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我的一个外神朋友

　　克莱恩从来没有尝试过回家路上友人陪伴的感觉，即使这个人沉默寡言，走路无声像个幽灵，他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的灵性早已先于他的理智将对方判定为了友军，亲近和友好也就成了自然而然，让他不再纠结对方不恰当行为带来的一系列惊悚效果。

　　毕竟除了惊吓，谁都没有为此受伤，老尼尔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如果老乡真的是个邪神，应该也是遵纪守法秩序善良的那种，嗯，我以后的奋斗目标。

　　"对了，科博特，你喜欢吃什么？"

　　"甜的。"克莱恩的邪神老乡不假思索。

　　"那我们之后去斯林太太的面包房买一点甜品，我会做的不多，那别的东西呢，比如面包、浓汤、烤肉或者煎鱼？还是说你比较怀念火锅和米饭的味道？"

　　一连串问题砸得科博特有点懵，祂思考了片刻，才慢慢道:"甜品我会做的，别的，就火锅吧。"

　　克莱恩脑子转得飞快，科博特话说完，他就已经算出了购买某些必备材料要花的钱，脚下方向一转，带着科博特就拐向了市场:"家里没有做甜点专用的面粉，鸡蛋没剩几个，糖罐子快要空了……"他絮絮叨叨的:"火锅的话，费内波特那边特产的辣椒应该能派上用场，家里也没有，牛油不能省，别的香料这里倒是有不少替代品，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辣。"

　　"不记得，"科博特摇摇头:"但可以试试。"

　　"意思就是鸳鸯锅。"克莱恩笃定道。

　　然后科博特站在莫雷蒂家和面的时候，就看见信誓旦旦鸳鸯锅没有灵魂的克莱恩，被辣椒的味道呛得眼圈通红，还要强撑着去料理锅里还没有沸腾的牛油，然后被他的妹妹一把拉出厨房，面不改色地接手了他的工作。

　　梅丽莎笑得很尴尬:"让你见笑了，玛尔斯先生。"

　　"没有，"祂顿了顿，分析了自己突兀诞生的某种情绪，道:"很有趣。"

　　嘴上说着有趣，但真正把一锅辛香浓郁的火锅涮进菜品再吃进嘴里，科博特迟钝的神经也不禁为其刺激的味道紧绷两秒，苍白的面庞不受控制地涌上血色，但祂并没有克莱恩那么夸张，需要在旁边准备一杯冷水。

　　就算红锅吃得涕泗横流也拒绝清汤锅的克莱恩，有着科博特难以理解的坚持。

　　"你还好吗，克莱恩？"

　　班森、梅丽莎和科博特都这样询问过，克莱恩的回答是喘着气坚持往红锅下菜。

　　直到这顿饭结束，女仆贝拉收拾了餐桌，班森梅丽莎各自散去，会客厅只剩下科博特和克莱恩，后者才放弃形象地大口吞咽着凉水，缓解辣味。随后克莱恩擦了一把汗:"虽然辣得受不了，但我很怀念。"

　　科博特还是只能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克莱恩没有在意祂的迟疑，摇了摇头，笑着问道:"你忘了那么多东西，我很好奇你究竟与世隔绝了多久。"

　　科博特思索了一遍，确认没有神秘学知识超标的信息，认真道:"两万多年。"

　　克莱恩很久没有说话。

　　"……难怪，"他低下头，苦笑了一声:"那你……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不记得了，"祂顿了顿，像是终于意识到这四个在祂的嘴里出现的频率，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第二句话脱口而出:"这里就是家。"

　　此时的克莱恩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只以为他遇见了一个异乡漂泊太久忘却一切的旅人，于是他靠近了科博特，抱住了对方几乎与他同样单薄的身躯。

　　他不知道，他拥抱的从来不是异乡人。

　　…………

　　"我说，伯特利，第四纪都过去一千三百多年了，你怎么还在用羽毛笔，不嫌麻烦吗？"

　　罗塞尔没骨头一样瘫在书房外间的沙发上，昂贵的皮质家具容不下他高大的身形，穿着高筒皮靴的小腿就只好耷拉在沙发之外，随着他说话的停顿摇来晃去，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活泼的掠影。

　　门先生搁下手头以细碎宝石装饰的羽毛笔，将书写完毕的羊皮纸搭在桌边的大部头上，起身离开座位，绕过沙发上瘫得像条鱼干的黑皇帝，身影没入层叠的书架，平静的声音才从厚重书籍的缝隙传出:"因蒂斯的皇帝凯撒陛下，不好好呆在特里尔，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就为了挑剔我过时的审美？"

　　罗塞尔耸了耸肩:"没谁规定一国皇帝必须呆在首都，就算有，我也可以直接扭曲它。"

