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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异的藏身之处
花月摇趴在红顶仙鹤的背上,仙鹤伸展翅膀,奋力朝蓬莱仙山飞去。
她从头上摸下一片柳叶。
已经枯黄。
花月摇苦笑着趴回鹤背。
想要抢夺别人机缘,特别是纤纤月的机缘,付出的代价果然是不可小觑的。
现在她五内俱焚,万只冰蛛在体内游走,她压抑着呻吟,从芥子空间内摸索出一粒前辈留下的解毒丹丸服下,刚入口,那丹丸立刻化为冰水融入腹中。
只是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仙鹤已飞回蓬莱,在主峰环绕。这一盏茶的时间对花月摇来说却仿佛有百年之久。
她抬手看了看,整只手臂萎缩枯黑,就像是一截枯木,血管根根暴起,几乎突破皮肤,血管内有冰蓝色的东西急速游走,花月摇一阵恶心,侧身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此刻她脑袋却是异常清醒。
纤纤月知她身受重伤,若回竹屋,纤纤月一回蓬莱则必死无疑。现在她毒发,也不知几时能调理好。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花月摇指了指主峰临近峰顶处,山腰处的一座有着巨大红色屋檐的建筑,嘶声喊道:“去哪里。”
红顶仙鹤打了一个旋,飞入这处它熟悉的地方,还未等仙鹤落稳,花月摇已经翻身滚落在地,连滚带爬地撞在了一处台阶之上,仙鹤鹤唳一声,举翅伸脚,一个旋转便飞入山下的云深之处。
花月摇从台阶支起身体,露出半个脑袋,警惕打量这处建筑。
三级高大的台阶之上,是一间空阔的平台,侧面六只方形廊柱,上面各有一只延伸的铜角灯,高台内置一张巨大的矮几,上面十几卷竹简和帛书,砚台上墨水未干,旁边尚且搁置着一只粗毫。
黒木矮几旁是一件红色的宽大屏风,两面安置着透明的落地窗。
案台颇为宽广,四周几十架书架向里延伸,中留一过道,每一展书架旁置一人高的灯台,即使是白日,里面也燃着灯烛,再里面,便是两扇阖着的如意门。
打量四下空旷,安静无人。
花月摇撑住台阶,慢慢朝右首阴暗处挪去,那里靠墙,又无灯台照射,况且书架高大,投射的阴影可融两三个花月摇栖身。
花月摇刚躲进阴暗处,外面的如意门便拉开了。
脚步由远及近,步履平稳,花月摇闭上眼,轻轻受控呼吸。
当花月摇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蛐蛐和蝉鸣的声音随着月亮的素足踏入殿台,四周流动着的安静的空气,裹挟着草木香清和书卷墨水味,让花月摇一时之间间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殿台内,矮几发出些微的声响,一人将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起身,理了理衣裳,去了如意门那头。
黑色的长衫,红色的腰带,黑色长发瀑布般披散在身后,手上尚且拿着一卷书卷的人,竟是百里拓。
吱呀——
“拓师叔,你还未睡吗?”
一个欢快娇俏的声音像喜鹊般飞入殿内。
花月摇暗道不妙,声音的主人是纤纤月。她收紧身体,将更小的自己裹藏在高大书架所投射的阴暗当中,无人能见。
“何事。”
百里拓的声音冷淡、坚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是这样的……”纤纤月声音有了些些游疑,“我听上漫师兄说,你这里有极好的治伤良药,我的仙鹤不知被什么恶虫给叮了,一条腿已经没用了,我想治好它。”
百里拓低眸,盯着纤纤月,纤纤月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也不畏惧,反将目光迎上去,露出甜甜的笑容。
“稍等。”
百里拓抛下这句话后,也不阖门,转身便朝殿内走去。
纤纤月吐吐舌头,背着手,跟在他身后,似不经意提起:“说到仙鹤,不知拓师兄记不记得,昨日拿剑指着珺师兄的丫头,今日午时我去云影湖边饲养仙鹤时,见她正骑在上漫师叔那只仙鹤背上,也不知要去哪里。”纤纤月说着,拿眼觑着前面的百里拓。
百里拓并未回头,一身黑色长裳曳地,上面是瀑布般的黑色长发,然而并不给人柔软的感觉,反如黑夜一般,冰冷,淡漠,而且凌冽。
纤纤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百里拓忽然回头,手里拖着一只打开的红色漆盒,里面放着两粒药丸,药香在漆盒打开一刻浓郁地飘散出来。
纤纤月眼睛一亮,接过漆盒,朝百里拓欢喜地道:“多谢拓师叔,深夜打搅,多有不便。”
说罢,纤纤月走出如意门,门阖上的那一刹那,她甜美的笑容忽然变得阴冷。声音铁一般僵硬:“玉老,她可在?”
