也白废了。仅仅是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就把他抽得皮开肉绽。
      “来讲卷子了,”陈万里敲敲讲台,朗声道,“一个月考而已嘛,你们离高考还远着呢。虽然是分班后的第一次考试,但学校也没说成绩达不到多少就给你们打回去嘛。来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曹清春也轻敲了下他的桌面,低声道:“秋哥,听讲了,还得再接再厉呢。”
      思绪一片混沌,不过冯鹤秋还是用力搓了两下脸,尽量想打起精神。结果刚一坐直忽然将钢笔撞掉了,当啷一声,听得他心跳一紧。他记得钢笔帽锁圈部分不太结实,之前就裂开道缝,低头一看果然摔开了笔帽。他赶忙拾起来,但拿到手时愣住了。笔尖摔得变了形,在纸上画几下也是断断续续地出墨。
      连钢笔都和自己找不顺,冯鹤秋快被自己气笑了,觉得太阳穴也钻着疼起来。他无助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今天黄历是不是写着我不宜喘气活着。”
      “先拿我的。”曹清春拍拍他的手臂,把自己的钢笔递过去,但被他推了回来。“算了,我睡会儿。”于是在曹清春心里宁死不倒下的同桌打蔫了,垂头丧气地栽在桌子上。他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凑过去问:“要不要把你卷子给我,我帮你改?”听见冯鹤秋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才将卷子抽走。还担心冯鹤秋心里没着落,又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不知道陈万里瞧见没,但曹清春尽量姿势端正,降低些存在感。为了记答案他打起十八倍精神,边听边帮冯鹤秋改,不过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错的题虽然不一样,但总体看似乎没差多少,可最后足足拉开三十多分。
      记语文答案实在很考验手速,他怕冯鹤秋看不清,尽量在控制字。直到打下课铃时还在填上最后一句话,而其他人争先恐后涌出教室,他这才发觉已经到饭点了。“秋哥?”他活动着写僵的手,轻轻推了推冯鹤秋。
      冯鹤秋支着头坐起来,额头上压出个红印子。教室里没剩几个人,后门好像还站着吴文勇。他按了按眉心觉得头昏脑胀的,对曹清春嘱咐道:“不用管我,你吃饭去吧。”
      曹清春颇为担心地看他一眼,推了下桌面上改好的卷子才起身离开。
      这回教室里只剩下冯鹤秋一个。没什么胃口,他决定不去吃了,就又在桌上趴了一会。倒是不困,只是睡得头疼,侧脸还瞧见曹清春桌上的卷子,有两张,靠近自己这边的工工整整地记了不少东西。冯鹤秋拽到近前,下巴压在胳膊上趴着看。头脑不清醒的状态下没看进去内容,只觉得他写的字真好看,要是拽到庙会上摆摊写说不定还能挣些钱。
      趴了一会儿抻得脖子疼,他又活动着肩膀到窗边晒太阳。五月份的中午有些暖意了,明亮的太阳光照过玻璃,在手指上跳。从指缝往下望,冯鹤秋忽然望见快到食堂那儿有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白色的棉袄,很是惹眼。天气比起半个月前升温了不少,不过他们这儿五月份还会突然下大雪,所以好多人只是减了里面的衣服,外套仍然是厚的。
      单看背影就能认出是曹清春。他下楼前好像穿的还是黑面儿,现在又翻了个儿。这里暗藏的玄机还是冯鹤秋搬去他们宿舍后才知道的。想起来很好笑,当时他们说起港台明星,霍强一骨碌爬起来,把曹清春的衣服抢过去披在身上。从炕的这头走到那头,问“这边的朋友你们好吗”,一转身迅速脱了棉袄翻面,穿上再走回去,摆手喊“这边的朋友挥动你们的双手,来大家一起唱”,学得有模有样。原来曹清春那件衣服是黑白两面都可以穿,难怪之前见他穿黑棉袄时里衬是白色。
      说来还是曹清春能折腾,他喜欢白袄,但没那么奢侈,过冬的外衣最多一件,白色的又不经脏。换别人早放弃了,但曹清春不一样,据他说还是自己动手缝的里外翻面。
