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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世间客，翻云成覆雨
朝夕来到芜王别馆，正碰上在那探望的溟王、汐王、凌王和冶王。客套一番过后，朝夕开门见山，对芜王说明来意。
“朝公子不是拒绝小儿前日提亲了吗？”芜王不顾世子喜悦的神色，端起茶杯撇着杯中浮沫，事不关己地冷笑道。
朝夕知他是为了报昨日被拒之耻，神态不见丝毫示弱，只淡淡一笑：“侧妃之事我是拒绝了，可正妃之议我那日还没有回答，今日过府就为此事！”一边说着一边眼望着世子，语意温柔，诱惑道，“让朱颜做你正妃，可好？”
此次父王带他进京，就是为了寻一门亲事。京中权贵适龄的女儿画像，他也见了不下十张，但无人比得上朱颜的容貌，何况朱颜之美，不止样貌，性格亦是温柔可人。世子双眼迷蒙，只觉得坠入迷梦，梦中朱颜在侧，秀目如水，正殷切地望着他，他受蛊惑般脱口应道：“好！”
昨日世子失魂落魄的回府，芜王劝说好半天，才打消了世子的执念。今日朝夕只是一句话，怎的又勾起了世子对那女子的痴情？芜王大惊，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呵斥世子：“荒唐！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身份？”明白芜王的指桑骂槐，朝夕忍不住针锋相对：“我乃清风楼少主，少主之姐，该称少小姐。这样的身份，可当得你以世子正妃之礼迎娶？”不等芜王回答，接着又道：“世道贵女千金，我百倍之。十万金银，买你十里红妆，不知芜王是否答应？”
清风楼虽只一江湖组织，但因为三十年前的纠葛，对整个北元王朝来说，意义重大，即使在当今皇帝心里，其地位也不可小视。自朝夕表明身份后，芜王语噎，又为十万金银心动，可是前日被拒的一口恶气不得纾解，如鲠在喉。他停顿一会，有意刁难：“你们二人终究不是亲兄妹，瓜田李下，难免……”
朝夕恨极了芜王的老奸巨滑，若是往常，他早就甩袖而去。只是按如今对形势看来，如果不能好好处理，只怕以后就连碧色的声名亦会受累。考虑到这里，他端起茶杯稳住心神。喝了口茶，淡淡一笑：“芜王爷说得很对，是我没考虑周全。但我想知道，这是王爷你真正的顾虑，还是拒绝的借口？”
“哪来的借口，贤侄多虑了。”芜王瞥了眼身旁一脸紧张的世子，叹了口气，“犬子对令姐的痴心，大家都有目共睹。只是——此事事关我王府的脸面，所以老夫不得不担忧哪！”
听芜王口气，已有七八分愿意，朝夕顺着他的话抬头轻轻叹息出声：
“我自以为待朱颜碧色如姐，我们之间亦是风清月朗，没有什么可值得他人闲话的地方，谁料世俗世俗，本就是俗在前，也怨不得这些俗礼重重……”
所谓的自在由心，言行由我，到哪都不得真正实现。朝夕一时间感慨颇深，目无焦距地呆望着前面，忘了身在何方。
无法掩饰的落落寡欢，出现在朝夕脸上。引起了场中各人的注意，李圭清咳一声。经他提醒，朝夕才回过神，他打起精神，一脸严肃地转向芜王，郑重道：“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还想问王爷一声，如果我能解决王爷的顾虑，王爷能否保证如先前所议，迎娶朱颜为世子正妃？”
芜王微微沉凝半响，松口道：“只要贤侄能做到你所说的，芜王府自然会三媒六聘上门求娶令姐，万万不会失了半点礼数。”见朝夕不语，他又拉了在座各位立了重誓。
芜王的誓言即出，
众人同时一惊——寻常人家，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十万银两，即使是京中的王府，一年花费也超不过两万。芜王能松口，一方面许是心疼世子，另一方面更可能是因为这十万嫁资。但就芜王方才所提的顾虑，要解决得不被他人指摘，可是很难很难。世子大气不敢喘，来回注意着芜王与朝夕。李圭脑中转了无数念头，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得一脸担忧地欲言又止。而他身侧的李瀚，除去盯住朝夕举动时眼里的光芒，相对来说，最是不动声色。凌王李纬上过一回当，算是见识过朝夕的机智，这次只是好整以暇地喝着茶，静待朝夕的应对之法。堂中只有李随与朝夕和这件事最无关联，但因几日前的旧怨，面上反而带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朝夕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切，