“哼哼,”玉老阴惨惨一笑,声音嘶哑苍老,“没想到竟躲在此处,这倒有些棘手了。”
纤纤月皱眉:“骊珞不是说过那十香融骨之毒能教人顷刻毙命么。”
玉老冷笑:“能知道《漾影浮光诀》的,只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纤纤月觉得玉老似乎有话没有说完,只是心烦意乱,不再多问。
“走罢,”玉老道,“在蓬莱杀了她,多少会留下蛛丝马迹,与你身份不利,但凡她跨出蓬莱一步,定教她死无葬身之地!”
纤纤月离去,花月摇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却见枯树一般的手,手臂只剩一张黑色的皮包裹着骨头,一根根血管强撑在骨头和皮肉之间,在缝隙里寻找安身立命之所。
身体下方的脚掌已经蜷缩成很小的一团,五根脚趾扭曲在一起,可以轻易从草鞋中抽出脚掌。
脚趾,十根指甲断裂了八根,另外两块指甲支出脚趾,摇摇欲坠。
抬手摸了摸胸口,所触之处,犀牛皮一般坚硬干燥,到脖子处稍好些,脸颊处则有皮肤应有的柔软质感。
花月摇默默一笑,若没有食人蛭古修洞府那段机缘,前辈留予她治伤圣药,哪怕她是元婴修士,恐怕此刻早已一命呜呼。
纤纤月……花月摇眉头微皱,纤纤月的新账旧账她自会找她算清楚,前辈嘱托的任务,她也一定会尽力去办妥,只怕她花月摇,不管彼时此时,与蓬莱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正思索处,忽然一惊,心底里涌现出不安之感,那种已深入骨髓对潜在危机的嗅觉让她从沉思中醒转过来。
太安静了。
从纤纤月走出殿台一刻开始,就太安静了。
既无笔墨之声,亦无书卷翻动之声,甚至连山峰外、树丛中,飞鸟虫鸣之声也没有。
脚步声。
鞋和地面摩挲的微小声音,一步步由远及近。
百里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出来罢,躲了这么久,应该很累了吧。”
一人高的铜制灯台烛火摇曳,散发着橙色的暖光,这束光投射到黑色衣裳上面,显得华丽而高贵。
他站在书架的对面,侧着身子,转过头时,眼睛看着花月摇藏身的方向,眸光凉凉。
飞眉入鬓,眼睛细长,坚挺的鼻子让整个面部看起来既坚毅又不留情面。
花月摇却不去看他,而是转头盯着如意门。她藏身的地方和如意门十来丈距离,二人距离则是两丈不到。
她缓缓起身,然后从黑暗中步出。
铜台的灯光和阴暗的角落在某一处分割成阴阳两个界面,下面是暖色的光晕而上处是黑暗的阴影。
阴暗交替下,一双漆黑的,畸形的,仿佛鸡爪似的脚扱拉着破烂草鞋从暗影中出现,棕色粗布衣衫宽大得可怕,一双晶亮的眼睛躲在阴暗背后,警惕地看着他。
百里拓还来不及吃惊,那双晶亮的警惕的眼睛忽然一闪而过,朝如意门的方向飞逝而去。
花月摇用尽全身力气,她并不觉得四肢或是四肢上的肌肉是自己的,它们此刻早已疼痛得麻木,枯硬似坚甲的皮肤随着奔跑的动作撕裂拉扯,她也丝毫不在乎。
就在伸手触及如意门时,身体撞在了一个分外坚硬的物体上,空气动了动,水一般的倒映出半个苍白枯瘦的小脸。
花月摇一惊,当机立断改变身体方向,一脚踏在那道透明的墙上,三百六十度后空翻顺势拔出了一柄挂在门前的匕首。
正欲甩手将匕首飞掷出去,忽见黑裳的衣角在背后一闪,匕首在花月摇手心飞速旋转数圈,改换为下握。
同时,她身体一矮,鬼魅一般来到百里拓的身后,直起身,匕首已架在了他的喉管。