      远远地能看见他把外袄敞着怀,手揣在兜里。这人总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劲儿,没心没肺。不过人长得周正,远远地不听他说话一定很讨喜。
      看了几眼冯鹤秋又开始胡思乱想,他搞不懂自己语文出了什么问题,忽然一落千丈。这会儿背后忽然传来声音:“有人吗——”冯鹤秋回头,见是个男生敲门进来,还抹了把嘴角饭茬。来人道:“你班的成绩单。”
      “谢谢。”冯鹤秋回道。窗外的树上有几只麻雀来歇脚,隔着玻璃似乎也听得到它们叽叽喳喳地吵。他比划了枪的手势,瞄准几只鸟,念叨着这是70分,这是81分,这是109分,挨个儿打了一遍才转身朝讲台走。
      外面被太阳晒得很暖,曹清春穿不住外套了,干脆搭在胳膊上。有不少人趁着好天气打球,他和吴文勇路过时正碰到认识的一个招呼他们,说缺两位,盛情邀请他们来。欢腾的气氛看得他心痒痒,自然撸起袖子加了进去。打得大汗淋漓,差几分钟上课才忙去洗了把脸,往教室赶。今天下午第一节没课,没分班前管得不严,好多人在宿舍直接睡过去了。相比之下现在被分进优班的这些人一个看一个,相互竞着回教室学习。不过一进教室曹清春就觉得氛围不对,往常再勤奋也是从上课才开始,但现在还没打铃呢,好些人都抓着笔唰唰演算,或者埋头上啃书。有零星几个人走到讲台前去,拿起张纸看看,又板着苦大仇深的神情坐回自己座位。
      曹清春对着教室的表和自己手表,确认时间上没出问题。刚在位置上坐下,后桌孙闯就踹了踹他凳子,低声问道:“你考多少?”
      “语文102啊,不是上午就出分了吗?”话说到这儿他反应过来了,匆忙站起身到前面看成绩。刚才的几个人散了,只剩下个女生,戴着一副流行的酒瓶底子眼镜,透过镜片看了曹清春一眼。成绩单不是印刷体,看上去像是陈万里誊抄的。相比没有成绩单的普班,他们这儿有单子不过没排序,只能靠多扫几眼看出大概。没想到吃个饭的工夫剩下几科成绩打仗似的杀了过来,给好多人当头一棒。他先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分数,很巧的是冯鹤秋的名字就在他上面。对比着看下来,他的物理生物比冯鹤秋高,但冯鹤秋的英语反压他好多,数学化学不相上下,最多的部分差在语文。
      他叹了口气放下成绩单,忽然见旁边没走的女生推过来另一张纸。原来还有一份,仔细一看还是排过序的。曹清春心道果然优班特殊对待。正愤恨着这糟心的做法,他就在众多名字里找到了冯鹤秋,比自己低了六名。曹清春想他同桌肯定很郁闷,忽然发觉从进门到现在对冯鹤秋完全没印象。转头看向座位,发现边上是空的。他赶忙回去,敲了敲孙闯的桌子:“见到冯鹤秋了吗?”
      “没注意,好像从我回来就一直没人,”孙闯挠了挠脸,把卷子挪了个地方,“你挡着题了。” 曹清春环顾了一圈,周围人忙活各自的事,没空关心少了一个人。他刚坐下,上课铃便嗡嗡地吵起来,难得今天在铃声里众人都没被干扰到。
      随便上课铃吵闹,冯鹤秋听了半节课鸟叫也没挪地方。太阳晒不到这处,是他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圈才找到的,上体育课的人都不会跑过来。他拾起一颗小石子用力丢出去,但连目标位置的一半都没碰到。扔石头也不会如意,冯鹤秋把脸埋在掌心里,后背抵着墙。钢笔尖摔弯了,语文考砸了,碰到的事都一塌糊涂。除了逃避他想不出来办法,但是逃避又解决不了什么。这会儿冯鹤秋开始后悔躲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了,想要别人找过来骂几句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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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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