微皱了下眉头，神情严肃，抬头直视着座上的芜王：“这并不难解决，既然芜王爷都立了誓，那我也请在座各位做个见证，可否？”环顾周围，
见众人颔首应下，他起身抱拳回了一礼，然后走到
大堂的正中，慢慢拔下发簪，取下假眉、喉结。婉转一笑：“我是女儿身，本就不存在什么桃李之嫌。如果王爷怕百姓因为不知情，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我现在就可以骑着马在城中逛一圈，向天下人说明我与两位姐姐的关系！”
众人只见方才还是男子模样的朝夕，忽然显露出自然娥眉和逶迤的青丝，一时间失了言语，直到听闻她要骑着马在所有人目前走上一遭，才尽皆失色。除去呆怔不动的世子和神色莫测的李随，其余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不可！”
不可最好，朝夕本就不愿意恢复女子的身份。满意地看到此刻芜王被噎住的表情，料知此事已成，她才抬脚走到世子身边，半怒半怨地噙着泪，语意冷冷道：“若不是颜姐姐心系于你，我们又何必如此委屈求全。”
方才见她惊世骇俗的当众揭开自己女子身份，更因为几乎要赔上女儿家的名誉而委屈得要落泪。世子过意不去，扬起方才低垂着的脸，意志坚定地握着拳头说道：“我此生永不纳妾！”
“是么？”朝夕打量他半响，语重心长道，“世间男子多负心。我也不要听你说什么天打雷劈，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之誓。”
“十日之后，三媒六聘等你上门，过期，不候！”再道了声告辞，朝夕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一袭锦衣，即使是男装，也难掩初露的风华。望着那个散发及腰，决然离去的单薄身影，众人眼里满是失神的震惊。李随押了口茶，扫了四周其余人的表情，汐王之震溟王之迷凌王之痴，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真不知这其中，有几人能看清那女子流泪是假，煽情是真。他心底暗嘲，放下了手中杯盏。
茶杯落桌的声音虽然微小，离他最近的李圭已经察觉。李圭转头正对上李随的眼，看到他眼底的嘲笑，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发觉一向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大哥不复平时的冷静，随即有些明了。难道……？不，大哥心中颇有抱负，一向没有半点男女私情。应该只是一时迷惑，就像他。
就在他思考的这一段时间，众人已经心思回转。向芜王及其子道了几声恭喜之辞，稍稍坐会儿，就各怀心思的打道回府。
凌王回到府中，闭门坐在书房沉思了半天。临近午饭时间才打开门，不忙着用餐，反而叫来侍卫，吩咐几句，等待他们回复的消息。
当日下午，楚阳就从李圭那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在李圭纠结于以后与朝夕该怎样相处时，楚阳已经抑制不住兴奋，啪的一声放下茶杯，大笑：“二哥你这次怎的变笨了，把四弟改称四妹不就得了！”
“这……”李圭皱着眉还在思索，楚阳起身拍着李圭肩，“还要想什么？你和大哥都见过四妹的样子了，我也要去看看，唉——肯定很好看……要不你也一起，正好去吃晚饭？”
“不了。你自己去吧，我要去找大哥。”李圭略略稳定心神，起身辞去。
而楚阳亦是等不及目送走李圭远去，回转身跑到马房挑了匹最快的马，直往夕园赶去。这一路他边走边想，越想越觉得高兴。想起前几日歌台碰上在寻人的朝夕，当时他被这个四弟调侃了一句“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自己突然失色，躲避着他明媚的眼，苦涩地摇头：“除了喝酒，我提不起任何兴趣！”
原来自己的烦恼，都是不存在的。他喜欢的不是男子，而是女儿身的四弟。如今应该称为四妹的她！
“怎么，今日上门，是来兴师问罪么？”在芜王别馆，亲手揭开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虽然最后的眼泪是假的，但心底的愤怒却不少。在朱颜碧色面前她自然不会发作，但碰上突然一脸喜意来找她的楚阳，朝夕忍不住心烦意乱。听闻他想看自己女装的样子，更是恼怒，也不顾语气是否伤人，冷笑道：“是否在你心中，女子穿男装，有违礼教。告诉你，我压根就不想遵守什么礼教，你也别和我说什么礼教！”
“不是不是，”楚阳只恨自己说得不清楚，急忙摇头摆手否认。
“那你是觉得我身为女子，不配与你们称兄道弟？”
