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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贯日报仇归
天气愈来愈和暖,前几日打苞儿的桃花已开出星星点点的花儿,其他姹紫嫣红的花儿也开始伸展筋骨,跃跃待放。我坐在殿中和淑妃下棋,柔柔的月光下有飞蛾翅虫胡乱飞舞,争先往檐下的宫灯上撞。素雪怕这些虫子飞进来,所以放下了殿门口的纱帘,又往小案上放着的香炉里点了些驱蚊的香料。
“臣妾小时候随父亲在蜀地的时候,院子里常种茉莉花,可以驱蚊,比这些香料还要管用。”淑妃一面说着,一面落下一枚棋子:“只是茉莉花喜温暖湿润,只适宜在南方栽种。”
这个我倒是知道,祖母是蜀地人,但长安没有茉莉花,她就想方设法托人从蜀地带来晒干的茉莉花瓣,再加些驱蚊的草植装在香囊里为我挂在腰上。
正说着话,我见素雪刚刚放下的纱帘被掀开一侧,我想应该是去偏殿看允和的秋月回来了。只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烛火朦胧,我又盯了太久的棋盘,一抬起头实在有些眼花。“皇后娘娘,陛下身边的常德公公来了,说是有要事。”
原来是他身边的人,他不过才去骊山三日,离回宫之期还早,派常德回来做什么?
“奴参见皇后娘娘,陛下派奴回来,是因着江才人在骊山犯了大错,陛下欲处置她。但江才人是后宫嫔妃,陛下觉得应该第一时间让娘娘知晓。”
江才人?我细想了想,是那个出行参加宴席皆在最不起眼位置,又和宋美人交好的女子。她父亲早几年在地方做官,与宋美人之父交好,后来调回长安,他不比其他官员圆滑,所以官职并不高。
事情缘由是这样,今日诸妃和陛下一起骑射,宋美人的马突然发狂,将她摔下马来。查明原委才知是宋美人腰上香囊里的香料被人用甜酒浸泡过,她自己并不知道,旁人也闻不出有何不妥,但马儿嗅觉灵敏,又天性对酒味儿醋味儿极其敏感,最重要的是马儿闻了这两种味道会发狂不受控制。陛下询问查明后才知那个香囊是江才人做的。宋美人和她交好,所以不曾有疑,这才坠马。
“宋美人现在怎么样?”我让素雪给常德倒了一杯茶,他赶着回宫一路上一定十分辛苦。“回娘娘,所幸宋美人并不是不善骑射之人,只是受了皮外伤又遭了惊吓,陛下的意思是等她稍稍好些就安排人送她回宫。”
“那陛下对江才人是怎么处置的呢?”开口的是淑妃,她鲜少过问嫔妃事,这还是第一次。“贬为庶人,幽闭猎宫,至死不得回宫。”
我点点头,让秋月去取皇后之印来。废黜一个五品才人还用不着陛下亲下旨意,他让常德回来禀明我事情缘由,又传达了他预备怎么处置,就是要我拟懿旨的。
常德领了我的懿旨匆匆出宫去了。我坐回原处,同淑妃接着对弈。
“想不到江才人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淑妃悠悠说道。她这样说,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可事发之时我和她都不在,又如何能窥见真相呢?
“皇后娘娘!”我刚想出口询问她的看法,就听见外面有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娘娘,是凝云殿的守德。”秋月先听了出来。已经很晚了他还着急忙慌地过来,想必是事关王氏腹中孩子。
我利落起身:“怎么了?可是王氏要生了。”
“是,王奉仪突然发动,怕是要生,太医和接生嬷嬷已经进去了,但太医说王奉仪自怀孕以来就心思郁结,今日又提前多日生产,恐怕会有不顺。”
我和淑妃赶到凝云殿的时候,只听见阁内传来阵阵嘶厉,进进出出的太医侍女忙作一团。女人生孩子如在鬼门关走一趟,她又是头胎又不顺,只怕凶险的很。
我和淑妃在偏殿等到三更天,依旧听不见婴儿坠地啼哭的声音。“皇后娘娘,您怀着孕辛苦,要不您先回去吧,这儿臣妾守着就好。”我看向淑妃,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碍事。”
就算王氏即将生下的是个皇子,在这拜高踩低的后宫依旧不受待见。我怕太医和接生嬷嬷会因为她罪人的身份不尽心力,致使不会发生的事发生。所以我得守着,守着她平安生产。
东方慢慢吐露鱼肚白的时候,我终于听见阁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划破长夜的雾气。
“禀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太医第一时间出来,告知我是男是女。“淑妃,把孩子抱回你的拾翠殿。秋月,替本宫研磨,修书一封送呈陛下。”我看了一眼乳娘怀里的襁褓,并未去掀开搭在婴儿面上的棉被去看他的模样。
忙碌一阵后,凝云殿又恢复寂静。我进去瞧了一眼王氏,她还昏睡着。
“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不许缺衣少食,不许苛待,”我仰了仰下巴,藏在云层里的金乌还不舍得显出来,只有浅黄色的金色光芒:“本宫要她活着,好好活着。”我吸了一口气,说完最后四个字,心里袭来一阵窒息的疼痛,两年前那件事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出了凝云殿,我往千秋殿相反的方向走,秋月默默跟在身后。绕过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假山玉湖,我终于在一座阁殿前停下,慢慢抬头,一眼一眼看向阁殿上的牌匾,“麟德阁”三个大字。这是太宗皇帝下令修建的,用来供奉历代功臣画像。
我垂头理了理袖角衣摆,推开阁门敛衽跨进正阁中。只一眼,我就在一排排烛火映着的无数功臣画像之中找到了平阳侯李云景。
他的父亲是我亲舅舅,他是我表兄。
画上的他依旧是少年模样,俊郎豪迈,浓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从他炽热的眼神的中依稀还可以窥见他跨马杀敌,挺拔刚毅的身影。他是少年将军,十六岁袭爵,镇杀南寇,原本他可以继续做沙场的雄鹰。
可两年前,南寇大军压境。前线的粮食补给要从蜀地运出,蜀道艰难,人人都知道。又恰巧那年蜀地多雨,冲毁了粮道。先帝派人全力抢修,但王氏怕他此战又胜立下不世之功,大大助长于我,便勾结她父亲安排人在粮道上动了手脚,致使所有补给延迟了半个月。最后的结果,虽然他拼力稳住了防线,撑到半个月后补给送达,他却马革裹尸,再不能回返故土。
先帝那时候身子已经很不好,自然没有多余心力去详查,况且,当时几乎朝中人人都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不妥。陛下虽然心里清楚,但他当时也动不得淮阴侯。
我这些年的隐忍,就是为的今日。
王氏生下了皇子,以她的野心,她必定盼着她的儿子将来可以夺嫡功成,接她出来做太后,同时,她被困在凝云殿中,暗无天日,必定焦躁郁结。我就是要她在一日复一日的无妄期盼和一日复一日的绝望中挣扎,耗费心力苟延残喘。有时候,死是一件太轻松的事。
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记得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对我说“我们李家受陛下恩信,享侯爵尊荣,就是要拼尽心力卫护江山百姓,至死不悔。”
可往后岁月更迭,人们能记住的,就只有史书上那薄薄的一卷,“李云景,一品镇国军侯,生于望族,年少袭爵,能征善战,一身忠骨,乾宁二十一年初秋薨,年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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