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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脑
元宵点燃的最后一盏纸灯笼熄灭时,年也算是过完了。
安平村村口站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他们在父母和子女不舍的泪光中纷纷踏上返程。
傍晚,我把奶奶塞给我的一万块钱悄悄藏在了她常穿的红色棉袄里,提着行李箱和一大袋核桃准备出发。
奶奶和爷爷正忙着把吃的用的搬上轿车,豆粉、萝卜干、腊肉、香肠,衣服、鞋子、书本,甚至还有那面我用了好多年的粉色框镜子。
这是要开超市吗?我摸摸鼻子,有点无奈地向姐姐求助。
姐姐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帮我把行李箱放在了车上。
巧克力也不再和姐姐闹脾气,自觉地爬上了副座,看见我来,敷衍地摇了摇尾巴。
当所以东西终于搬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奶奶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了很多话,爷爷在一边附和着。可讲着讲着,奶奶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什么也说不出了。
初春的微风带着浸人的凉意,还夹杂着奶奶低声的抽泣。
爷爷走到奶奶旁边,拍了拍她的背,神情间无处不流露出心疼。
我好像回到了姐姐离开的那个秋天,悲伤顿时涌上心头,走过去抱住了奶奶,“奶奶,我不去读书了,在家里种田挺好的。”
却不料奶奶一把拍在我的屁股上,把我推进了车里面。她不太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转身离开。
爷爷最后对我说了一句“一路平安。”,也追着奶奶的脚步,匆匆地走了。
悲伤的气氛终止在了这一瞬间。我有点尴尬地擦擦眼泪,盯着还没走远的两人,抱怨道,“连句再见也不说。”
阿嬢一边点火,一边笑着回我,“有时候不说再见也是好事呢。一直想着念着,有人还欠我一句再见,这样下一次的重逢就会更快到来。
在阿嬢温柔的劝慰中,轿车平稳地启动了,我回头望去,周围熟悉的山川草木迅速消失不见。
就这样,我离开了温情的故乡,远赴前方未知的命途。
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不断有“滴滴”声传来,像是精密的仪器在运行。
好吵。
我艰难地睁开眼,强烈的白光激得我流出生理性泪水。眼前是一位带着口罩,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像水一般,波光粼粼,有一丝熟悉。
我努力地挥了挥手,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女人漂亮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在冰冷的机器声响起时,温柔而坚定地说到,“欢迎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亲爱的宝贝。”
“实验体1001299存活。”
眼前的一切飞快地变化着:实验室,天空;实验室,树林;实验室,草地。那个女人总是陪在我的身边,我也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偶尔还会有一个男人来看我们,我讨厌他。他一来,我就听不了有趣睡前故事啦。
这天下午,他又来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抢走了本来属于我的温柔女人,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跑了好久。
一抬头,周围都是不熟悉的景色。
我好奇地到处瞧瞧,其实和我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几颗树,没有了草地而已。
逛着逛着,天就要黑了。我有一点点害怕,还很委屈,她怎么还不来找我,都怪那个讨厌的男人!
越想越气,我踢着路边的石头,一使劲,把大脚趾踢出血了。疼痛之中,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忽然,一只雪白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是大半颗带着牙印的巧克力。
我惊喜地拿了过来,一口吃了进去,好甜!好好吃!
是谁给我的?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张漂亮的脸不带任何表情,精致冷漠得像女人在生日送我的洋娃娃。
从那天以后,每当讨厌的男人来找女人时,我就会跑过去,和洋娃娃一起玩。
洋娃娃不会说话,只是在我过去的时候,默默地把巧克力递给我。有时候是一颗,有时候是两三颗,偶尔一颗都没有。
我向洋娃娃抱怨,说女人不准我吃太多甜食,巧克力每个月仅仅有一颗,无论我怎么撒娇哀求,打滚撒泼,最多换来的也只有一两片饼干。
其实是我不爱刷牙,她怕我吃多了会蛀牙。
我不喜欢饼干,我爱吃的是巧克力。
于是我好奇地问巧克力是哪里来的,她指了指身后高大的实验楼。
去实验楼里面就会有巧克力吗?