面对朝夕连珠炮似的发问，楚阳招架不住，只觉手乱口咄，慌乱中捉住朝夕手臂才镇定了些，但听他辩白道：“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很欢喜，很欢喜！”
可怜他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就这些说完，脸已经憋得通红。
对牛弹琴本就找错了对象，对着一头发怒的牛弹琴，更是选错了时间。朝夕听他口里念叨着欢喜欢喜，心火更大，一把挣开他的手，冷冷地赶人：“你欢喜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不欢喜，没心情招待你，请回！”
“四弟！”平日里朝夕虽不热络，但礼数却很周到。楚阳震惊之下没有改口，抬眼望见朝夕面色苍白，便以为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缘故，抬手刚要覆上她的额头，却又惊觉她其实是女子，只得僵直着手臂，一脸忧心道：“四妹病了吗，我去叫大夫！”
古来相思最苦，何况一片真情错付。朱颜碧色在旁不忍心再看，安抚住盛怒中的朝夕，出言提醒，叫了声：“公子！”同时向朝夕使了个责备的眼色。
经朱颜碧色两人提醒，朝夕才意识到自己把怒火发在楚阳身上了。好在她这个三哥性子直爽，她也顺着台阶下，反手捉住楚阳手臂，止住了他要赶去寻找大夫的念头，咳了一声：“三哥不用去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休息一下就好的。”
“真的没事吗？”楚阳眼中忧色稍减，却仍旧有点不放心。
“没事，没事，只是力乏……”朱颜碧色也在一旁打着圆场。
朝夕注意到席间朱颜不时望着自己叹气，却又期期艾艾不语，知晓自己白日的异常让她多心了。送走吃过晚饭的楚阳，也不等朱颜开口，她拉着朱颜碧色走到自己房间，捧着铜镜左右端详：“我真那么丑吗？”
“哪来的话？”碧色不明所以，就连朱颜亦是摸不清朝夕说这话的意思。
“喏，下午我拜访芜王回来途中，遇上一帮小孩子，他们追着我的马，大笑我不男不女，是个丑八怪！”朝夕咬牙切齿地把情由说出。
“合着你今天生气原来是为了这个啊。”碧色顿悟，调侃道，“也别怪小子们笑你，你忘了下午进门时自己模样了吗？眉毛一高一低，头发乱绾一气——我还以为你装男子习惯了，不在意这些呢。”
“我做男子打扮，只是贪图男子身份比女子自在些，其实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姐姐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也是俗人一个！”朝夕摇头晃脑地哀哀叹气。
“好啊，你拐着弯骂我是俗人！”碧色佯怒道，伸手就来喝朝夕痒痒。
“啊哟，颜姐姐救我！”朝夕倏地一扭身，躲到朱颜背后。
“你以为有朱颜姐姐帮你，你就逃得了了吗！嘿嘿～～”碧色得意地大笑，攻向拦着她的朱颜。
房内嬉笑声不绝，三人嬉闹半天，直到敌不过朝夕和朱颜联合反击，碧色才抢先停手，一本正经道：“别闹了，办正经事要紧，我回我房里给公子挑几件钗子。”
“碧姐姐最是人精！”朝夕看着碧色一溜烟就跑没影，不甘心地嘟哝道。
朱颜笑了笑，犹豫道：“公子……真的只是为这件事生气？”
“难不成姐姐还以为芜王会欺负我？”朝夕往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一坐，随手抽拉着着梳妆台上的妆匣，面上有几分得意，“好歹我也认了溟王和汐王为义兄，即使摆不上台面，芜王也知道要给他们几分薄面呢。”
“姐姐怎么想到这样问？”朝夕转头望着朱颜，眼里有些好奇。不待朱颜回答，眼珠一转，即听得她又曼声说道：“或者——姐姐原本想问的，是我有没有给世子难堪？”
朱颜本就如碧色能说会道，此时更觉躲不开朝夕那双光闪闪的眼，顿时心慌意乱，脸上红云密布。特意被剔亮的灯火下，只见朱颜粉面含羞，娇艳如花。
灯下美人，看得就是这份娇羞吧。朝夕轻舒了口气，知其忘了担忧，便不再对她调笑，扭转身对着镜子抚平散乱的发鬓。
谁也看不见，镜中那张年少的脸，嘴角虽勾着淡淡的笑意，被手遮掩去的眼眸，却是暗沉沉如同没有光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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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