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等火

　　那时候赵阔很小，鹭神殿好大好巍峨，他躲在黄黄的纱幔后面，藏在鹭神的脚下偷偷去看殿里，一个美艳的妇人虔诚地伏跪在地上，嘴里振振有词，“我盼望锦儿能平安长大，不求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求他能快乐健康活一辈子，便很好了……”

　　这原来就是东山的国母吗？赵阔好奇地打量着她，觉得她好美。当然，自己的母亲也很美，他的母亲和国母一样都是选出来的铜雀美人，那也是不遑多让的，只是……他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可母亲不怎么来看他。

　　小小的赵阔有些羡慕在殿里不安分打望的小男孩，这个就是东山的四殿下赵锦了，国母闭眼祈祷的时候，他就跪在蒲团边扭来扭去，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等他母亲睁开眼，他又很乖地跪地笔直了。

　　赵荣氏问赵锦，“锦儿，你有什么愿望要向鹭神说的么？说出来鹭神就会听到了。”

　　赵锦摇摇头，赵荣氏也不责怪他，怕他跪久了膝盖疼，还让他起来，自己跪着诵完平安经。疼爱之意尽显，赵阔羡慕极了，要是自己的母亲也在这里就好了，他在金鹭山待了许多年，母亲都没来看看他，他写信问父亲为什么他们不来看他，父亲说路途遥远，让他照顾好自己。

　　旗山离这里确实很远，他原先来的时候，坐了两天两夜的马车呢。

　　那就不能责怪他们了。赵阔黯然神伤，却对上了一双灵动的眼睛，赵锦发现了他，赵阔瞪大眼睛，起身逃走了。

　　因为小殿下喊着累了，赵荣氏就和他在鹭神殿住了下来，第二天，赵阔吃饭的时候遇到了赵锦，赵锦一直长的高，和他差不多年龄，却比病弱的赵阔高一个脑袋，整个人瘦瘦的，眼睛亮晶晶的。

　　“殿下。”赵阔向他行礼。

　　赵锦看着眼前打扮的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也很好奇，“你是谁？你为什么昨天偷看我？”

　　我有偷看你吗？赵阔想他分明就是偷看他和他母亲，又不是偷看他一个人，可是他常年呆在鹭神殿，又没有玩伴，说话都是支支吾吾的，也很小声:“我没有。”

　　看起来好像害羞了一样。

　　赵锦很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话也奶声奶气地，尽力装的威严起来，“那我就不计较了。”

　　“你叫什么名字？”

　　“锦儿？”赵荣氏从外面找了过来，看到宝贝儿子在和一个一身粉红的小姑娘讲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人家小姑娘的脸啊耳朵啊羞的通红，她原先年幼的时候，同龄的小男孩也总欺负她，阿嬷说那是他们喜欢她，才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呢。

　　赵荣氏笑了起来，锦儿定是喜欢人家小姑娘了，她便开玩笑对赵阔说，“锦儿是欺负你了么？你不要怕，他那是喜欢你呢。”

　　赵阔扭过头，浑身羞的通红，好别扭，他原本只是不善于和人交流才脸红的，现在是真的害羞了，他分明是男孩子，赵锦也是男孩子，赵锦怎么可以喜欢他？

　　他本来就要说自己是男孩子的，可经过赵荣氏这么一说，他越来越不善言辞了，只紧紧闭着嘴巴，别扭地看向远处的柳树。他这副样子又把赵荣氏逗得轻轻笑了起来，“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呢？这么容易害羞。”

　　她打趣地问赵阔，“我们小锦儿喜欢你呢，不如你长大后嫁给他，给他做王妃好不好。”

　　赵阔别扭地后退一步，望着赵锦亮晶晶的眼睛，羞愤地跑开了。

　　都怪母亲，让他一直穿裙子。

　　赵荣氏还在原地教育赵锦，让他不要欺负小女孩，要是喜欢一个人，要对她好，要告诉她，赵锦点点头，他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觉得好奇，这是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同龄的孩子。

　　之前赵荣氏从来没有把他带出过大金宫。

　　下午赵锦给赵阔送糖人去了，这是车队路过热闹的街市时一位嬷嬷买给他的，买了几串，有小老虎也有小兔子，好看极了，他舔了一口小兔子，心想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好东西，这些都是他的宝贝，一直装在白玉盒子里，舍不得吃。

　　宫里的糕点一点都不甜，赵荣氏管控的严，不许他吃太甜腻的东西，所以他才把糖人当成了宝贝。

　　赵阔坐在桌子边练字，晃荡着小腿，看到赵锦过来，想到赵荣氏说的话，他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于是没好气的说，“你来干嘛。”

　　“我来给你送东西。”赵锦宝贝地打开小盒子，拿出糖人来递给他，“母后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好，我喜欢你，我想我应该把糖人送给你。”

