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水与论文

　　唐霜的高烧在第二天下午才退了点，到了37.5°，但仍然是低烧，感冒也还没好全，依旧头晕咳嗽浑身发软。
　　在此期间，傅时一在说一不二地拿着唐霜的电脑三番五次回绝了执着的脑子有坑哥们儿的照顾之后，十分没有良心地开始拿病人做人体实验——给他煮了一锅又一锅的蔬菜粥。

　　一日三餐全是蔬菜粥。
　　都快造成精神污染了。

　　于是忍无可忍的唐霜忍着翻腾的反胃感，友情提醒傅时一可以试试把蔬菜给换成别的，比如蘑菇玉米番茄什么的，如果有兴趣还能加点瘦肉改善伙食，等他感冒好了甚至还能加皮蛋。

　　傅时一恍然大悟，于是在此之后又拿唐霜做了好几次实验。

　　唐霜心里十分无奈，但他每次看着傅时一端着一小锅粥搁在他面前，然后满脸期待（并没有）地等着看他试吃时亮晶晶的眼神（也没有），他就不由自主地心软，然后强迫自己灌下一两碗要么太稀要么太稠有时候还会有点焦糊味的粥。

　　万幸唐霜没试图教他在粥里放盐之类的调味料，不然他怕是还得脱水一下。

　　在床上披着被子吃完晚餐之后，唐霜有气无力道：“你在煮完之后，你自己都不尝尝味道的吗……”

　　傅时一表示他在这件事情上绝对认真：“尝了啊，我觉得能吃。”

　　唐霜：“…你的味觉是英年早逝了吗？”

　　傅时一：“可能吧，当初遇到缺乏食物的情况，饿恨了连墙皮都吃。”

　　唐霜：“……辛……辛苦你了。”
　　他决定以后还是自己做饭，扛起大家的口舌重任。

　　傅时一：“不好吃？”

　　唐霜略有些为难地看着锅里剩下的粥：“还是有点点糊，也稍微稠了一点，虽然米是煮熟了……可能你水还是太少或者米放多了。”

　　傅时一虚心听教：“嗯。”

　　唐霜接着说：“还有下次你看见水沸了之后，就要用锅铲贴着锅底搅个半分钟的样子，锅底的每一寸都要刮到，然后每隔几分钟去搅一次，这样就不会糊。”

　　傅时一点头：“嗯。”

　　唐霜：“另外，你下次可以放点葱调味。”

　　傅时一：“怎么做？”

　　唐霜：“冰箱里…………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记，气氛看上去十分和谐。

　　在傅时一终于成功做出一锅挺好吃还看上去美观的粥时，已经是第三天早上，唐霜的病基本上已经好了，可以去上课了。

　　吃完了傅时一早早起来做的蔬菜瘦肉粥下饭扫光之后，唐霜如释重负地告诉傅时一他终于可以从自己这儿毕业了。

　　傅时一表面上淡淡的，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也挺高兴。毕竟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学会了做出一样能吃的玩意儿，简直是可喜可贺，跟深山农村里终于出了个大学生似的。

　　但是，“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天天喝粥我都要对粥过敏了。”唐霜残酷地拒绝了傅时一想要掌勺的请求。

　　傅时一表示遗憾。他以前天天吃压缩饼干也能活，天天喝粥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做饭的时候看着菜出锅的那一刻的成就感真的无可比拟，所以他还是挺想天天做粥的。

　　唐霜安慰他：“以后我教你一些其他的菜吧？简单的那种。”

　　傅时一想了想，答应了。

　　唐霜兴高采烈地拍拍他的胸，然后提着电脑出门了。教会了傅时一这个厨房杀手，其实他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呢！

　　傅时一沉默地看着被关上的宿舍门，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拍过的胸：“……”

　　拍肩拍头拍脸拍哪儿都能理解，拍胸是什么操作？

　　已经走出门的唐霜：手感真好。

　　.

　　这天晚上，唐霜上完课回宿舍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欣赏了傅时一的爬墙绝技N次。

　　两人趁着月黑风高，半夜三更摸出去到了之前爬墙的地方，唐霜带着速写本笔和手机，心满意足地指挥着傅时一爬上爬下一次又一次。

　　唐霜：无限快乐.jpg

　　傅时一：生无可恋。

　　随后，他仗着明天是周末，通宵赶完了这幅近一人高的油画，让傅时一安逸地独占了唐霜的床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傅时一的生物钟一响（没真的响），在六点半准时睁开了眼睛，随即他就看到了眼前无限放大的一张脸——半死不活地一半趴在床上一半挂在外面的唐霜。

　　傅时一：……

　　唐霜脸色十分憔悴，跟被榨干了似的，眼底的青黑堪比国宝胖达，看得出他是真的挑灯夜战了一整个晚上，才刚刚躺下。

　　不想打扰到唐霜，傅时一掀被从床另一端绕下床，把唐霜往里滚了半圈推到床中间盖上了被子，然后才转头去看墙上那幅因为各种原因被耽误了大半个月的画。

　　近一人高的画布上，画着一堵深灰蓝色的墙，凌乱脏杂的笔触构成的斑驳砖块砌成的墙上满是裂纹与横生的爬山虎、杂草，点点暗红色似乎是溅上去但已经干涸的血液，隐约还能看到深深浅浅的陈旧刀痕与枪眼，看起来像某个被战争肆虐过后被人遗忘在荒郊野外的建筑外墙。
　　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出现在画面的中上部份，可以从凌厉而生动的线条与鲜明轻快的笔触看出这个人是在移动中，他在极速往上攀爬，但因为速度太快而看不清轮廓。
　　他身上的颜料是厚而重的，似有什么东西重重在他身上攀附着，企图将他拖下来，却挡不住他那股往上冲刺的劲。看不清五官，但他身上却生生透出了一股狠劲，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动作，不论是杂草、裂痕，还是地心引力。像是脱去刀鞘的利刃，他除了往上，别无他想。
　　整个画面都是暗淡的，却唯独那个攀爬者的心脏部位隐约透着淡淡的橙色光芒，并未照亮周围的环境，却能在第一眼便吸引住观者的目光。

