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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菊美酒
雨从下午一直下到晚上。
地上水渍狼藉。
山路泥泞不堪。
黄鹤顶红泡冰泉的计划意外地被迫中止。
泡泉未遂的黄鹤顶红饭后坐在山脚下的凉亭里,顺便,赏雨。
六七八白立在黄鹤顶红身侧。
教主原本是让他们坐下的,但是丹菊公子来了。
施施然撑着伞从远处走来。
六七八白想了想还是决定站着,虽然对丹菊公子来说,他们站着坐着并无区别。
丹菊公子这几天脸色有点阴晴不定。
六七八白摸不准丹菊公子的脸什么时候放晴,什么时候转阴。
因此小心戒备总是正确的。
那天晚上的丹菊公子令六七八白印象深刻。
那是六七八白第一次见到不带笑容的丹菊公子。
阴沉骇人,与平时判若两人。
以致于第二天早上黄鹤顶红转醒过来的时候刚问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
六七八白就立刻回答道:“昨晚不是哥你自己回来的吗?”
“是吗?”
“是啊。”
通常理由之所以成为理由,不是看它是否是真正的理由,而是看需要理由的人是否认为它是真正的理由。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虽然黄鹤顶红仍然心怀疑虑,却也不出丹菊公子所料地相信了这个极烂的理由。
但是教主的身体在急速衰败中。
身体的变化,是无论多少理由也掩盖解释不了的。
不过教主毕竟是教主。
他把这种急速的衰败藏在心里。
他不说。
他不想对六七八白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也不愿对丹菊公子说,虽然说了或许有用。
教主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原来没有一个可以与之诉说伤情的人。
所以近来教主仰望天空时,偶尔会觉得寂寞。
——果然高处不胜寒。
教主伤势恶化日益严重,但他仍然决定憋着不说。
教主憋着憋着更加重了内伤。
可是他还是不说。
因为他是无所畏忌的黄鹤顶红。
不畏毒,不畏刀剑,不畏江湖正派,不畏空穴来风。
他当是潇潇洒洒独孤求败的金鸽教教主黄鹤顶红。
但是他内伤加重的事好像六七八白已经知道了,因为小白们会在他泡冰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知道了,那就更没必要说了,教主想。
教主坐在石凳上望着没完没了的雨水。
石凳冰凉。
雨水也冰凉。
雨水一声声敲在亭檐上,敲在地面上,像亘古久远的佛号。
教主认真听雨,顺便看着丹菊公子走进亭里,把手里的酒壶放在桌子中央,收起伞靠着柱子放着。雨水顺着黄色古朴的伞面淌下,在地上积成一小滩,又四处流淌开来。
丹菊公子在他对面坐下来,展颜笑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教主皮笑肉不笑:“丹菊公子好雅兴。”
丹菊公子翘起二郎腿:“是啊,尤其见到小红你以后,我就更有兴致了。”
丹菊公子没有带多余的酒杯,便端着酒壶往教主跟前一送,问:“要不要喝一点?”
黄鹤顶红坐直身子淡定地俯视酒壶,微微动了动手指,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两只手已经都不听使唤了。
教主对着青花瓷壶露出淡淡的笑容。
丹菊公子径自端过来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啧啧作响:“这是我们丹菊教十八年的丹菊酒。”
“丹菊酒?”教主微讶,小白们已经惊呼出声。
江湖各派各有立身之本,石芦教靠广招生,金鸽教靠白迦般,丹菊教靠贩卖丹菊美酒。
丹菊教依山傍水,地理环境优越,山上冰泉经千百年风吹日晒,犹保持冰寒体制,富含矿物质和微量元素,泡之可疗伤辽毒,饮之可美容养颜,丹菊教祖师爷深刻认识到冰泉中所蕴含的商机,创办了丹菊教,以冰泉用酿酒之水,兑以菊花酒糟,经过千百次不懈的调制,终于制成丹菊美酒,而丹菊美酒中,又以十八年的丹菊酒为最。
“这就是传说中先苦后甜,令人回味无穷痛并快乐着的十八年的丹菊酒?”教主问话的音调微颤。
“试试?”丹菊公子将酒壶递了过去。
教主不接,没法接。
丹菊公子笑了笑,轻声道:“要不要我喂你?”
教主不屑地别过脸。
丹菊公子却微微起身,轻斜壶身,将壶嘴送到教主嘴边,笑道:“怕我下毒么?”
黄鹤顶红便一张口,就着丹菊公子的手咕噜咕噜喝起来,喝够了,教主微微侧头,丹菊公子立刻体贴地收回酒壶,问道:“如何?”
“果然好酒!”教主很满意,“小六小七小八,你们也尝尝。”
六七八白没有动,因为丹菊公子正牢牢握着酒壶的壶把,仔细端详着青花瓷壶,愉快地勾起嘴角。
“笑什么?”教主忽然又板起脸。
“没笑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有趣的事。”
“什么事?” 教主追问。
“我想到,当年赵舒十三第一天来我们丹菊教,就是藏在运酒的车子下面进来的。”
原来想的是他。教主神色不变地“哦”了一声。
丹菊公子道:“他那时还小,我一想到他小小的身子硬是贴在车下,贴了整整两个时辰,从山脚一直颠簸到我们丹菊教,我就觉得甚是有趣。”
丹菊公子眼里的笑意毫不掩饰。教主看着远处,又“哦”了一声,似漫不经心地又回头道:“曾经听说丹菊公子与赵舒十三兄弟情深,看来果然如此。”
丹菊公子瞟了黄鹤顶红一眼,不甚感慨地说道:“也只是曾经而已……”
“哦?现在呢?”教主回头问了一句,视线又转向别处。
“现在啊?”丹菊公子顺着黄鹤顶红的视线看向远处,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其实也不过片刻功夫。
只是黑夜里的沉默因为雨声显得更加冗长压抑。
教主的手指在石桌上无意识地敲了良久,终于无法忍受冷场,率先开口,转移话题:“听说今天石芦教的人送来了拜帖。”
丹菊公子一笑:“小红你果然消息灵通。”
“他们想干什么?” 教主问。
“小红你不知道?”丹菊公子反问。
“你真的要为了我与他们为敌?”教主再问。
“你怎么不说,他们真的要为了你与我为敌?”丹菊公子随意晃着手中的酒壶。
“他们?”教主冷哼一声,“他们还不是为了玉箫剑法。”
“哦?”丹菊公子笑问,“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就是为了你?”
黄鹤顶红似是完全没有料到丹菊公子会如此回答,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半晌坐直身子强笑着问:“难道不是?”
丹菊公子静静看了他半天,微笑摇头:“自然不是。”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黄鹤顶红几度张嘴,却终于还是把这句话烂在心里。无论如何,丹菊公子都是丹菊教的丹菊公子,而教主,也是金鸽教的教主。他们本就分据着楚河汉界的两侧,即使过了河,也依旧泾渭分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突地萌生出一种类似于难过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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