我兴奋地拉着洋娃娃进去了。
“左脑-基因组”
硕大的五个字挂在门上,我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跨过门,去寻找甜蜜的巧克力。
穿着白色长袍的大人们来来往往,洋娃娃忽然拉住了我,指了指右边的实验室,那里面有各种精细的仪器,好像和女人实验室里的有所不同。
她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在这里等着,自己走了进去,单薄的背影就快要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时,我才发现,她白皙娇嫩的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青色针孔,有的还凝着血痂。
突然,我的心里传来莫大的恐惧,想要拉住她,却发现不管我怎么用力,却不能让手和脚动起来。
实验室的门关了,我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隔壁的实验室里猛地传出一声小孩子尖锐的惨叫,我终于能动了!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推开,抓住了她的手。
晨光熹微,我从姐姐的怀抱中醒来,还牢牢拉着她的手。
隐隐约约觉得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洋娃娃和巧克力。
揉揉眼睛,在栀子花的香气中,我迷迷糊糊地问道,“姐姐,房子怎么变了?”
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有一阵微风轻柔地拂过我的耳朵,“九九,这是我们的新家。”
新家?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瞌睡一下就没了,对啊,我已经离开安平村了,姐姐身上的栀子花香气太过熟悉,让我感到心安,以至于产生错觉。
我抬起头,四处望了望。
新家很大,是温馨的法式田园风格。
米白色的床单印着粉色碎花,同一花色的羽绒被轻巧柔软,头上是一顶半悬空的浅色蚊帐,边缘用蕾丝细细点缀了一圈,显示出别样的精致。
雕着栀子花的台灯放在床头右边铺着纱布的小圆桌上,左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束挂着露珠的玫瑰;还有用蕾丝装饰着的漂亮衣柜和同色书架。
整个房间都是浅色的,一眼望去,让人感到十分放松与舒适。
姐姐眼光真好。
我由衷地感叹道,“姐姐,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房子啦,你家真有钱啊。”
“这是我们的家。”
我高兴地笑了,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不是在车上吗?怎么回来的?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姐姐把我抱紧了一些,说,“九九儿,你瘦了,以后要多吃点饭才行。”
是被姐姐抱进来的?!
想到自己将近165的身高和即将破百的体重,我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姐姐的胸口,灵机一动,转移话题道,“姐姐,你认识我爸爸妈妈吗?”
其实这也是我很好奇的,尽管他们很少回来看我和爷爷奶奶,但是童年稀少却珍贵温暖的记忆让我很难彻底忘记他们。
本来只是随便问问,出乎意料的,姐姐回答了我,“嗯,见过。苏博士并不是人类基因组计划的科研人员,她与尹博士同为‘左脑计划’的核心,属于国家最高机密科研机构。”
尽管已经从爷爷口中得知父母是国家科学院的学者,但听到“左脑计划”和“最高机密”这两个词还是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和一丝莫名其妙的讨厌。
“什么是左脑计划呀?”我抬头看着姐姐问,“是关于人脑的研究吗?”
姐姐眼里流露出一丝厌恶,摇摇头说,“不,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疯子,在妄想长生不死。左脑计划就是他们成仙的工具。”
“长生不死?”我觉得有点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活在过去呢,居然还是发生国家科学院。
“对。据我所知,左脑计划已经进行超过四十年了。每一年都会有人被选入计划,但更多的是他们从小培养的智力超群者。”
“小孩子?好可怜,从小就要学习,他们心理不会生病吗?”想到我小学时光,整天都在爬树抓鱼,对比起来,我有点难过。
“很难不会。”绝大多数孩子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笑。抑郁症,精神分裂症是最轻的。
这些天才在患上精神疾病后,虽然有医生为他们进行治疗,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测试中表现出绝对的正常。
却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不算长的人生。
毕竟任谁来到世间,第一眼看见的是实验室冰冷的仪器,第一句听见的是机器般毫无起伏的“实验体100xxxx存活”,因为被改造而拥有异于常人的记忆力,想要忘记也毫无办法,都不会知道快乐的含义吧。
存活,而不是出生,在他们眼里,实验体不配被称为“人”。
人是有感情的,而实验体不需要。
姐姐的眼里有一片阴云,我心疼地抚着她的眉,难受地说道,“没有人去拯救他们吗?”
姐姐的右手覆上了我的左手,把它放在了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用小猫一般轻柔细腻的声音说,“有,那是他们最爱的神。”
她浅色的眼瞳注视着我,印着清晨柔和的光线,可以清晰地看见我的身影。
神拯救了深陷苦难的不幸者,不幸者欣喜若狂,成为神最忠诚的信徒,信徒越来越多,可神只有一个。唯一的神偏爱着那个冰冷的女孩,将大部分的恩泽都降临于她,于是信徒们疯了,将神亲手拖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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