　　傅时一在画前久久伫立，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的皮肤、层层肌肉与骨骼下，一颗心脏在沉沉跳动着，快速而有力。

　　过了许久，他放下手，转身走回床边，沉默地看着已经陷入深度睡眠的唐霜。小画家这会儿完全不复醒着时的聒噪闹腾，他睡相不错，静静地闭着眼梦着周公，不打呼也不磨牙，安稳恬淡，甚至有一点乖巧，让人不禁感叹一个人的灵魂与其皮相的差距可以如此之大，睡着了静若处子，醒着时动若疯兔。

　　一个温暖的、鲜亮的、虽然年轻却不容小觑的灵魂。

　　灵魂的主人看来怕是要睡到下午才起得来了。傅时一给他掖好被子，拉上窗帘，转身出去煮粥。

　　今天试试他上次说的皮蛋瘦肉粥吧。他好像爱吃这个。

　　.

　　唐霜睡醒时已经快天黑了。

　　他疲惫地撑开眼皮，干涩的双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几点了？光线怎么这么暗？通宵就是这点不好，即使白天补觉睡回来，睡醒之后依旧疲惫不堪，浑身都累的很，跟刚跑完一千米似的。那什么中医还是什么文章不是说过，白天睡再多也补不会晚上熬的哪怕一分钟？

　　以后还是尽量不熬夜了吧……

　　他一边这么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在心里清楚地明白这句话想再多次他也不会真正去做的。熬夜能上瘾，让一个夜猫子从此不熬夜跟让瘾君子戒毒一样难，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明知道熬夜的种种坏处之后还会继续天天熬到一两点？

　　“醒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吃点东西吧，我熬了粥。”

　　唐霜愣怔地看向声源，发现是坐在书桌前正在翻书的傅时一。书桌上放着隔热垫，垫子上是一小锅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粥，旁边搁着一只碗，还有一瓶饭扫光。

　　皮、蛋、瘦、肉、粥。

　　这一刻，唐霜眼中的傅时一简直就是一只头上悬着一个光圈儿，背后生着白色的大翅膀的天使，浑身散发着阳光般灿烂的圣洁光辉，轻灵飘逸的羽毛漫天降下，堆积了一整个宿舍……

　　“十一啊呜呜呜呜呜！”他哭着喊着连滚带爬挪下床，飞扑上去抱住了傅时一的腰，“您就是天使再世啊您怎么这么好这么贤惠这么善解人意简直是太感人了呜呜呜呜呜我娶你回家好不好啊呜呜呜呜呜呜……”

　　傅时一翻着死鱼眼把他的脑袋从腰上扒拉开：“滚。”
　　活了这二十几年，从魔鬼到法x斯到煞神，说他什么的都有，就是从没有人形容过他是……天使？！他心里这复杂又微妙的感觉是什么？

　　闻言唐霜停顿都没有地往下抱住了他的大腿继续嚎：“那我嫁你好不好人家从今天开始非君不嫁了呜呜呜呜！”

　　傅时一看着书上的字，又把他的脸从腿上扯开，淡定地继续回绝：“滚。”
　　叫那一个高贵冷艳。

　　唐霜干脆绕到他背后去抱住他的头，并用手臂遮挡了他盯着书的全部视线：“哎呀你都为我洗手作羹汤了还害什么羞，傲娇不能当饭吃的，不如奴家挑个良辰吉日我们先把堂拜了…等等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我觉得中式挺不错毕竟我不信耶稣不指望他老人家保佑……”

　　“粥要凉了，你不喝我喝。”傅时一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唐霜于是痛苦并幸福地翘着兰花指端起碗：“嘤。人家刚刚熬了通宵你就这样对人家，人家好难过难过的要死了……”

　　傅时一：“好好说话。”

　　唐霜扒了一口粥：“现在几点了？”

　　傅时一：“五点过。”

　　唐霜：“天黑成这样，我还以为七点过了。”

　　傅时一：“天气凉下来天就黑得早。”

　　唐霜嚼着饭扫光：“通宵真的是要命，还好我把这个画完了不然我周末还得通宵。”

　　傅时一：“你也不怕猝死。”

　　唐霜：“猝死也好，再也不用赶作品了。”

　　傅时一听着蹙了一下眉：“说什么呢。”

　　唐霜埋头扒粥：“随便说说。”

　　傅时一乜了他一眼，换了个说法：“你也不怕肾虚。”

　　唐霜：“……”

　　难得把唐霜堵到说不出话，傅时一心里竟有一丝小小的愉悦，还有一丝小小的成就感。

　　于是，在又奋战了一个周日之后，唐霜的期中作品终于在磕磕绊绊中全部完成了。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期中critique*周。

　　*critique：按理来讲应该翻译成“评论”或“批评”，但在美院里它代表一整套流程——在一次作业（一个作品往往需要一个周到一个学年不等）完成之后，全班同学把各自的作品摆在教室各个地方，大家坐到一起，由教授领头，大家一起挨个评论各个作品的优缺点，并给出改进的意见（这个也是评分环节，你的课堂活跃程度会加到最后总GPA里，有的教授会强制所有学生发言），最后由教授给作品打分加入GPA——这样的传统评论作业形式。

　　ps：抱歉我不知道中国的美院是不是这样评作品的，如果有谁知道请科普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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