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冬季日短夜长，才六点多天就黑得很透。
　　走出旧球场的时候居然开始下雪，沈誓伏在沈烈的肩膀上，睁着困意朦胧的眼睛去抬头看断断续续掉落的雪花，小小打了个哈欠。
　　“沈誓。”沈烈在喊他。
　　沈誓就应一声，问：“干什么啊？”
　　他的嘴巴离沈烈耳朵很近，呼出的热气灌满了沈烈的耳朵，沈烈沉默一会儿说：“没事。”又颠了颠他的腿：“搂紧我脖子，会摔下来。”
　　沈誓只好照做。
　　走了一段，雪花大起来，前面的路被覆上一层薄薄白色，沈烈的球鞋踩上去发出规律的吱呀声音，路灯很寂寞地在听。
　　沈誓想到什么，食指敲敲他的肩膀：“沈烈。”
　　“怎么了？”
　　“毕业以后，你大学去哪里？”
　　沈烈走了两步以后才回答：“北京。”声音闷闷的，好像去北京是一件他很讨厌的事情。
　　“你不喜欢北京吗？”沈誓听出来他的郁闷，于是问。
　　“不是，”沈烈笑了，“我当然是喜欢北京才要去北京的。”
　　沈誓不说话了，他没有去过北京，但在地图上看到过位置，知道北京离这里很远很远，无论是飞机还是火车，都要很长时间才能到。
　　“那你戒烟了吗？”这回轮到沈誓声音闷闷的了。
　　好好在说北京，怎么又扯到戒烟。沈烈哭笑不得，还是回答他：“没有。”
　　“那你快点戒掉好不好，”沈誓把脸贴在他厚厚的羽绒服上，“对身体很差的，真的，我妈是医生，我又不会骗你。”
　　沈烈没有说话，沈誓以为他接下去都不会答应他的时候，沈烈说：“好的。”
　　“真的？”沈誓一下子就开心起来。
　　“真的，小宝，”沈烈顿了顿，“那个......”
　　沈誓不习惯他说话的犹豫，忍不住打断：“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就问你高中想考去哪儿。”沈烈说着，背着他越过一个小水坑。
　　沈誓替他掸了掸头发上的雪花，随便地说：“那肯定一中啊，我是想像你一样通过提前批考试进去，去重点班。”
　　“哦，”沈烈点点头，干巴巴地，“那你加油。”
　　沈誓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又把脸埋进他羽绒服后面的帽子里，闻到干净的洗衣粉香味，就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心满意足。
　　“沈烈，抽烟是什么味道？”总是问题很多。
　　“想试？”
　　“有一点点。”沈誓诚实地说，早就忘掉刚才劝他戒烟时“对身体不好”的那套说辞。
　　“没门儿。”沈烈冷漠无情。
　　“......”
　　到大院门口，沈烈把沈誓放下来，拿过他脖子上的水壶就要进去，被沈誓拦住：“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好像有话要说又不说出来。”
　　“你的觉得错了。”沈烈说。
　　沈誓仰着脖子看他，只能看到沈烈下半张脸，他实在是，长太高了。
　　下巴有点尖，高三果真很辛苦的。
　　“真的没有话要跟我说吗？”沈誓挑眉，手指已经碰到门，轻声说，“那我就先进去啰？”
　　沈烈还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看傻子一样的目光落在沈誓身上。
　　沈誓轻咳两声：“真的没有啊？好吧。”

　　今天老爸居然在家。沈誓换鞋的间隙，听到老妈坐在餐桌对面和老爸聊天：“老汤都联系好搬家公司了，估摸着下周就会搬走了吧。”
　　“谁？！”沈誓换了一只鞋就冲到她面前。
　　何宵被他吓一跳，捂了捂胸口：“你干什么？”
　　“你说谁联系搬家公司？”沈誓感觉嘴巴说话都开始困难。
　　“沈烈他们家啊。”老爸说，“沈烈哥哥没跟你说的吗？”
　　沈誓自动屏蔽老爸的声音，一只拖鞋就上了楼。

　　坐到床边的时候还不能回神，只是反复地想，沈烈今天这么奇奇怪怪，是不是因为这个。
　　一定是因为这个。
　　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都可以放在犹豫要不要说的内容里面吗？
　　沈誓感到一阵气愤，太阳穴突突突地，他起身打开窗户，雪花和冷风就全飘进来，打在脸上很痛。
　　沈誓朝对面看，看到对面的房间亮起灯。于是捡了窗台上一块小石子，用尽最大力气砸了过去。
　　砰一声，窗户碎出一点小裂痕，沈誓有点意外和心虚，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原来可以这么大。
