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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九算账
炭火在墙壁上拉出小燕一个孤寂又凄凉的嗑着瓜子的侧影。
凤九打量他片刻,觉得小燕不愧一朵娇花,含起愁来也别有风味。他这辈子要想变得英挺,除非回娘胎里重投生一回,否则依这么个长相,就算络腮胡从下巴直长到耳朵尖头顶上还刻个王字,他也依然是朵娇花。
她心中顿生同情,凑近关怀道:“小燕壮士你贵为一介壮士,此时唉声叹气是出了什么大事?”小燕一向喜欢听人叫他壮士,她觉得他这么开场他会开心一些。
小燕悲情的神色果然松动许多,抬头正欲言却不幸被瓜子皮呛住,慌忙间抓起架上正烤着的丝帕兜嘴一阵咳嗽,瓜子皮咳出喉咙后拿丝帕一包,长吁一口气,叹道:“东华那冰块脸来梵音谷了,你晓得了罢?”
凤九默默无言地看着被她握在手心的水晶,打了个哆嗦,谨慎地后退一步,沉默地点了点头,东岳来梵音谷,东华多半也是跟着的。
小燕长叹一声:“老子本来以为依老子如今的修为其实已经和冰块脸差不多,不,老子个人感觉可能老子还要更胜一筹。但,”小燕神色狰狞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老子过水月潭时,看到冰块脸正施用叠宙之术将梵音谷同九重天间的万里空间叠压起来……”
叠宙之术,此种法术凤九晓得,一般是一个仙者羽化前若心中有所挂念,能以最后的仙力及仙元叠压空间,使自己转瞬之间便见到挂念的人事,以圆满心中念头顺利羽化的一个仙术。乍听有些像瞬移之术,但瞬移是将仙身在瞬间传送到同一世界的千里以内之地,而叠宙却在千万里不同的世界皆可施用,原理是将彼此的空间压缩,中间仍隔着镜子般的被压缩的时空,只容双方厮见却彼此触摸不得。小燕反应这么大凤九倒是没有料到,因这个法术于高阶的神仙其实并不那么难,无须在羽化前才使得出,但因使一次即便高阶的神仙也很费神费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紧急时刻,大家都并不如何利用它。
凤九隐约觉得有处地方不大对,思索中敷衍地回小燕道:“那么定是太晨宫中出了什么紧急的要事罢,这样重大的法术,不是什么紧急要事一般不会施用。你同东华不对付,他宫中出事你该高兴才是嘛,再说,这么一个术法我听说你也使得出来啊,还可维系个半柱香的时辰,我有个印象似乎这个记录在你们魔界还排的第一位,天界也没有几个人超得过,恕我不明白你何至于震惊且悲到如此?”
小燕咬牙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咬牙后的表情竟显得更加凄凉,良久,缓缓地道:“下棋……”
“啥?”凤九又道:“嗯,虽然他这一项赢了你,但是他总有不如你之处,何必以己所短比他人之长?”自觉说了句应时应景的漂亮话。但没想到小燕竟是一种穷根究底的个性,此种情况下还要追问她一个:“比如呢?”
她踌躇地在心中比如了半天,退后一步,试探地道:“比如你比他长得娇艳漂亮?”小燕悲愤地随手将掌心的玉佩扔向她。
此时炭火再接再厉地噼啪一声又爆出个火星,被刷得有些掉色的暗色划个弧线猛然跃进眼帘时,凤九终于反应过来从方才起她就觉得不大对的地方,如果东岳在她手上,那东华那个整日担心妹妹的“好哥哥”还会坐视不理?
良久,她看着手边的玉佩,目光炯然地扫视半晌,咬牙切齿地向小燕道:“你方才说,看到东华他同连宋君下棋是在几时来着?”
小燕茫然地看了看她手中的玉佩,又茫然地看了看她:“就刚才啊,他们现在应该还在下着。我走的时候看见冰块脸还领先了一步呢。对了,东岳帝君还在他旁边看书呢,这么冷还能看得下书,这两兄妹没一个是正常的!”
“你说,东岳和东华帝君在一起?”白凤九最后升了不是一个两个音调。
“对啊......”