“别动。”花月摇声音撕裂得可怕。
面前这具身体温柔宽厚,颇为高大,花月摇在对方背后咬紧牙齿,刚刚将匕首抵靠在他脖子上。
百里拓的眼睛低了低,却见在自己下巴下面的手不停地颤抖,整只手掌枯小漆黑。
他不动声色:“你中毒了。”
“你最该担心的是你的脖子。”
夜的黑,沉凝在百里拓的眼中,他目不斜视,“你的身手,恐怕不是从偏远村落来的。”
百里拓比他看上去还要高大几分,温热混合沐浴后淡淡的水泽之气,从面前这具身体散发出来,陌生,清淡。
一汪血哽在喉咙里,腥甜欲吐,花月瑶来不及咽下,血就顺着唇角滴落在地。
她的声音硬了两分:“那又如何?”
灯影晃动,将烛火与黑夜连合成一幅动态的画,在这无形的结界中,生长着无形的杀意,百里拓却恍若视而不见,只问:“告诉我,你从何来?到蓬莱做什么。”
重伤的身体不允许花月摇与之僵持太久,加上方才用尽全力,身体已到极限,她用力咽下一口血:“关你何事。”说罢,抬起另一只手,欲劈向百里拓后颈,却不想先一步落入一只巨大的手掌,掣肘难动。
哐当——
黑柄匕首在惊愕的视线中跌落在地,同样落入视线中的还有那一双黑眸,这双黑眸的主人分别掌握着她两只手,将它们高举过头顶,身体一旋,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百里拓半跪于地,用一只腿压住花月瑶的大腿,同时单手将两根纤细的手腕架在她的头上方,这才从容不迫地捡起匕首,搁在花月瑶脖子上。
“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这话时,百里拓声音冷沉肃穆,有着无情的寒意。当他的视线触及花月摇的唇角时,一丝讶异在眸中一闪而逝。
“我说了我从哪里来,你会放我走吗?”花月摇两眼注视着那对沉默的眼,在对方启唇前半是挑衅半是讪笑地道,“既然不会,那么多说无益。”
紫色的。
百里拓注意到对面的双眼。
紫色的瞳色在哪里见过,昆仑?
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还应该是孩童的脸,紫色的眼睛盛放妖异又冰冷的光。
百里拓朝她僵死的皮肤瞟去,“躲藏了这么久,躲的是谁?岸华珺,还是纤纤月?”
在纤纤月这个名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时,花月摇不禁眸光微闪,她依旧面无表情,却不确定百里拓是否看出些许端倪。
“不是,”花月摇移开目光,有些僵硬地道,“凭她,还动不了我……还有,若不是我现在受伤,你也动不了我。”
最后这句话,有些小孩子赌气的意味,花月摇自己也吃了一惊。趁对方微怔之际,她猛然抽出一只手,抢过匕首,就朝百里拓喉结突起处刺去。
饶是百里拓眼疾手快,也觉项上一凉。
一道隐形的结界飞速从他身上浮动而出,像飘曳的透明影子,匕首撞上去被飞震数米之远,花月瑶受结界之力的冲击,晕了过去。
鲜血在她掌中蜿蜒流淌,她整只手臂血管突起,有数点淡蓝色的爬虫在她皮肤下面匆匆攀爬。
即使晕过去,花月摇也嘴唇紧抿。
百里拓沉吟片刻,然后抱起地上残破的身体,向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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