　　立马，窗户就被打开了。沈烈的鸡窝头探出来，先看窗户伤势，皱眉道：“我听这声儿就知道碎了，沈誓你干什么！”
　　因为风很大，所以把沈烈的声音刮走一大半，沈烈语气里的严厉就少一半，听起来一点都不吓人，沈誓也没有害怕。
　　他只是捏紧手心，瞪圆眼睛认真看着对面的人。
　　“下周就要搬家，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字一句，说得很用力，用力到对面的人都愣住了。
　　很久很久，沈誓觉得脑子都快被雪花和大风吹掉了，才听到沈烈说：“本来是想跟你说的，怕你不高兴就没舍得。”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搬家走了之后吗？”沈誓眼眶开始泛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要哭，“我又不是很脆弱的人，我只是想你可以不要隐瞒我。”
　　“对不起，”沈烈手臂撑着窗台，叹了口气，“真的对不起，我没想隐瞒你的。”
　　“你搬去哪里？”沈誓鼻音浓重，受很大委屈一样。
　　沈烈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市里吧，一中边上一小区。”
　　“我可以去找你玩吗？”沈誓吸着鼻子问。
　　“当然。”沈烈笑了。
　　“那以后你也还会来找我。”他用的是陈述语气。
　　“是的。”沈烈也用陈述语气。
　　沈誓点点头，就听沈烈说：“赶紧进去吧，这风太大了，小心着凉。”
　　“哦。”沈誓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踮起脚把窗户关上了。
　　隔着玻璃，他看到对面的沈烈笑着冲他晃了一下手，嘴型好像在说“晚安”。沈誓的鼻子突然狠狠一酸，于是眼泪就掉下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明明以后还会再见到，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离别。
　　沈誓随便地擦了一下流到下巴上弄得他痒痒的眼泪珠子，脑子里却自动想起第一次见沈烈的时候。
　　那时候沈烈刚搬过来，四年级的小学生，一本正经板脸坐在他家的餐桌上写作业。
　　沈誓刚下学，一进门就呆了，没见过这个人，好奇地走过去看他。沈烈却一个眼神都不给。
　　还是何宵走出来，笑眯眯地对沈誓说：“这是沈烈，跟你同姓呢，他妈妈有事出去，晚上让他在我们家吃晚饭。”
　　又晃晃他的肩膀：“叫哥哥呀。”
　　沈誓就拉长声音，很无聊地对着沈烈喊：“哥哥。”
　　沈烈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看似礼貌实则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又去写自己的作业。
　　何宵进厨房忙，沈誓扔掉书包，坐到他边上：“哥哥，你上几年级啊？”
　　“......”
　　“哥哥，你看天眼吗？”
　　“......”
　　“你觉得天眼帅吗？我觉得他真的好帅啊。”
　　“......”
　　沈誓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吵，已经做好如果沈烈说不帅就跟他争论到底的准备。一年级生的最大兴趣就是跟人争论动画片里支持的角色到底帅不帅厉不厉害。
　　最后沈烈没有说帅，也没有说不帅，只是在沈誓开口要吵第四个问题的时候，突然起身，把他一把抱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沈誓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移位，又怔怔抬头看沈烈，沈烈脸上没有表情。
　　这个哥哥好凶哦。
　　突然左脸就被捏住，好凶的哥哥低下头凑近，眯了一下眼睛就让沈誓颤栗不止，接着恶劣的笑容又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你吵死了，闭嘴。”沈誓听到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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