凤九觉得,做神仙,适当地无耻一下并没有什么,但是,怎么可以无耻到东岳这个地步呢?她捏着沦为一个罪赃的丝帕,心中被一股愤懑所激荡,急匆匆赶往水月潭,打算同东岳算这笔账。
空中飘下来一些清雪,凤九在疾步中垂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晶玉佩。
因她近来一向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大度的、一个能屈能伸的仙者,于是她认为,其实就算东岳不提出变成一块水晶供她出气,那么像她这样大度的仙,顶多就是在心中默默记恨她十年九载,几十年后还是很有希望原谅她的。
但她竟然欺骗于她,这个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东岳在做出此种考量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倘若她发现这个骗局会记恨她一辈子么?又或者是她觉得她根本没有识破她这个骗局的智商么?以她对东岳的了解,她觉得应该是后者,心中愤怒瞬间更广了一层。
水月潭中遍植水月白露,乃是梵音谷的一处圣地。水月白露在传说中乃一种生三千年死三千年的神木,亦是此潭得名的由来。这个潭虽名中带个潭字,其实更类于湖,潭中有水光千顷,挽出十里白露林盈盈生在水中。传说比翼鸟一族的女君尤爱此地白露树挺拔接天,常来此暂歇兼泡泡温泉,所以水月潭景致虽好寻常却鲜有人至,颇为清净。
云水绕清雾间,凤九果然瞧见东华遥坐在一棵巨大的白露树下同人下棋,棋局就布在水面上,他身周萦了一些虚渺的仙雾。但凤九更关注的是坐在东华身边看书的东岳,清秀的脸庞在这白茫茫的一片中更显清冷,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可是凤九的修为着实不到层次,大约能看出被东华以叠宙术叠压的空间有些模糊,小燕口中的连宋在她眼中则只得一个白茫茫的轮廓。
白茫茫的轮廓连三殿下倒是一眼就瞧见她,在连三殿下从良已久的心中,近来值得他关注一二的女仙除了成玉唯有青丘的这个小帝姬。追溯到他同东岳相识日起,他就没有什么印象东岳对哪个同他献殷勤的男官女仙特别有兴趣,但是这青丘白凤九可是让东华都吃醋的人啊,听闻东岳原先丢失的小狐狸就是这青丘白凤九,如今为了白凤九亲自进梵音谷,前一刻说不会出太晨宫,后一刻已经进梵音谷了。
眼看美人含怒一幅找人火拼的模样已近到百来步远,连三殿下本着看好戏的心态,愉悦地一敲棋盘,兴致勃勃地提醒仍在思忖棋路的东岳:“刚入梵音谷你就又把白家那位帝姬得罪了?看她冲过来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拿钢刀把你斩成八段,我看今日不见血是收不了场,你又怎么惹着她了?”
连三殿下得意忘形,手中的白子一时落偏,帝君手中的黑子围杀白子毫不留情,于是连宋抚额追悔时东岳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和她开个玩笑罢了。”
“……”你开玩笑和东华帝君有得一拼,还能算玩笑?!
该如何同东岳算这笔账,疾奔而来时凤九心中早已打好腹稿,骂她一顿显然不够解气,祭出兵器来将她砍成八段她倒是想过,但她也不是个不自量力之人,倘若果真祭出兵器,届时谁将谁砍成八段尚未可知,再说东华帝君还在旁边。
眼见东岳其实尽在不远处,书卷放一旁,正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着她来找自己的麻烦。她竟然这样的气定神闲,令她心中淡淡的纠结感瞬间丢到西天,握着水晶杀气腾腾地一路小跑到她的跟前。
东岳见她此般模样,失声一笑,白凤九心中顿时一个激灵,东岳的众多爱好中有一条就是喜爱圆毛,她该不会是看上她了罢?她原身时的模样一向难有人能抵挡,她小的时候有一回调皮在小叔饭中下了巴豆,害得小叔足拉了三天肚子,但她小小地亮了一下自己的原形,他小叔顿时就原谅她了,这就是一个她从小狐颜祸水的鲜活例证。
当此时,水月白露纤细莹白的枝桠直刺向天,月牙叶片簇拥出丰盈的翠蓝树冠,结满霜露似的白花团。一阵雪风拂过,花团盈盈而坠,未掉及水面已化作暄软白雾,湖中一群群白色的小鱼绕着树根,偶尔扑腾着跃起来。雾色缭绕中传来一阵幽远寂寞的佛音,不知谁在唱着几句经诗:“须菩提,发阿诺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凤九觉得这个场景太飘渺,但似乎天生就很适合东岳这种神仙,可她此时这么专注地看着她,她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两颗冷汗。
她想起来这个人按理说无论她对她做了什么缺德事,她这种做小辈的还是不可废礼,要尊敬她。那么,她犹豫地想,她现在,到底该怎么破口大骂眼前的人。
东岳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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