　　伯特利伸手取下一本淡黄硬纸封皮的笔记，拍了拍书脊的灰尘，回到外间，坐到罗塞尔对面，淡淡道:"俗世的所有规则与秩序都拦不住一位黑皇帝，但我想这并不是你在此地放浪形骸的理由，亚伯拉罕家族驻地虽然在因蒂斯境内，但严格意义上，我等并不是你的子民。"

　　罗塞尔收回他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坐直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你真的是个第四纪人？我觉得你古板得像个第五纪早期的鲁恩人！"

　　"事实上，我从不循规蹈矩，"只信仰自己的天使之王戴上手套，小心地翻开泛黄的内页:"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你。"

　　于是罗塞尔摆了摆手，又心安理得地瘫了回去:"我又不是金镑，不需要人人都喜欢我。"

　　"我很高兴你在这方面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所以，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又和博诺瓦吵了一架，贝尔纳黛还是不肯回来……"罗塞尔百年如一日地沮丧着。

　　门先生挑了挑眉:"恕我直言，从你复活之后到现在，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不下五十遍。下次记得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不然我会直接把你放逐到你的财政大臣面前，让他给你念一念因蒂斯一年的账单。"

　　罗塞尔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夏尔死了。"

　　伯特利停下了翻页的动作，抬眼看向有些颓废的罗塞尔:"……抱歉。"

　　"不必抱歉，我来找你就是想听点别的，"罗塞尔的手臂挡在自己眼前，伯特利看不见他的眼神，也无法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别的什么，罗塞尔只是缓慢而又低沉地说道:"停留在中序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步入永恒的长眠，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博诺瓦不会在他兄长的葬礼上和我吵架，贝尔纳黛也从五海上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他们都是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

　　"我的夏尔，他拒绝了继续往上晋升，拒绝了半人半神的称号，拒绝了冰冷而疯狂的神性，他成婚生子，虽然和我一样风流成性，但家庭还算美满……我想，这是他的懦弱，也是他的勇气。"罗塞尔躺在沙发上，似乎只是需要一个听众，他继续呓语般地说道:"我现在得承认，查拉图那个家伙说得不错，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但我很不习惯。"

　　伯特利没有说话。按照神秘学的思维惯性，他现在应该提醒罗塞尔去稳固他的锚，毕竟直系血亲能够提供的锚是非常重要的，现在夏尔死了，罗塞尔就相当于失去了一个重要的锚点，这会滋长他的神性与疯狂。

　　但伯特利毕竟不是天生的神话生物，在神秘学之前，属于人类的思维模式主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于是这位亚伯拉罕的家主静静地看了罗塞尔片刻，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慢慢道:

　　"我曾经也很不习惯。"

　　"我的孩子里，也有一部分没能走到高序列。或是死于意外，或是自然老去，我看着他们从年轻到老迈，从活力到沧桑，从低序列到中序列……他们有的和我一样，千百年如一日地痴迷着遥远而璀璨的星空，有的乐于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穿梭游走，记录不同地区的风土民情，有的沉迷与阅读和编写书籍，有的喜欢缠着我问东问西。"

　　"我的双眼见证他们的终末，或归于尘土，或埋藏永夜，或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往日的亲人、游走世间。他们的灵魂如同我所钟爱的宝石，不同的是形状、颜色与质地，相同的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我存活于世上千年，没有资格告诉你是否应该习惯，我只说我自己。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越来越多地见证身边人的老去和死亡，或许你会慢慢习惯这种感觉，从而淡然，从而默然以对，但永远不要忘记你今日为生死而产生的动容，这也许是你的孩子唯一能够留给你、留给一位神灵的东西。"

　　伯特利合上淡黄硬纸封面的书籍，带着手套的十指交扣合拢，凸肚窗斜射进温暖的日光，映出书房空气中淡淡的尘埃，晕染开了他端坐的身影，连声音也飘渺起来。

　　"罗塞尔·古斯塔夫，年轻是你的资本，也是你的不幸。"

　　登临神位不足两百年的黑皇帝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仿佛僵硬已久的塑像。

　　"……谢谢。"

　　"这只是年长者的些许经验之谈，并不算珍贵，你如果活得像我一样久又侥幸没有陨落，你的感慨不会比我少。"

　　"我感谢的是你没有一上来就和我提锚点，我现在听不得这个。"罗塞尔苦笑。

　　伯特利顿了顿，道:"我只是在践行人文主义关怀，但是，锚点是你必须关注的问题。"

　　"我知道……"罗塞尔又闭上了眼睛:"当我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了我未来的所有抉择。"

　　"既然没有后悔，就不必要一再重申。"

　　罗塞尔撇撇嘴:"你可真是冷酷。"

　　伯特利冷酷地说道:"那就谢谢你的夸奖，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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