　　他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喜欢？赵阔又愁又羞地看着赵锦，他虽然也不懂什么是喜欢，但他觉得自己比赵锦懂的要多，喜欢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抱在一起。

　　“我不要这个！”

　　赵阔跳下椅子来推了赵锦一把，“你不准喜欢我。”

　　“这样吗？”赵锦好不容易遇到这个同龄的小伙伴，他很喜欢他，很想和他做朋友，在大金宫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写字……小小的赵锦露出失望的神色，“你不喜欢我吗？那你也不想做我的王妃吗？母后说，以后我的王妃是东山第二尊贵的女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赵阔偷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糖人，他也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从小到大，他连金鹭山都没有下过，心里也很想吃糖人，又听到赵锦说他想要什么都可以，赵阔眼睛一转，“那我要一只小狗，你能拿一只小狗来吗？”

　　赵锦点了点头。

　　两人玩在了一起，不过赵阔对他说，他不能做他的王妃，“要做王妃也是你做。”

　　赵锦玩着赵阔的玩具，对谁做王妃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

　　“因为我是未来的旗山王，我不管，反正是你做我的旗山王妃。”

　　赵锦敷衍地点了点头，他懒得纠正她，女孩子是没有办法称王的，他玩玩具玩的不亦乐乎，一点也不在意。

　　赵荣氏后来问清楚，原来遇到的小姑娘是旗山王最小的儿子赵阔，扮成小姑娘也是为了躲灾，不过她并没有告诉赵锦，赵阔与赵锦在金鹭山分别之后，赵阔心里很想念他这个王妃，早知道多从他那里骗一些糖人了。

　　可赵锦再也没有去过。

　　直到赵锦长到十三岁，有了更多的自由之后，在一个大雪的早春天，借着春祭的机会，他独自一个人再次上了金鹭山，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奶狗，赵阔远远地坐在墙头看着他由远及近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他早已经不穿裙子了。

　　赵锦见到他，也许会很失望。

　　赵锦却早就知道当年那个说好做王妃的小女孩其实是个男的，他原来闹着要上来看她，赵澈还罚他抄了好多书，告诉了他真相直接绝了他的念头。

　　赵澈抱着伤心欲绝的赵锦，轻轻哄劝他，“你不要娶王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拿过来。”幼时赵锦难过极了，哭了一会儿累了，迷迷糊糊听到赵澈悄声说，“你不可以娶王妃，我会一直对你好。”

　　那个时候赵锦太年幼，还不懂。

　　所以赵锦也早就知道当年是一场误会，而他也并不真正喜欢那个小姑娘，他只是一直没有玩伴，太孤独了，原先他还会主动凑上去，现在他大了，也渐渐真正变得孤高冷清起来。

　　送小狗也只是一时兴起，他原本答应过人家的。结果赵锦冒着风雪上来，听鹭神殿里的人说，赵阔今天不在，也许是去后山了，也许是下山去玩了，他白跑了一趟，嘱咐人照顾好小狗，就说是朋友带给他的，不让人告诉赵阔他的名字，就走了。

　　他却不知道，赵阔一直躲在纱幔后面看着他。

　　等他走出院墙，赵阔就爬上墙，目送他走进呼啸的风雪里。小白狗乖巧地窝在他怀里，被赵阔摸的呜呜咽咽地，舒服地喘着热气。

　　“呜～”

　　“你舍不得他啊？”赵阔看着怀里支起来的狗头，小狗眼睛也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鼻子湿漉漉地，回忆起两人初见时，赵锦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赵阔嘻嘻一笑，“你怎么和他一样，这么乖么？”

　　直到赵锦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赵阔才收回目光，脸上带上了一丝惆怅，“我的王妃没了么。”他垂头想了一会儿，愤愤地捏了捏狗的身体，“我的王妃怎么隔这么久才来呢？太不体贴了。”

　　他等了好久呢。

　　“你在想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众人围着殿里的炭火坐着，原来金光万丈的鹭神殿也有些破落了，当年赵阔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侍从，鹭神殿就冷清起来，人少，暖炉也少。一行人本来打算下山的，结果有两个人崴了脚，风雪却越来越大了，赵锦瞥了一眼高湛的腿，“就在山上过夜吧，明日下山。”

　　神殿里的人拿不来那么多炭炉子，就生了几堆火。

　　李玉灵离赵阔坐的近，看他盯着火堆发呆，又时不时看向坐在远处的赵锦，脸上竟然有些甜蜜的神色，她觉得很古怪，心想赵阔该不会和高湛那个疯子一样，赵阔生在东山，该知道这里多么容不下这种东西。

　　李玉灵脸色很难看，她认定自己很可能成为赵锦的王妃，无论从门当户对还别的，她都比什么别国公主更合适，那就更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古怪的想法，“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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